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西城城主一扫平日的悠闲,陷入极度的繁忙。除了凯渥鲁夫,几名佣兵团长也带着麾下的佣兵团离开塞维堡。一问之下,轩风才得知每年近秋收时,西城全土的盗匪就会开始不安份,得趁他们蠢动前做好迅速扑灭的准备。
“你不是说有财会吗,怎么还亲自处理账务?”
轩风一手持汤勺,一手拿起一张画着图表的纸。坐在她对面的青年整个人已经被这种纸埋住,正一脸怨气冲天地拨着算盘。
“因为我联络不到他。”贝姆特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第n次在心里痛骂说话不算数的雇员。半年前,维烈曾送给他一块回音宝石,说拿着它呼唤他的名字就会赶来。
与此同时,远在白银之谷的血龙王听见雇主夹着粗话的催促,犹豫了半秒钟,还是置之脑后,继续抄龙窟。
轩风放下图表,一手支颊,惊讶地看着对方熟练地拨打算盘,运笔如飞。因为贝姆特的外表虽不像传统的强盗头子,但怎么看都是纯种的战士,实在无法与纸笔这种东西联系起来,更别说还很熟悉的样子。
疑问在喉间盘旋良久,还是咽了回去。青年此刻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不许打扰我,谁打扰我pk了他”这行红字,所以轩风很识相地不去轻捻虎须。
但随即,她想到一个主意,开口道:“贝姆特……哎呀,先别瞪人,我有正经事跟你商量,你还有没有算盘?”贝姆特一怔:“莫非你……”
“对,我会用算盘。”轩风拍案道,“雇佣我吧!我来当你的临时会计!”
“不用。”
“喂!别瞧不起人!我的算盘比你打得好多了!我小学时还得过全国珠算比赛第一名呢!”轩风义愤填膺地道。贝姆特皱眉道:“算盘打得好也没用,你根本不熟悉这些事务。”
摆在餐桌上的,是西城的人口普查表、流动人口统计表,村庄分布图,预收粮食数,需求报告,历年分配表,波动草表;以及三名佣兵团长反馈回来的凡尔加平原的作物明细单,预计收获量,可作为肉类和乳类的牲畜总数等等繁复的帐目。如果对西城的情况没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哪怕是算数天才,也无法做出合理的安排。
“那你让我负责支线的工作嘛,我又不是要你把所有的帐目都交给我算。”
贝姆特微一心动。瞅见他的表情变化,轩风再度游说:“安啦,我绝对会很仔细、很仔细地算,一点差错也不出。”贝姆特眯眼:“你能拿脑袋赌吗?”
“能!”少女毫不犹豫。青年一脸不可思议:“你…这么缺钱?”
“缺!”轩风大喊,“而且是急用!”厨房其他帮佣的女孩告诉她,再过十天就是收获祭,到时会放三天假,可以去附近的集市买化妆品等女性用品,要她向贝姆特讨点零花。
轩风知道零花是肯定讨不到的,他们又不是真的男女朋友,她也不想拿赃钱,只能打工了。
“是买化妆品吧?”贝姆特一语中的。轩风瞪视他:“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敢用脑袋担保。我大姐曾说,化妆品对于女人,就如同剑对于男人,都是等同生命的存在——虽然我完全无法理解。”
“耶~~~你大姐?不是伊莉娜吧?”
“嗯,她是我么姐。”
“那你总共有几个姐姐?”
“十个。”
“……你母亲好厉害啊。”轩风叹服——这不是她想要效仿的目标。
贝姆特笑了笑:“没办法,这是规定。”轩风奇道:“规定?”
“嗯,这是伊斯法的风俗。有能力负担几个,就得生几个。”
轩风听出言下之意:“这么说,你家是富裕人家?”贝姆特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我可先说清楚了,这些都是攸关无数家庭一年生计的资料,绝不允许出半点差错,尤其你要求的是细节的部分,更要仔细,而且要快,能办到吗?”
