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开元二十八年初上元节前夕,唐都长安一如既往的热闹,不论是朱雀大街还是各坊,纷纷张灯结彩,布置着上元节夜所要用到的花灯,好一副太平盛世的模样。笔&趣&阁
平康坊太白酒楼,此刻平日里人山人海的一楼却只有渺渺几桌,完全没有一点节日里喜庆的模样,不管是掌柜的还是店小二,都战战兢兢的缩在柜台里,脸上充满了紧张的神色。要知道,这可是位于平康坊的太白酒楼,在长安的众多酒楼茶肆里,属于比较高端的消费场所,且不论它紧邻东市的良好地段,它的东主更是一般人都不敢惹的存在。然而此刻平时里趾高气扬的掌柜与小二们就仿佛瘪了的茄子,完全没什么精神。
原因正是出自他们的东主,刚被封为西闲王的闲王李进。半月前,时任益州刺史的李进在入宫述职时,为玄宗皇帝进献了一枚七色的水晶琉璃盏,据说用了这琉璃盏后已经数日无法入眠的玄宗皇帝竟然每晚都能睡到第二天晌午,连着几日的朝会也不得不推迟。玄宗皇帝大悦,遂下令调李进入长安,封西闲王,一者他本来就是让皇帝的嫡子,属皇亲一列,二者他在地方上任职已有数年,也该是时候让他回京享享清福了。
这事说起来倒是好事,但是也使得李进异常头疼。本来,他是太子李亨的党羽,凭着自己在益州的财力,硬是撑起了太子的党羽平时的好几项大的开销,太子那里,自己也帮他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太子却丝毫没有提他一把的意思。这个中原因,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还在益州时,还能有相当可观的收入,可是一旦回京,他们便将失去自己这一大重要的经济来源,太子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回京。所以每当自己回京述职时,太子总是给他打着哈哈。
可是这次他实在等不下去了,女儿西平郡主都已经一十有九了,早已到了该出嫁的年龄,益州宅子的门坎都快被提亲的踏破了。但他哪能看上那些地方上的凡夫俗子,也就剑南节度使章于兼琼的三儿子还看得过去,但他还是想给女儿找个好一点的婆家,皇亲国戚自然是最适合的。眼瞅着新年将至,于是他终于还是做下了改变了他一生的决定,就在向玄宗皇帝述完职后,他便通过左相陈希烈的介绍,在中书省悄悄面见了权倾天下的右相李林甫,向他阐述了自己决定弃太子而投相国党的想法,同时他愿意以所有家产为相国党在朝堂之上助力。
益州刺史,闲王李进的所有家产,哪个不眼馋?且不说他在剑南扎根多年,光是他在长安和江南的几处酒楼的收入,就够无数的大臣所眼馋了。
只不过,那与他李林甫的资产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他想要的,并不是李进的资产,而是他那天姿国色的女儿,西平郡主。据称她容貌绝丽,擅琴棋,剑南无数子弟哪个不想拜倒在他的石榴裙下,不过没有人入得了她的法眼。先前就从陈希烈那里听闻太子李亨一直都有让长子广平王李俶娶西平郡主的想法,但是李俶因为有心上人的关系一直不愿服从,再加上李进想回京的想法一直被李亨压着,所以也一直都不了了之。但是自己的二子李元一直都对这西平郡主倾慕有加,为了此事已经找他说过了好几回。
既然如此,他不如做了个顺水人情,在某一日的大朝时,提出了西闲王李进在剑南为官已经多年,日夜无不盼望能回到供奉有祖宗灵堂的长安,再加上他为官多年政治清明,益州百姓无不拍手称赞,年年吏部的考核也都是上上考,因此可以将他调回京城任职。
当时正逢玄宗皇帝的不眠症因琉璃盏治好,心情大好,正缺李进一个人情。细想李进身为让皇帝的嫡子,在地方竟然已经这么多年,自己确实有些对不住大哥。所以很痛快的就批复了这个决议,不过京城内尚无适合他身份的空位,遂封永平王,着令即刻返京,另原益州长史李道复接替刺史一职。
此令一下,太子的党羽无不哗然,惊惧莫名。平时一大经济来源突然叛逃到相国党,使得本来就不平衡的天平又往李林甫那边偏了几分,再加上他们都熟悉太子李亨的脾气,知道他绝对不会放过李进。
李进自然也知道太子不会放过他,所以返京之后一直躲在延康坊的宅子里深居简出,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刺客给杀掉。可是没想到太子竟然没有对自己下手,一连十天过去了都相安无事,这使得他本来紧张的心逐渐放松了下来。谁承想两天前却发生了一件震惊东市的事。
两天前,自己一大财源的太白酒楼忽然开始闹鬼,在晚上还有人亲眼见到有幽魂在楼下围着酒楼转,而且打更的老头当晚便被吓出了毛病,两名前去查看的伙计从此就没了下落。使得一连几天都没什么人敢来酒楼,他却有苦说不出,这哪里是闹鬼啊,分明是太子请了人来对付他嘛。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却毫无办法,别看自己爵位和官位很高,但是在长安这种地方却什么都不是。正逢他与京兆尹卢松有几分交情,于是便找了他来解决此事,谁知卢松也不敢得罪太子,把事情推给了万年县县令崔光远,崔光远也只能派出自己手下的捕快衙役蹲守在太白酒楼。
先前提到的一楼的几位客人,却正是这几位着便衣的捕快。
靠近门口的那一桌,只做了一名年轻男子,相貌虽有几分英气,但是却没有皇亲国戚那种高贵的气质;虽有几分俊俏,但却不似江湖浪子那般的剑眉星目,身着一套朴素的布衣,看似是寻常人家。别人可看不到,在他的衣服里,可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这倒不是因为他是长安街头的游侠儿,而是用来制敌的武器。
他的桌上也着实简单,一壶茶,一碟花生,一碟小葱拌豆腐。
他虽不满,但也无法发作。只能暗叹这酒楼的掌柜好生吝啬,日进斗金不说,哥几个帮他办事,他却糊弄咱们。
眼瞅着太阳就快下山,这时刚刚走进的一名中年男子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同样身着朴素的男子四处望了望,最后目光留在了他身上。径直朝他这一桌走了过来,坐在了他的对面。
“三郎,时候不早了,我来换班盯着,你且先回去休息吧。”
被称为三郎的年轻男子却摇了摇头,说道:“九叔,虽说这换班的时间差不多了,但是你想想,他们几个都溜号去了,就只有你一人在这,万一有歹人出现,这可如何是好?”
