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昭节方才睡醒,坐在床上抱着被褥,睡眼朦胧地看着张行书,轻薄衣衫香肩半露,青丝柔顺如水一般披散在侧,衬得肌肤更是欺霜赛雪。
“你,我……”张行书连忙转过身,面红耳赤,支支吾吾道:“我以为家里进了歹人,非是有意冒犯。”
没等昭节说话,张行书连忙出去并将门带上,尴尬地看了眼笑得意味深长的覃幽,低着头回到自己屋中。
覃幽进屋看到张行书坐在桌旁,手握茶杯,心不在焉地瞧着桌面,她暧昧地问道:“小少爷,好不好看啊?”
“好看……啊?我什么都没看到!”张行书下意识说了一句,又忙矢口否认,心虚地挠挠脸颊,顾左右而言他道:“对了,已至晌午,你先歇着,我去做午膳。”
覃幽看着他,讶然道:“小少爷还会烹庖?”
“会一些。”张行书边说边往厨房奔去。
清洗食材,生火起锅热油,下肉翻炒,放料搁菜,张行书都做得有模有样。
昭节平日里不让张行书进厨房,但是他在外面观瞧,也学了不少。
不一会张行书就热得满头是汗,脸上也在生火时沾了些灶灰,他将菜盛入盘中,看其色泽鲜美,但始终觉得少了些什么。
这时张行书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近,回头瞧见昭节,他拿着锅铲,讪笑道:“你怎的来了?”
昭节看了看桌上冒着热气的菜肴,噘着嘴小声道:“我为何不能来?”
张行书没敢接话,昭节随即又问道:“方才你说家中进了歹人,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张行书怕昭节忧虑,本不愿多说,但是想了想,决定如实告诉她,于是边烹炒,边述说今日发生的事。
昭节听罢,与昭武的反应差不多,咬着银牙,蹙眉道:“何不早些将其除之……”
张行书回头看她神色冷冽,不似作假,苦笑道:“现已今非昔比,岂能遇事总念着要杀人灭口。”
手沾人命实乃祸事,每当午夜梦回,张行书经常会在身陷牢狱之时惊醒。
这种梦魇无时无刻都在折磨着他,所以杀人者多一心向佛,就是为了消除内心业障。
“你是在责怪我?”昭节似乎会错了张行书的意思,眼眶微红,看着他的背影,往后退却。
张行书再回头时,正好看到昭节返身将自己关进屋内。
他想着与昭节解释,匆忙将饭菜做好,洗手擦净,来到昭节屋门前,焦声道:“我方才是说,既已安稳度日,何必再像往常那般颠沛流离,并非在责怪你,是我言辞有欠思虑。”
“我未曾生气,你莫要说了。”昭节佯装平淡的声音让张行书有些无奈。
他在门口站着,欲言又止,想了半晌才道:“出来用膳吧。”
昭节应声道:“我不饿,你与你的覃姑娘去吧。”
张行书叹了口气,不得已只好转身离去。
覃幽在屋中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随张行书来到厨房,在桌旁分落而坐,看着张行书愁眉紧锁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悠然道:“你该不会以为,她真是因为你那些话而生气吧?”
张行书茫然问道:“啊?除此还有别的缘由?”
“女儿家的心思甚是难料,小少爷若是有心,就好好思虑一番。”覃幽说着,举箸夹菜送入口中,随即眯着眸子道:“小少爷可是忘了放盐?”
