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角的心慢慢沉静下来,整个人已是沉浸到了乐音里,对于身外之事已是恍若未闻。
她的手指在方才弦断时被割破了,可是她若无其事,恍若察觉不到疼痛,手指疯狂拨弦,奏出盛大缠绵的乐音。
不断有血珠自她手指上滴落,又因她手指疯狂拨弦,血珠伴着乐音飞溅。
虞太倾蹙起了眉头,手中杯盏倾斜,茶水洒了出来溢到了他手上,他犹不自知。
静安公主探头瞥了虞太倾一眼,伸出手指将他的茶盏扶正了,抿唇轻轻笑了笑。
康王惊得目瞪口呆,抬手想命画角停下,然又不忍这么美妙的乐音被打断,一时有些两难。他又是蹙眉,又是轻叹:“哎呦,这么会弹,可别把手指给废了。”
一曲而终。
画角的手指自琵琶弦上移开,瞥了眼鲜血淋漓的手指,长袖垂了下来,遮住手指,淡声说道:“姜某不才,在诸位面前献丑了。”
她抱着琵琶起身施礼,随后将琵琶递到一侧宫人手中,满是歉意地说道:“抱歉,琵琶或许需要清理一下。”
宫人忙躬身应下。
画角再也不看台下诸人,径直回到自己位子上。
因画角弹奏时琴弦崩断,期间又曾弹错了几个音,因此,琴绝的称号顺理成章落在了郑敏头上。
康王甚觉可惜,长叹一声说道:“倘若姜娘子不曾拨断琴弦,这琴绝定是她了,真是太可惜了。”
静安公主颔首表示同意:“我方才瞧她抚琴时额头沁汗,手指轻颤,想来姜娘子是懦弱胆小之人,方才必是受到了惊吓才会失误,不过,她在手指被割伤,且断了一弦的情况下能将曲子弹完,也是好样的。”
静安公主说着,转头问身侧的虞太倾:“表弟,你说呢?”
虞太倾魂不守舍地放下手中杯盏,自袖笼中取出一块巾帕,慢条斯理擦拭着手指上的茶水,仿若不做些什么,便在这里坐不下去似的。
静安公主又问了一句,他方反应过来,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缓缓说道:“也许不是胆小惊吓,而是心虚。”
“心虚?”康王意外地转头看向虞太倾,问道,“此话怎讲,姜娘子何以会心虚?”
虞太倾却不再说话,俊美的面庞仿若罩了一层寒冰,清绝至极。
比试已结束,今年的五绝分别是诗绝孔玉、画绝崔兰姝、棋绝萧秋葵、歌绝薛槿、琴绝郑敏。
康王低声问虞太倾:“太倾,你可有相中的小娘子?”
虞太倾懒得理康王,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
静安公主伸手扶了扶发髻,抿唇一笑说道:“怎地没有,我方才可是瞧见你一直盯着人家小娘子看了。”
康王追问道:“谁,他看谁了?”
静安公主笑而不答。
康王哦了声,挑眉说道:“我却是不信。似他这般眼高于顶之人,连崔娘子的亲事都给拒了,你觉得他能瞧的上谁?”
静安公主瞥了康王一眼,问道:“你又瞧上谁了?”
康王踯躅了下说道:“能入我眼里的,自然是琴技高绝之人,我且再瞧瞧。”
说话间,已到了午膳之时。
静安公主宣布开宴,宫人们将早已备好的美味珍馐呈了上来,又命宫娥们奏乐弄舞助兴。
雪袖本就以为画角琴技不行,倒也不觉得可惜,只是对于画角输给了郑敏有些不甘。她一面掏出帕子将画角的手指缠缚住,一面好奇地问道:“娘子,你起初弹得好好的,怎地忽然将琴弦拨断了,脸还有些红。”
画角心不在焉地哦了声,忽然反应过来雪袖说的话,吃惊地问道:“我脸红了?”
雪袖连连颔首。
画角不由得伸手抚上脸颊,只觉脸颊果然还有些烫。她伸手扇了扇风,轻笑道:“这大殿内不通风,热得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宴席上的食物都是宫里御厨做的,画角却没品出来味道,食不知味地用了会儿,想起今日过来,还不曾好好赏花,便撂下箸子,对雪袖说道:“这殿内太闷了,我们不如出去走走。”
外面天清日朗,花事繁盛。不似大殿内那般人声鼎沸,而是幽静悠远,低眉处,是春草青碧,抬眸间,是似锦繁花。
园内牡丹的品种极多,那雪色牡丹是冰清玉洁的“夜光白”,嫣红如朱的是“状元红”,还有葛巾、姚黄、绿香球。
每一朵都硕大如碗,美得雍容而绚丽。
两人边走边赏花,迎面遇到了郑敏和孔玉。
孔玉今日得了诗绝,又得逞所愿看到了画角在弹奏时出丑,见到她傲然笑了笑,目光落在画角手指上,状若关心地问道:“姜娘子,听闻宫里的琵琶弦是雪蚕的蚕丝做的,纤细坚韧,但也锋锐,你的手没事了吧?为何这么固执呢,手伤到了做什么还要演奏完呢。”
她说着,伸手抚了抚脖子上的项圈,只见金灿灿的项圈上,垂挂着一个红宝璎珞,在日光下灼灼生辉。
画角含笑说道:“劳孔娘子挂念,我的手无碍。倒是要恭喜孔娘子得了诗绝。”又看了眼郑敏,说道:“也恭喜郑娘子得了琴绝。”
郑敏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她和画角虽说自小就不对付,但画角每次见了她,都是敏姐姐长敏姐姐短,便是两人掐架时,也是如此。这会儿听她喊郑娘子,柳眉顿时竖了起来。
“我倒是没想到,你的琴技如今这么差,竟然会弹错音。”她尖酸地说道。
画角盈盈一笑:“如此,郑娘子就能赢了我啊。”
她不愿再与两人周旋,带了雪袖沿着小径向花丛深处而去。
这园中牡丹也未曾修剪,每一株都有一人高,枝上缀满了牡丹花,花瓣重叠,馨香扑鼻。
画角折腰凑近一朵牡丹,正欲闻一闻,斜楞里蓦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腕猛然一拽,便将她拽到了牡丹花株后。
远离了蜿蜒的小径,置身在牡丹花丛中,四周皆是牡丹花树。将她拽进来的人这会儿松开了她的手,静静立在花株旁,白玉般的脸庞上寒意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