“哈哈哈,三郎说笑了。”九叔喝了口茶,哈哈大笑道:“且不说这大白天的,东市如此繁华地段,有哪个歹人敢白天出现?谁不知你长安第一剑叶三郎的本事?不然你以为李二张旺他们几个为啥敢溜号?就你一个就顶他们十个啦。”
“这……”
九叔挥手制止了他,道:“你蹲守一天了,是该回去歇歇了,别看九叔我这岁数了,制服几个闹鬼的歹人却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且放心回去吧。”
叶三郎点了点头。
“也罢,九叔,那我且先回去,三更时分我便来看看。”说完,叶三郎便站起身来,走出了太白酒楼。
西方的太阳已经落下了一半,只有些微的余晖映照在长安城,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几分。不过若是再过几天,到了上元节夜,这里的屋顶还不得被掀翻了。东市的几家铺子也早早的就关门了,想来是老板们早就对家里小娘难耐了,只有几家比较大的铺子还有伙计在忙里忙外的。
正走着,前面却传来了有人大骂的声音。
“死臭要饭的!都跟你说了你算得一点都不准,还敢说我的宅子阴气较重?!这不是咒我吗!再不滚我就真打你个半死!”
“大爷啊,你可行行好啊,为了给你的宅子做法事,我仅有的一点法力都耗完了,而且我真没银两吃饭了,求你行行好吧。”
怎么回事?他心里嘀咕道,便绕个弯,来到了一栋宅子前。
只见一个身着旧道服的山羊胡老头半坐在地上,弄得满身的灰,身旁还散落了一地做法事的家当,一个服饰光鲜的中年男子正在朝他怒吼。想必是这道人上门骗钱不成,反倒是被赶出来了。
叶三郎本想直接走开,可是忽然产生的一丝好奇心使得他走上前去,也正是他的这个决定,改变了他的一切,使得他走上了另外一条道路。
“这位官人,不知是何事使得你与这位道长发生了矛盾?”
“这又与你何干?”中年男子没好气的瞪了一眼。
对方的蛮横态度使得他有些恼火,于是他伸手一掏,拿出了一块小木牌,在那人面前晃了晃。“在下万年县捕快叶三郎,你若有事,尽管向我道来。”他望向旁边的道人,也说道:
“这道长也是一样,如若对方亏待于你,你也尽管可以向我道来。”
听得他的身份和名字,中年男子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变,可是很快恢复了正常,但是这细微的举动却被他捕捉到了。
“你就是长安第一剑叶家三郎?!早就听闻你的大名了,有你在这,这老道想必也不敢再纠缠于我。”
然而那道人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对话,自始至终,他都一直在盯着叶三郎的脸,待到男子说完刚才那句话时,他的脸上顿时变得惊诧莫名。
“灭天之相!你,你竟然有灭天之相!”
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个道人,顿感好奇,“道长,你方才说什么灭天之相?”
老道经过那刹那的惊诧,已经恢复了正常表情,只见他收拾了身旁的家当,站起身来。
“这位官人,虽然你很无礼,不过之前我的话的确也不太妥当,我就不收你的费用了。”说完,他看了看叶三郎一样,便转身离开。
“明白就好!”男子瞪了他一眼,回过头对叶三郎笑了笑,“想必是叶捕头在此,他自知无趣,便溜了。在下还得感谢感谢叶捕快才是。”说完,他掏出了半贯钱,递给了叶三郎。“这五百文叶捕快就当是我的一片心意,拿去吃点酒菜。”
叶三郎点了点头,收下了那半贯钱,对他一拱手道:“捕头二字实不敢当,在下不过县令手下一小吏,以后还要劳烦你们这些街坊多多支持我才是。那么,三郎便告辞了。”
回过头,他便向着自己家所在的永乐坊方向走去。
当他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处后,先前的那道人却突然冒了出来,紧紧的盯住了他所走的方向,喃喃道:“长安第一剑叶三郎,我的乖乖,此人,此人竟然有灭天之相,如若将他拉入我寻龙门下,何愁我寻龙门不能发扬光大。”说完,他的眼里顿时一亮。“看他来的方向,难道是太白酒楼?”联想到近日街上流传关于永平王李进和太子李亨翻脸的传言,他的心里顿时有了几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