“哎哟!”张行书弹坐而起,一拍额头,道:“方才我想着此事,仓促间便给忘了,我这就去重新翻炒一下。”
没过一会,张行书端着碗碟回来,覃幽挨个尝了尝,虽是有些糊味,却也堪能入口,不由笑道:“小少爷好手艺啊。”
“对了。”张行书忽然想起什么,把筷子放下,开口道:“做瓷器的崔掌柜,搬去了他族戚那里,我定的货,须得我去运回来。”
崔咏家的瓷窑被人毁坏,他胆子小,也不知得罪了谁,只好举家迁离此地。
张行书本就没指望从汪宝堂那里定货,早就与崔咏商议妥当,由他继续做这批货。
覃幽闻言,欣然道:“好啊。”
两人用罢午膳,给昭节在锅里留了一些,张行书在门外与她说了此事,昭节轻哼一声,道:“知道了。”
张行书又嘱咐了几句,而后与覃幽离开家中。
到聂玉茹那借了马车,张行书驾马车往东北方的淳安县驶去。
淳安县距上饶县约有五百余里,半日光景即可到达。
张行书头一去淳安县,以为当天就能往返,谁知山路难行,他直到夜晚,都没能看到人烟。
“莫不是走错了?”张行书将马车停在溪边,用火折子燃了火堆,上面架着掏空洗净的野兔。
覃幽早已习惯风餐露宿,看了看天上星斗,手撑着身下巨石,慢悠悠道:“路没错,只不过绕远了些。”
夜晚山中满是虫鸣兽吟,马儿不住打喷嚏,好在是匹老马,没有太过惶恐。
张行书将马拴在一旁树上,吃兔肉弄得满手是油,到溪边洗净,道:“你去车厢里歇息,我在外看着。”
“如此荒郊野外,有谁会来呢?”覃幽轻笑一声,让张行书有些脸红。
覃幽坐在车厢外面,火焰在她侧颜映出和熙辉光,她眉眼深邃,下颌微尖,嘴角常有一丝冷漠的笑意,予人一种孤傲之感。
此时她柔和浅笑,回身去车厢铺好被褥,唤张行书进来,两人合衣躺下。
不多时柴火燃尽,明月高悬,四周景色清晰许多。
万籁俱寂,偶有虫鸣几声,月华顺着窗缝倾泻而下,划破阴翳。
张行书虽不是头一回与她同床共眠,却还是按耐不住心头激动,他不敢越雷池一步,尽量贴着车厢边缘,颇为拘束。
“小少爷。”黑暗中,覃幽的声音蓦然响起。
张行书一愣,应道:“啊?”
覃幽接着道:“你与昭姑娘究竟是什么关系……”
听她欲言又止,张行书苦笑道:“我与你说,你可不许笑话我。”
“哦?”覃幽借着月光看向张行书。
张行书就把与兄妹二人相遇,而后去卓家行刺,以及看了那活春宫之后,轻薄昭节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覃幽听罢,笑道:“小少爷竟如此风流,我若是昭姑娘,定要狠狠刺你几剑。”
张行书捂着脸叹道:“那时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现已覆水难收,该如何是好。”
覃幽安慰道:“莫要想了,昭姑娘心中对你不曾厌恶,不然你死个千百回也难消她心头之恨。”
张行书苦着脸道:“正是如此,我才心中有愧。”
两人都沉寂下来,只听外面风吹草木带起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张行书半梦半醒间,听到外面有一声奇怪的响动。
他坐起身,才发现覃幽早已清醒,伏在窗边向外望去。
“怎的了?”张行书小声道。
覃幽回头望他,细语道:“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盘桓许久。”
这荒山野岭,无非是些飞禽走兽。
可是这声音经久不去,让张行书心里发慌。
“我下去瞧瞧。”张行书说着,掀开被褥,拿着古剑,穿鞋走出车厢。
由于他是合衣睡的,晚风一吹,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覃幽紧随他出来,张行书忙道:“外面冷,你进去歇着。”
“无妨。”覃幽跃下马车,朝四面望去。
张行书身怀内功,所以感触敏锐,他猛一抬头,看到不远处的枝哑上,居然倒吊着一个人!
这把他吓得不轻,可是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他头皮一麻。
只见那个倒吊着的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随风摇晃一会,忽然摔在地上,紧接着竟如扁蛛一般,四肢着急,正面朝上,飞速朝这边奔袭而来!
张行书恍惚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但是由不得他多想,与覃幽相继拔剑出鞘。
只听一声怪啸从地上那人口中发出,紧接着四面八方陆续响起这种怪啸声。
“云峰门,归冢!”张行书猛然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遇见过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覃幽没有如张行书一样愣神,她不退返进,出剑向地上那鬼东西挥去。
谁知那鬼东西异常灵活,身形一矮,借力朝覃幽飞扑。
这时张行书才看清鬼东西的面容,那是一个男子,他面色苍白,口中垂涎,满身泥泞,双目圆瞪,宛如从棺材里爬出来一般,毫无生气。
覃幽躲过鬼东西的飞扑,旋即又挥一剑。
这一剑直接斩下了鬼东西的胳膊,血是黑的,却甚是浓稠,并未喷涌而出。
鬼东西面目愈发狰狞,三肢着地,试图继续袭击覃幽。
“套马,快走。”覃幽朝着张行书道。
张行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回去牵马套在马车上。
这时沙沙声不绝于耳,张行书瞧见许多黑影从远处越来越近,他连忙驾着马车来到覃幽身侧,将她拽上马车。
那被削去一臂的鬼东西并不打算放弃,不知死活地扑在车轮上,当即被碾在下面,却险些将车厢弄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