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澈的水面波光潋滟,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无数碎钻。倒映其中的湖心古迹微微晃动,仿佛海市蜃楼般虚幻不真。岸边的白花轻轻摇曳,抖落一连串晶莹的露珠。
然而这样美丽的景致,被一个碎碎念的声音破坏了。
“可恶,小雷那家伙,真是太过分了,居然敢给我跷跑,我都没计较他24年的旷职了,害我还得自己弄吃的……啊!找到了,茶叶!”
拿着好不容易找出的茶叶罐,银发青年兴高采烈地钻出存放杂物的木柜,刚出来,只听得一声轰隆巨响,爆炸的余波将他的脸孔熏得焦黑。
“哇——我的蛋糕!”
视野中的烤箱在一团火光中四分五裂,帕西斯连忙爬向碎片和碎片中一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乎乎玩意儿,因为地上堆满了他为了找茶叶和砂糖随手翻出来的存货。
“奇怪,我完全是照着记忆做的啊,怎么会这样?对了!一定是烤箱的问题。”毫不犹豫地撵起一撮“蛋糕”放进嘴里,帕西斯露出得意的表情,“果然,我这个天才是决不会失败的……哎呀?”
正要再尝一块,他感到背后传来强劲的魔力波动,不及回头,就被一声怒吼吓得差点跳起来:“师父!”
“罗…罗兰?”帕西斯转过头,呆呆瞅着突然出现的徒弟。
东城城主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一字一字道:“你在干什么?”
“啊,我在吃……”
“果然是在吃。”罗兰抚额,随即深吸一口气,用不亚于刚才的音量吼道,“我不是告诉你很多遍不能随便捡地上的垃圾吃!!”
帕西斯被他吼得眼冒金星。
“真是的,我一不在,就故态重萌。这些年没我在一旁管着,一定天天捡脏东西吃,吃得脸也变成脏东西,黑得跟什么似的!搞不好肚子里更凄惨,已经长虫了……”
“等…等等。”帕西斯终于回过神,慌忙打断对方的数落,“这个不是垃圾,是我做的,是蛋糕!至于脸是被烟熏的!”
“我知道,开个玩笑。”
“……”
罗兰偏首:“报复你不经我同意就对莫西菲斯施那种法术。”帕西斯默默将蛋糕的残渣扔回地上,起身冲到他面前:“你这个臭小子!难得回来一趟,一见面就戏弄师父吗?”
“啊,看到师父依然健朗开怀,比什么都好。”金发城主这句话十足真诚,在对视间,一切的世故和风霜都从他年轻俊美的脸上褪去,露出诚挚的笑意,单膝跪下,恭敬地道,“我回来了,师父。”
诧异他郑重的态度,银发青年怔了怔,随即浮起有别于平日的笑容,俯身搭住徒弟的肩膀。
“欢迎回来,我真是快认不出你了,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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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的古迹有个朝南的平台,清理完储藏室,罗兰就在那里摆上桌子,将做好的苹果派、脆仁松饼、草莓蛋糕、葡萄梨子馅饼和巧克力布丁一一放好,然后开始泡茶。
“嗯,还是罗兰做的最好。”
细细每样都品尝了一点,帕西斯衷心赞美。
“www.youxs.org,也许比我做的还好吃。”罗兰将泡好的香草茶递给他。
“啊,我知道。”沉浸在清幽的茶香里,帕西斯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我没吃过,我的吃相比那家伙好看,替换的话会引起怀疑,我也不想把傀儡术用在那么无聊的地方。”
“时常从地上捡东西吃的人,似乎没资格说这种话把?”
“不是吃,是研究、研究!我捡的都是药草,为了测试用途才吃的!”
“那也不必用吃的……”罗兰想起过去帕西斯的行为,一头黑线。
“用吃的省事嘛,反正我不会死。”帕西斯挥挥手,岔开话题,“对了,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就为了小莫的事?”
“这件事就足够我跑一趟了。”罗兰加重语气,“师父,你明知道莫西菲斯已经是最后一头独角兽了,为什么还给他施加那种改变体质的法术?”
“我提醒过它,是它坚持——”
“他坚持,你也可以坚持啊!他又没法强迫你!”