轩风信心满满地道:“放心!我既敢要求,就会做到最好,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来来,快把东西交给我!”
看到她急切的模样,贝姆特不禁纳闷:难道化妆品真是这么重要的武器?对了,是精神性武器——大姐的妆让人看了就想吐!对对,剑则是物理性武器,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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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轩风后悔把话说得太满。
首先,她的珠算水平大大退步,别说全国第一了,以她现在的水准,连个安慰奖也未必捞得到。其次,是预算的项目实在是太繁琐了!且不说人口,单村庄就以千计数,要把它们与流动人口表一一核对,统计出正确的人数;还要做占领区粮食的明细表和总报表,这些表格总是让她看得心里不舒服。
西城侵占了南城的领土,所做的只有贪婪的掠夺,其中不知有多少家破人亡和占领地人民的血泪。而贝姆特虽说按照伊斯法的标准是个合格的城主,也只会分配而不是生产,连优抚和怀柔也不做,她已经预见到西城只会在抢劫和杀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但这些不是她一个临时小会计能调节的,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夹缝中求生存的俘虏,眼前的账目就够让她头痛。若非维烈已经把基本数据都分类整理好,她真的会算到累塌。最后,她还有别的功课要忙。虽然金雀花佣兵团长走了,她的副官却更加严厉。所以三天下来,少女眼下已出现睡眠严重不足的铁证。
“你买化妆品的目的,不会就是遮掉那两个黑眼圈吧?”
“闭嘴!”
贝姆特叹了口气:“够了,我把这个月的薪水预支给你,别干了。”轩风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要!薪水有薪水的用处!而且我已经做掉一半了,你别小瞧我!”
“我没小瞧你,你做得很好也很认真,只是这样下去,我怕你会累死,凯渥鲁夫已经在怪我虐待你了。”贝姆特又是无奈又是关怀地道,他都后悔让她干了。
轩风斜睨他:“我若现在退出,是不是只能拿到一成报酬?”
“这个…可以三成,但应该也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轩风掰手指,“我要买衣服、鞋子、袜子、内衣、粉底、唇红、指甲油、护手霜、防晒膏、爽肤水、洗面乳、洗发液、卸妆水、精华液、眉笔、眼彩……行不啷当这么多东西,没五个银币怎么够!这次若不一次买齐,下次放假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贝姆特听得眼冒金星,当他回过神时,少女的身影已经从食堂消失,又窝回宿舍埋首加班去了。忍不住叹了口长气,青年也起身离开了餐厅。
当夜,趴在桌上打盹的轩风被一阵笃笃声惊醒,抬头一看,大吃一惊。
“贝姆特!”
“我问过了。”年轻的城主趴在窗台上,认真地道,“你说的东西一大半这里没有,所以你只需要一枚银币就够了。”
“你半夜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
“因为我不想揩你油啊!你做得这么辛苦,到头来发现是在做白工,不生我气才怪!我可不想再吃芋头和白箩卜了。”
“你……”轩风扶了扶额,“你傻啊,我怎么会做白工!钱多了我不可以买其他东西,或存起来啊!”贝姆特一愣:“对哦。”
“傻瓜!”
“可是,你做得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买化妆品?现在化妆品没了,我当然要问问你,还干不干。”
“呃。”这回轮到轩风窒了窒,“真的一点化妆品也没有?”
“粉底和唇红有。”
“这就行了!我可以买高档货!”
贝姆特浮起困惑之情:“我真搞不懂,你要这两样东西干嘛?还不如一瓶护手霜实用。粉底你要练剑,一出汗就糊了。唇红人家是贫血的人才用,你嘴唇这么红,要来干嘛?”他觉得眼前的少女不需要任何化妆品装饰,就足够漂亮。
轩风被他说得动了肝火:“你懂什么!女孩子的爱美之心!其他女孩都有漂亮的新裙子可以下班穿,有首饰可以戴给男朋友看……”
“你又没有男朋友。”
“我想戴给你看!”
