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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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了夜,浊姬没有功夫再去管少白,临走前撂下一句话,让她在后院待着,别去前堂闯祸,还说若是惹了乱子跟少白没完。

少白虽不大同意她说自己总是“闯祸”,但又无力反驳,只得瘪着嘴不情愿点了头。

半更雪就是蛇窝,暮色垂垂,店里的女娘们都来了精神,前堂鼓乐悠扬,光是听动静就晓得有多热闹,与此一对比,这后院实在冷清,唯余欢乐笑声自远处传来,不过也只有羡慕的份儿。

少白坐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面前是两大盘瓜子皮,原是几盘葵花瓜子与南瓜子,现都被她剥得只剩壳儿了,将瓜子仁儿放到白毛怪手心儿里,五香瓜子吃得白毛怪嗓子发干,似被炙烤后裂开的大地,直跑到井边儿打水喝。

剥无可剥,胳膊支着脑袋百无聊赖,掌心盘着两粒儿红皮花生,夜风习习,一连将木案上的册子往后翻了许多页,定睛一瞧是半更雪的花名册,各种奇怪的名字都记在里头。

一张历经风吹雨打的翘头木案将两人分置两旁,头顶悬着个圆灯笼,光影好似轻纱幔帐将树下的两人笼罩其中。

白毛怪坐姿端端正正,且是见少白许久未曾开口说话,如此聒噪之人竟反常起来,这才开始担忧,遂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如此不声不响看了许久。

合欢树在两个人脑袋顶上簌簌作响,不时被风卷下几片叶落在花名册上。

少白回过神儿,伸手拂去落叶,指尖划过沁着墨香浮于纸上的一串串名字,最终瞧见新墨写下的娟秀小字正是自己的名字,但却也就到此而已。

白毛怪没有名字,故此一滴墨落在少白名字后头,怕是连浊姬也想了许久不知该写什么。

两人目光相交,白毛怪连忙垂下眼帘,浅淡的瞳色叫人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一脸寡淡漠然之相,拿起一块白布沾着高粱酒擦起蛾眉来。

连蛾眉都有自己的名字。

少白禁不住流露出些许怜惜,也曾猜想过白毛怪之前的经历,因为初见时他身上尚有凌迟似的刀伤,但仅是生一生念头便被强压了下去,生怕想明白之后发现其中之可怕。

他们俩没有力量同南邵对抗,种种罪业大抵只能湮灭在岁月里。

少白原本想要安慰他几句,可转眼间瞧见白毛怪面无表情,若无风之水毫无波澜,不过想来也是,麻痹该是能继续活下去的最好法子。

正因为顾及他的感受所以才会如此小心翼翼,“你可有名字?”

他听后一愣,该如何说曾经有过呢?在脑袋里翻腾了好一会儿,便好像是于陈旧的书匣里寻一本搁置许久未再读的书,腾起一阵烟尘,累得够呛也未必寻得见,再仔细想一想竟发现已忆不起它最近一次出现的场景。

当然,名字自不会同寻物似的忘了个干净,故此白毛怪侧头寻思,试图与自己曾经的名字混个熟悉,半晌张开嘴,却是口生耳也生,随后幽幽叹息微不可寻,只剩哑然,索性摇了摇头。

一弯皎洁的月亮挂在天空,在一眼望不到头的黑夜里散着柔和而清幽的光辉,华灯已上,万千星火簇拥围绕着那弯月,倒也免其深陷孤寂,但也因此泯然于众。

少白托着下巴良久无言,已陷入苦思,眼瞧着风儿推着天上的云走,那朵云如同一团轻薄的棉絮将月亮盖住,虽玉色的月光尚还能穿透薄云,那弯月却是实实在在隐入了云层之中。

白毛怪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随即双眸一亮,指着隐没云后的月亮,眼睛里匿不住兴奋,瞧着亮晶晶的。

少白脑中灵光乍现,“嗯……隐,隐之一字甚好,最是与世无争,偷尽天下闲,唯余舒坦。”