帕西斯咋了咋舌:“你说得轻松,你哪知道我的处境!自从你走后,那小子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哭,淹得湖都涨了一倍!到第三年,它不哭了,却开始用身体撞结界,幸好我发现得早!我不得不把它拴在身边,天天对它洗脑子,没想到那小子非但听不进去还嫌我唠叨,趁我不注意咬断绳子跑进森林躲起来。它混得倒是不错,但我知道它从没忘了你。白天除了捕食,它所有的时间都在外头的迷宫结界里转悠,想找到路出去;晚上就到你们常常玩的那块空地上睡觉,边睡边哭,看的我也不忍心。这次它来求我,代表它真的忍不下去了,要是我不答应,它肯定会跳进湖里淹死,化成幽灵去找你——你说,我能不答应吗?”
罗兰默然,眼底掠过复杂的情潮,有心疼也有后悔,半晌叹了口长气。
“那么,你也不用改变他的体质吧?只要压制住天性就行了。”
“你舍得?压制天性可是很痛的,还不是一会儿,是一直痛。”
“……”
见徒弟神色郁郁,帕西斯笑着摆手:“安啦,我的法术是有时限的,到时它就会变回来了。”罗兰如释重负,随即露出怀疑的表情:“时限是多久?别告诉我超过莫西菲斯的寿命。”
“……没超过,你真的很不可爱耶!被我玩一下会死啊!”帕西斯愤愤地道。罗兰若无其事地啜了口月桂茶:“和你一样,我喜欢玩别人却不喜欢被玩。”
“真是的。”帕西斯挫败地嘟囔,起身想拿放在另一边的果酱瓶,不料头发被椅脚压住,差点扑倒,幸好及时撑住桌沿。见状,罗兰放下茶杯,讶道:“你的头发又长得这么长了?”
“是啊!烦死了!”帕西斯将自己长及地面的银发拔出椅子底下。
“坐着,我帮你剪。”罗兰将果酱瓶放到他面前,起身快步离去。他不知道这奇怪的现象是怎么回事,但每次头发变长,师父的心情都会极其不好。
当罗兰回来,意外看到银发青年出神地遥望湖面。
“师父?”
帕西斯一震,思绪从过去回到现实。罗兰担心地注视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帕西斯淡淡一笑,视线下移,皱起眉头,“喂,那不是修树枝的剪刀吗?你要用那玩意儿帮我剪头发?”
“放心,我洗干净了。”说着,罗兰就咔嚓咔嚓剪起来。不及阻止的帕西斯只好耸耸肩,继续吃喝:“小莫什么时候到你那儿的?”
“昨天早上。”
“那你怎么今天才来骂我?”
“因为我们一直聊到早上,而且隔段时间兴师问罪效果比较好。”罗兰嘴上回答,手里也不闲着,标准的一心两用。
“喂喂,你再没大没小,当心待会儿我揍你!”
“用武力威胁是最下等的做法。”
“我又不是你的政敌,懒得跟你玩虚与委蛇那一套。”帕西斯拿起茶壶汲满空杯,“对了,最近大陆的形势怎么样?”
罗兰一愣,没料到印象中十足似个世外隐者的师父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他知道帕西斯擅长政治权谋,以前在迷雾森林,他情不自禁吐露与贵族和东城王室的仇恨。帕西斯教了他不少颠覆朝政的手段和阴狠的谋略,其中有些不择手段,造成了罗兰刻骨铭心的伤痕,这也是他长期不回森林的一个心结。但是过去,帕西斯从未表现出对外界的关心,所以他以为师父是一位神秘的隐士。
于是,罗兰介绍了几句,作为试探。帕西斯低低一笑:“罗兰,你大概不知道光复王吧。”
年轻的伊维尔伦城主摇头,他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人,在一千多年前身处政治急流的中心,翻弄权术,和另一些人一起引发了史称“倾国之乱”,波及艾斯嘉大陆全境,颠覆了整个英雄王朝的大战争。
“这么说,德修普家族现在的国王叫亚拉里特,他的妹妹拉克西丝是元帅……喂,你在干嘛?”帕西斯突然感到后头的动静有点不对,抬手一摸,脸色顿时沉下来。
“啊,抱歉,条件反射,哈哈哈。”罗兰干笑,在他掌中的,赫然是一条已经完工的长辫,还是宫廷发式。
幼年在流浪剧团的经历,让金发青年养成看到长发就编的习惯。
“算了,就这样吧,挺好看的。”拍拍对方的肩膀,罗兰坐回原位,毫不在意地喝了口变冷的茶水润嗓,“师父打算出世吗?”