“……”贝姆特的眼睛瞬间睁得两倍大。
轩风脸一红:“你别误会,是因为我只能穿给你看。谁叫我是大姐头,一个男人也不敢接近我,怕被你扒皮。”
“……我明天就向大家澄清误会。”
“不用了,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轩风耸了耸线条优美的肩,调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和我正式交往看看?”
西城城主的心脏漏跳两拍,喉头干涩,勉强下咽。
反而是轩风主动化解暧昧的氛围,笑吟吟地道:“以后碰到女孩子这么说,如果没有女朋友和老婆,一定要赶快答应了。”
“我不用你教。”贝姆特很不高兴,也有点懊悔刚刚没答应。
轩风拂了拂发,再度绽开好整以暇的笑容,用轻佻的语气道:“一看就知道你没泡过马子,女人都爱听好听话,你却老是说些冲撞的言语,难怪到现在还是光棍一个。”贝姆特回嘴:“我喜欢当单身贵族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只要你老了别后悔。”后悔放过我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轩风撇嘴,换了只手撑住脸颊,“话说回来,放假那天,陪我出去逛逛吧,当我的导游。”
“不要!”
少女眼中窜起火焰:“喂!拒绝女士的邀约,是世上最失礼的行为!你这个大笨蛋!”青年也激动地吼回去:“就是不要!我绝不要再经历那种酷刑!”
轩风眯起眼:“什么意思?你曾经陪女人上过街?”
“嗯。”贝姆特脸色铁青,“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个恶梦般的日子。我和父亲陪那十一个购物狂上街,被为了打折品疯狂的女人冲得东倒西歪,那种狠劲,连最凶残的强盗也比不上,实在太可怕了!她们还一视同仁地让年幼的我捧着像山那么高的礼品包走在大街上,害我一回家就累瘫在地。后来不管父亲跪地哀求也好,用钱收买也好,我都不踏进市集一步!”轩风沉默半晌,道:“那十一个购物狂,别告诉我是你妈和你姐。”
“除了她们还有谁!”
啊啊——这个男人,真的是傻子吗!?轩风扶住额头,道:“好吧,你不陪我逛街也可以,我买了新衣服,用上化妆品,你得给我品评品评。”
想到自家大姐的妆容,贝姆特的脸色不太好看,随即想起一事,道:“对了,忘了把这个给你。”说着,他在胸前的口袋里翻找起来。
“哇!”看清他掏出来的物事,轩风惊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捻起它,“好漂亮,好漂亮,是什么花?”初看时,还以为是翡翠雕成的艺术品,一摸才发现是真的植物,一朵七瓣白蕊的绿色小花。
贝姆特的回答却让她一愣:“这不是花,是草。”
“什么!是草?”轩风无法置信地瞪着手心的美丽植物。贝姆特皱眉道:“当然,世上哪来绿色的花。它叫米亚雷特(绿株),俗称七星花,是伊斯法的特产。”
轩风爱不释手地抚摸小草,半晌才回过神:“为什么给我这个?”
“没人对你说吗?这是我们的风俗,每逢节日,所有的未婚少女都必须佩戴这种草做的首饰,然后小伙子就会来追求你,不戴人家会以为你是妇女,而叫你大妈大婶。”
“……好奇怪的风俗。”轩风想象自己被那么叫的光景,脸上划下几道黑线。
贝姆特笑起来,摆摆手:“转过身。”轩风怔了一下才会意,将绿株递给他,背转过身,难得有几分害羞。
当感到青年将七星花绑上马尾的微妙触感时,更是心跳加速,突然,她的后背被一只火热的大手拍了一下:“好了!这下你就可以叫镇上的青年陪你逛街,买东西也可以打七折——就这样了,晚安。”
“笨蛋。”
目送青年飞奔而去的背影,少女双手环胸,鼓起腮帮。直到第二天早上,厨房里的朋友告诉她七星花通常是父亲送给女儿或男人送给女友的礼物,她的心情才幡然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