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敲在琉璃瓦上,轻轻重重,点点滴滴,好似谁家初学抚琴的孩童,调皮地奏出一曲弦音。
一棵槐树的枝条横斜着在窗外摇曳,满树叶片被雨水浇得油绿油绿的。
虞太倾负手站在窗畔,望着外面无边的冷雨,心头好似沁入了无边的寒意。一侧侍立的枢卫低声提醒道:“虞都监,雷指挥使过来了。”
虞太倾转身走向一侧的床架,上面陈列着两具尸体,正是茵娘和孔玉的尸身。这是天枢司放至尸首的殓房,房内充斥着防止尸体腐烂的香脂味。
雷言快步入了屋。
皇帝给的破案期限只有一月,转眼好几日过去了,案件还没有丝毫进展。
雷言自做了天枢司指挥使,还未曾遇到如此棘手的妖物。来无影去无踪,害了人,留下一地狼藉,却丝毫线索都未曾留下。
他看了会儿案卷,听枢卫禀告,说虞太倾在殓房候着他,便快步过来了。
“虞都监,可是有了线索?”雷言一进屋便问道。
虞太倾接过枢卫递过来的羊皮手套缓缓戴上,将两具尸体身上蒙着的白布掀开。尸体黝黑宛若焦尸,乍看令人毛骨悚然。
虞太倾指着孔玉尸身脖颈上的金项圈说道:“指挥使,你瞧这里可是缺了一块儿?”
雷言凑过去看了看,果然见金项圈中间,有一处空缺。
虞太倾说道:“我对女子饰物不太了解,看这空缺乃是圆形,原该镶嵌珠玉,但却什么也没有。据郑敏的口供,牡丹花宴那日,孔玉所佩戴的金项圈上,有一块红色珠宝,想来便是在此处。”
雷言皱眉沉吟:“也许是掉落在花棚中了,稍后命枢卫再去搜寻一番,不过,这有何重要?”
虞太倾说道:“茵娘身死之时,簪钗戴镯,却唯独没有佩戴耳坠。后来审讯时,她阿娘王氏曾说,茵娘新得了一对耳坠,是她的意中人所赠,她甚是喜欢,每日里必会佩戴,可尸体上却并没有耳坠。”
雷言皱了皱眉头:“也或许,她那日没有佩戴。”
虞太倾摇摇头,自枢卫手中接过茵娘之案的卷子,自案卷中抽出一张纸,递到雷言面前,说道:“这是我让王氏画下的耳坠的样式。”
纸上寥寥数笔画着一对耳坠,作画的人画技相当拙劣,只勉强能看出耳坠上镶着一块圆形宝石,不知是珍珠还是宝石。
虞太倾看出雷言的疑惑,说道:“我问过了,王氏说镶嵌的是红色珠子。”
“红色珠子又怎么了?”雷言问道。
虞太倾蹙眉说道:“茵娘耳坠上有红色珠玉,孔玉项圈上也有红色珠玉,或许是巧合。但是,这两样最后却都不见了,就有些蹊跷了?”
雷言皱着眉头斟酌:“你怀疑妖物害人是为了得到珠宝?不对……”
雷言悚然一惊:“莫非妖物是珠玉成妖?”
“不见得是。”虞太倾起身说道,“不过,妖物总是和珠玉有关,倘若丢失不是巧合,而是妖物带走了,总觉得这会是此案的关键,稍后我去首饰铺走一趟。”
雷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听说那夜你将郑中书令家的小娘子下到了烈狱,幽冥阵结界突然坏了,将姜娘子给拘到了阵中,是楚宪把幽冥阵给毁了。”
虞太倾摘下手中的羊皮手套,随着雷言缓步出了殓房,说道:“姜娘子是个烈脾气,和我争执了几句,便要放火烧我的值房,我不过是想吓唬吓唬她,才把她关到烈狱值房,谁曾想幽冥阵会错拘了她。幽冥阵结阵多年,连人妖都不分了,早该修葺了,若非楚宪,只怕姜娘子就死在阵中了。”
雷言哈哈笑了笑,似信非信。
自从那日袁风的天眼因查看虞太倾的来历而被废后,雷言对虞太倾的身份多少有些怀疑。
两人各怀心事站在二楼的廊下,透过蒙蒙雨雾,只见外面的长街上,一辆马车辗辗穿过蒙蒙雨雾而来,在天枢司门前停下。
马车车帘掀开,一个身着浅红罗衫,梳着螺髻的小娘子跳下马车,撑开了手中的油纸伞。
雷言诧异地看了虞太倾一眼,说道:“说曹操曹操到,你今日可是有提审姜娘子?”