好个屁,月亮没了,隐字至少要比没字强,她本就是肚子里没二两墨水的,要是起了个瓜子儿、花生类似的名字,白毛怪都不知道上哪儿哭去。

他只是微微颔首,恐怕方才若少白真的起了个什么桌子凳子的烂名字,他大概也都会坦然接受。

但不晓得是不是错觉,白毛怪并未表现出因有了名字而感到惊喜,反倒是瞧着有些莫名低落,费了半天劲张了张嘴,出口一声古怪的音节,最后只得黯淡望了望天上高悬的月亮。

少白见其没反对,提起笔把隐字蘸墨落笔,前头字迹娟秀,到了她这儿字体龙飞凤舞不说,一个字也足占了两个拇指大小的位置,待写完连她自己瞧着都难受。

合欢树下,他对自己叫什么名字已经释然,悄悄勾起薄唇,煞白的脸上稍有颜色,只可惜错过一树的花,也无有一地的落英可赏,否则大概与他是极其相配的。

早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八字眉小姑娘拎着个托盘从前堂行到后院。

少白执笔坐在木案前,嘴巴咬着毛笔杆子,正皱眉瞧着自己落下的隐字,恨不得撕下重写,然而她却并不能这样做,如此愁苦着。

目光瞥见面前过去一个人影,便注意起来人身姿,半更雪多的是眼神犀利、能说会道、身段妖娆妩媚的丽人,可这八字眉小姑娘一打眼看就知道是个好欺负的。

小姑娘提着裙子脚步轻巧,顺着墙根儿底下走,待发觉有人正注视着自己时,立马低着头屏住呼吸不敢吭气儿。

少白对她印象极深,也觉着有趣,身处青楼,如何养成这么个纯如白菊般的性子?随即冲她招了招手。

小姑娘迟疑不定,终还是一咬牙一闭眼向少白行去,不过几步远而已,像是内心被折磨了好一通,直等着落身跪坐,还十分规矩拢了拢珊瑚色的裙摆,好似生怕自己侵占了别人的空间一般。

再仔细一问,小姑娘名叫厌厌,原身是条不会用毒的艳丽红色沙蟒。

“你不必待在前头?”少白觉着奇怪,只以为像自己这般浊姬口中的废物才会无所事事。

若是一个人拖后腿面子上当然挂不住,但要是两个人有个伴儿心里自然舒坦多了,少白就是如此。

“厌厌……不必接客,唯有白公子来时只需负责倒酒即可……”小姑娘低着头,声音像是蚊子叫,若是不竖起耳朵还真捉不住说了些什么,而后怯声补充:“大概浊娘嫌厌厌太过愚笨吧……”

“你不会那些个什么琴棋书画?”少白寻常一问,青楼而已,还能作甚?不过是讨人欢心罢了。

“如我这般琴棋书画也只会一点儿,其他什么都不通才是最无用的,北禺从来将武排到文前头。”厌厌如此消极回答。

“武?”少白语气里夹着一股子不当回事儿的随意劲儿,“青楼啦,不吟诗作对唱曲儿,至多也就是看看兵舞,还能武到哪儿去,总不可能叫这些女娘们手染鲜血,当真出门儿宰人吧?”

她如此说着,眼睛瞥着别处,端起木案上一碗凉水,咕咚咕咚喝下肚子里去。

谁知厌厌面露吃惊看着少白,手里攥着一条桃花色丝帕,方才还不停颤着,两句话跟少白混了个脸熟已经不再抖了,帕子捂着因吃惊而忘了闭合的嘴,惊呼道:“少白姐姐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况且就算知道什么,我也没得选啊!”少白一摊手,现下就如眼前木案,是个烂摊子。

况且她的妖生宗旨不过寥寥几字,那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困难解决困难,没困难制造困难也要解决困难,啊呸,没困难那最好,舒舒服服一辈子。

至于这深层次的道理很是深奥,想来说出去也没人爱听,少白懒得多加解释。

“少白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把名字写进去?!”厌厌心生敬佩,似看什么了不起的勇士。

少白耸了耸肩,“浊姬是往南邵贩妖的坏人吗?”这是她的底线,不过想来浊姬恨南邵怕是比自己更甚,否则也不会夜袭客栈,想必这样的推断是不成立的。

厌厌摇头如拨浪鼓,急忙摆手反驳:“当然不是!浊娘是好的。”

“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厌厌两只手都攥紧了那方丝帕,“可是,半更雪表面上看是青楼,实际上却是在干杀人的行当。”

杀人?少白噗一声将刚入口的凉水尽数喷了出去,可怜白毛怪坐在对面,尚未反应过来,当即洗了个脸。

“杀什么人?!替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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