“啊,就在近期。”
帕西斯侧过首,眺望远方的蓝天,白皙秀丽的脸庞散发出狂狷的霸气,宛如出鞘的宝剑,“闷了那么久,是该活动活动了。”
这锋芒一闪即隐,低下头时,他已恢复了纯稚的微笑:“放心,我会站在你这边。”
“那种事,我才不担心。”罗兰蹙眉。
“哎呀?”帕西斯诧异,他并不认为罗兰撒谎,虽然心机深沉,这个徒弟却从不对他耍花枪,“那你当初干嘛要我保证决不与你为敌?”
“因为和师父作战的话,是很痛苦的事,我希望尽量避免。”罗兰垂眸,无意识地握紧茶杯,“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我明白了,有些事是无论如何避免不了的,就像……师父的身世,我不想令您为难。”
帕西斯呆了一会儿,轻笑出声。
“傻孩子,你以为已经一把年纪的我,还会在意血缘这种东西吗?”
“不在意吗?”罗兰喃喃道,浮起有所触动的神情,“被亲人背叛也被亲人效忠的我,无法对这感情下一个定义,我也没有活过超越人类寿命的岁月,体会不了你的心境,可是师父,现今世上除了德修普王家,再无其他联系你的纽带存在,你真的能够不在意吗?”
“谁说没有其他纽带?你不就是?”
“我只认识了你二十年,德修普王家起码有一百年以上吧?”
“要比认识的时间,你的祖先远胜初代神官王。”
罗兰睁大眼,半晌才反应过来:“鲁西克城主么?”帕西斯微笑,用怀念的语气道:“是啊,我们是好朋友。”
“……”现任东城城主心念电转:初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性情多疑,称得上他朋友的,只有北南西三城的开城城主和初代圣巫女,也是他的师兄姐,他们同为圣贤者的弟子,而帕西斯当然不会是其中一员,那为何——
摇头甩去满脑子的思虑,罗兰按捺好奇心,道:“总之,我不想让师父为难,无论你将来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干涉。”
“罗兰,你真不像个野心家。”帕西斯咋舌,“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竭力说服我或干脆铲除我。”
“若你我立场互换,师父会这么做吗?”罗兰眼神一凝。
“毫不犹豫。”
“那我比不上师父。”
帕西斯将最后一块蛋糕扫进肚子,靠向椅背,交叠起双腿。
“错,我比不上你。”
“?”
没有回答徒弟眼中的疑问,银发青年将目光投向平台下的碧湖。此刻四下无风,水面平静有如天神遗落人间的明镜,他的内心却波涛汹涌,脑中浮现的,也是那天沸腾的湖水,漫天的豪雨,还有抱着昏迷的金发少年,湿淋淋上岸的黑发龙王愤怒的面容。
「你不配做罗兰的师父!」
他无言以对,视野的角落,一只握拳的手缓缓打开,露出一枚小小的钥匙,金属的光芒刺痛他的眼睛,耳边不住回响金发少年入水前的话语:
「如果连自己的师父也不相信,世上还有什么能相信?」
“起码我不会对想害我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啊?”罗兰愕然,比着自己,“师父,你在对我说话?”帕西斯转过头,笑了:“没,我在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是老化的征兆哦。”
“……你这小子!”
虽然常常自称老人,帕西斯心里却是不服老的,何况他还有张年轻貌美的面皮。
“再去做点心吧,没吃的聊天也不起劲。”
“你的胃是什么东西做的啊?”咕哝归咕哝,罗兰还是拿起围裙乖乖走路。
偷笑摆了徒弟一道,帕西斯感到心情是难得的轻松舒畅,不禁伸了个懒腰。
“好吧,看看肖恩师父的情形,打发打发时间。”
弹了下手指,唤出水晶镜。影像浮现的同时,笑意爬上帕西斯的唇角,然而下一秒,他的脸色变了。
“那家伙搞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