“不曾,也许是来拜访雷指挥使的。”虞太倾面色疏冷地说道,言罢,他负手下了楼,径直向值房而去。
雷言纳罕地扬了扬眉,说道:“既如此,我便命人打发姜娘子走了,我可不想天枢司再被她放火烧了。”
虞太倾刚在值房落座,便有枢卫进来通报道:“虞都监,郑中书令府中的姜娘子求见。”
虞太倾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微澜,问道:“可说了因何事求见?”
枢卫禀告道:“姜娘子说是给虞都监送东西。”
虞太倾握着案卷的手一顿,眉头轻蹙说道:“你说我正忙着,若不是重要之事,让她且回府去吧,天枢司不是她随意来去的地方。”
枢卫自去传话,过了会儿又推门进来禀道:“虞都监,姜娘子说您先忙,她在外面候着,待您忙完了再见她也不迟。”
枢卫言罢,躬身退了出去。
虞太倾又翻看了会儿案卷,起身行至窗畔,透过槛窗望向外面。
只见画角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
油纸伞的伞面是浅红色的,犹如一朵盛放的红莲,在雨雾中飘浮着。
虞太倾起身将挂在一侧架子上的外袍披在身上,掀帘走了出去。
画角看到他出来,忙举着伞迎了过来。她踮起脚,将伞竭力朝他的头上举。
虞太倾愣了一瞬,低眸望向她,一脸疏离淡漠,径直向外走去。
画角身量比虞太倾要矮,如此举着伞,甚是费力。但她举得很殷勤,好生追随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那谨慎小心的样子,简直像在给皇帝打华盖的宦官。
“虞都监,你要出去吗?去何处,我送你过去。”她问道。
虞太倾顿住脚步,垂眼看着她说道:“本都监有事要外出,你有何事,在这里说吧。”
画角举了举左手,虞太倾这才看到她手中拎着一個布包。
“都监昨日到府中,林姑说原本是要送你一盒香丸的,但你走得急,没顾得上拿,我今儿特意给你送了过来。”
虞太倾长眸微眯,不徐不疾地说道:“林姑说要送姜娘子制的香,结果取来的却不是。林姑大约觉得如此欺骗有失体面,没好意思再送而已。”
画角笑了笑,说道:“今儿带来的,的确是我制的。”
今日一早,画角将前些日子所制的鹅梨帐中香的香饼取了出来。
原本要放置月余方能阴干,但她想要送给虞太倾,便提前取了出来,在廊下生火,打算烘干。
当时制好塑形时,林姑要她用花模,她嫌麻烦,便用手揉成了丸状,又压成了圆饼。用她的话说,反正投入到熏炉中,焚完皆会化成灰,不整那些虚的,只要香气好闻便可。
这回取出来一看,香饼大小不一,很难入眼。
她挑挑拣拣取出来八枚大小一致的,放置到锅内烘起来。岂料,香饼上很快便被烘出了裂纹。
画角哀叹一声,只能矬子里拔将军,挑了一些能看的,放在了瓷盒中。
虞太倾闻言,清眸微眯,漆黑的眸中带着难以捉摸的深邃。
这时,有枢卫送了油纸伞过来,虞太倾接过撑开,径直朝天枢司外行去,边走边说道:“姜娘子若是只来送香,再无其他事,便回去吧,我府中自有宫中调香师制的香丸。”
画角举着伞随着虞太倾出了天枢司,见他掀帘上了马车,追上去说道:“虞都监,我其实还有其他事禀告,是关于案件的。”
虞太倾望着她略作沉吟,说道:“既如此,你且上车吧。”
画角上了马车,神色微凝,说道:“不晓得都监可有在花棚中发现嬴鱼?”
虞太倾点了点头:“倘若是这件事,倒不必姜娘子告知,枢卫也有发现。”
画角蹙眉又道:“那都监可曾注意到,牡丹花宴上,曾有蛮蛮鸟出现。这种鸟向来居于深山,极少在人烟鼎盛处现身。茵娘出事那日,我在凤阳楼外等候,也看到有几只蛮蛮鸟栖息在屋檐上。”
虞太倾若有所思地蹙紧了眉头,显见并未注意到。
画角提醒道:“事出反常,想必是有原因的,虞都监查一查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线索。”
虞太倾点点头:“如此,多谢了,倘若再无其他事,还请姜娘子到自己的马车上。”
画角嗯了声,将手中的布包打开,自里面取出一个瓷盒,放置到马车的桌案上,说道:“最后一件事。既然说了要送香丸,总不能失言,都监若是嫌弃,便请扔掉吧。”
虞太倾打开瓷盒,看到大小不一,有的裂纹的香饼,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波澜,但清浅的不着痕迹。
虞太倾将瓷盒合上,说道:“这个闻起来有些甜腻,你觉得适合我熏香?”
画角忙道:“这香不是熏衣服的,这是鹅梨帐中香,是点在房中助眠的。”
虞太倾眉梢动了动:“这香你送错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