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之内有恶犬》全本免费阅读
“娘,亲亲。”
两岁小童伸出圆嘟的双手,朝傅薇张开短胖的手臂。
傅薇一怔,不知这孩子何时学会了这样的话语。
她有些疏离的将孩子抱起来,怀中的小娃娃眨着大眼睛看她,突然在她脸颊上软软的亲了一下。
孩子又胖又嫩的脸贴在她的颈窝中,傅薇回味着方才那个带着奶香的吻,唇角不自觉的浮起一丝笑意。
可也就那么一瞬间,一个矛盾的声音又在她的心头响起。
傅薇将孩子扔回到炕上,仓惶的逃出了矮房。
这是怎么了?她怎么会对那个孩子产生了一丝爱怜呢?那是一个被强迫生下的孩子啊。
她应该恨他的才对。
傅薇一个人在屋外冷静了好久,才慢慢走回房中。
可她却发现,孩子不在炕上,哪里都没有。
她一下子慌了,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孩子呢?她的孩子呢?
傅薇猛然惊醒,昏沉中不知今夕是何年。可那种恐惧却依然清晰,她翻身下了床,踉跄着向门口奔去,她得去找孩子。
可这具身体就像不是她自己的一样,她扑倒在了地上。随之而来的剧痛让她想起,这里是西五所,她已经缠绵病榻多年了。
最近她总是做梦,可来回来去,梦到的却都是孩子小时候的事。亲昵的时光就那么短短两三年,在阿澈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她从不承认自己爱过那个孩子,可入梦的那些记忆又在不住的提醒她,那个孩子是如此的依赖自己。
喉咙间一阵咸腥翻涌,傅薇痛苦的呕了一大口血出来。她的魂魄似乎也随着这口血离开了她的身体,黑暗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在被黑暗吞噬前,傅薇想起来了。她哪里都找不到孩子,急得坐在门槛上哭。可那个小人却忽然从屋后钻出来,手里握着一只花,脚步蹒跚的将花递给她。
夏绫进屋想给傅薇擦身子时,却见她躺在地上,已不省人事。她慌了神,赶忙将傅薇抱回到床上去。
傅薇的气息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显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夏绫明白,最后的时刻,终归还是来了。
这是宣明二十五年的仲秋,天边的层云被夕阳烧的像火一样。
夏绫知道,只有她自己来面对一切了,她得去把这件事禀告给皇帝,让阿澈赶紧回来。
而此时的宣明帝,正在天寿山谒陵。
夏绫匆匆跑去慈宁宫找纪瑶,这是她在皇宫中唯一还能攀附的上的权势。她到的时候,纪瑶正在服侍太后用晚膳。夏绫在宫门外徘徊许久,才等到纪瑶偷偷从正殿中溜了出来。
听明来意后,纪瑶的神情凝重起来。往日中一向胆小谨慎的女孩子,此时却摒弃了怯懦,立刻去向太后禀明这件事。
意外的是,太后并没有阻拦。
纪瑶将能出入宫门的令牌交到夏绫手里,嘱咐她道:“绫儿,姑祖母虽是个严苛的人,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在这件事上与太子殿下结怨。只不过她也并不想涉入太深,这个信得你自己去报。我已经安排人去准备马匹了,你一会直接从元武门出去,傅娘娘那边我去照看,你快去快回。”
夏绫手中紧紧握住令牌,像是在激流中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她匆忙告辞,可跑出两步后,又忽然转过身来,跪到纪瑶面前对她磕了个头。
“瑶瑶,大恩不言谢。日后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豁出命去也会还你的情。”
“绫儿,你做什么啊。”纪瑶忙把她拉起来,“快走吧,人命关天的事,耽误不得。”
夏绫赶在宫门下钥之前出了元武门,果然有内侍牵着马匹在宫门外等她。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骑马,却靠着一腔孤勇笨拙又费力的爬上了马背。枣红色的马匹被她弄得不太舒服,不耐的刨了两下蹄子。
夏绫伏在马背上,将缰绳在小臂上缠了好几圈,以防自己掉下去。她根本顾不得害怕,咬着牙往马身上抽了一鞭子:“快走!”
马匹载着她跌跌撞撞的追着夕阳坠落的方向奔去。夏绫五内翻腾,她觉得自己快要被颠散架了。
进入山区后,道路陡然崎岖起来。在行至一拐弯处时,马匹脚下一绊,背上的人一下子被甩了出去。
夏绫像团烂泥一样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在了泥泞的沟壑里。她有些被摔蒙了,在泥地上躺了一会,才觉出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
马匹踏着蹄子慢慢走回来,不知所以的瞅了她一眼,弯下脖子吃地上的草。
夏绫挣扎了好一会,才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她忍着疼,拼尽全身力气又爬上了马背,狠狠说:“走!”
在天完全黑透时,夏绫终于赶到了天寿山。她几乎是踉跄着爬到了御驾驻跸的行在,当何敬见到这样狼狈的她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惊的脸色如纸一样苍白。
夏绫被何敬扶着,一瘸一拐的往值房走去。待见到了张寅,她再忍不住眼泪,哭着道:“掌印,薇姨快不行了,您去求求皇上,让殿下快点回来!”
此时已经入夜,宣明帝刚刚才歇下。何敬拿不定主意,看向张寅:“干爹,主子现在受不得扰,要不等天明……”
张寅思量片刻,却说:“我去一趟吧,你们在这里等。”
张寅走后,何敬扶着夏绫坐下,蹲在她身前,小心的把她的裤腿挽起来。夏绫此时才敢看身上的伤,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摔成了什么样子,生怕看了一眼,就再也跑不动了。
何敬看着那沾满了血污的腿,眉头深深皱在了一起。
夏绫的膝盖上破了一条大口子,嫩粉色的肉翻卷出来,血从膝头一直流到了脚后跟,还没有凝固。
“绫姑娘,您这伤奴婢得帮您处理下,您忍着点。”
夏绫欠身:“麻烦何少监了。”
自打知道了夏绫在殿下心中的分量后,何敬就将她当半个主子来对待了。
何敬打了温水,半跪在地上,一点一点将她的创口清理干净。
夏绫沉默的忍受着伤口处传来的锐痛,一声不吭。她荒诞的期望着,此刻苍天有眼,能看到她的隐忍,借此能换取傅薇多留一些时日。
一整盆的清水都被血染成了红色。何敬又取来药酒,小心的擦在她的伤处,之后用干净的布条将夏绫的伤口包扎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后,张寅回来了。
他步履仓促,边取下风氅边说道:“已经让北镇抚司八百里加急去湖广传消息了。我现在回宫,敬儿你留在这,务必伺候好主子。”
何敬神色坚定:“干爹放心,儿子一定做好。”
张寅的目光落在夏绫受伤的腿上:“绫丫头,你还能撑得住吗?”
夏绫咬着牙站起来:“掌印,我可以的。”
“好孩子。”张寅扶住夏绫,让她借着自己的力往外走,“走,咱们回宫。”
张寅将夏绫托上了马背,嘱咐她道:“绫丫头,骑马的时候身子往前倾,双腿别夹得太紧,马也会难受。不要害怕,往前看,别回头。”
夏绫点头,方才她那一路跑过来,已经摸出了点门路,只要能快些回宫,她什么也不怕。
一行人披着星月赶回了城,宫门开启时,天色还未曾转亮。
西五所内早有太医来彻夜照看,纪瑶守在院子里,每过一会就要到门口张望一番,夏绫怎么还没回来。
见到张寅,太医总算是有了主心骨,两人低声同他回禀着什么。夏绫远远看着,只能见到太医神色凝重,在张寅的回问中,不时摇一摇头。
纪瑶轻轻抚着夏绫的背,低声同她说:“绫儿,我吊了参汤,太医让给傅娘娘送去。”
要靠参汤来续命,是在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夏绫手不稳,一直在发抖。张寅在她肩上拍了拍,将参汤接过去,自己端着进了傅薇的房间。
被病人住的久了,房间中都是一股沉闷的气息。张寅走到床边,缓缓将傅薇托起来,让她枕在自己怀里。
年少时水灵爱笑的女孩,此时却轻的像张薄纸,稍用些力便怕她会碎了。
傅薇枕在张寅肩头,艰难的睁开了眼。她已经不怎么认人了,看了张寅好久,才翕动着唇说出两个字:“干,爹……”
“哎,哎。”张寅应着,这个称呼他已十几年不曾从她口中听到。他将参汤送到她嘴边,“薇丫头,听话,把这个喝下去。”
可傅薇却一直在用力偏头往外看:“我的,孩子呢……”
张寅安抚她道:“丫头,你先把这喝了,然后睡上一觉。等天亮,天亮殿下就回来了啊。”
傅薇轻轻吭声,再没力气说一句话。张寅一点点将参汤喂进她嘴里,吐出来的汁水弄湿了他的衣袖。
参汤中加了安神的药草,傅薇喝下后,又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张寅逼着夏绫去休息一会,他又调了两个做事仔细的年长宫女过来,轮流守着傅薇。
夏绫只睡了一小会就起来了,她害怕,傅薇会在她闭着眼的时候,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
她走出房间时,见张寅一个人坐在傅薇门前,佝偻着身子在发呆。这个精明了一辈子,稳坐内府第一把交椅的人,夏绫此刻却只能想到四个字来形容他。风烛残年。
傅薇一直昏睡到第二日的傍晚。张寅又吊了一碗参汤给她,吩咐两个嬷嬷扶傅薇坐起来,如前一回一样,一滴一滴的喂她。
可这一次,傅薇明显吞咽有些困难了,根本喂不进去。
夏绫忍着哭腔:“掌印,您别喂了,薇姨她难受。”
张寅将药碗搁在侧旁的小桌上,沉默的坐了一会,对两个嬷嬷说:“给她灌进去。”
他不忍心看,起身仓惶出了房间。
“掌印!”夏绫追着他出去,甚至有些恨他,“你不要再逼她了!”
“我能怎么办!”张寅却骤然失了态,“湖广路途遥远,太子就算一刻不停的往回赶,少说也要七八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