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听着这话,顿时不再多说什么。她与范闲二人彼此心知肚明,三骑入京后,皇太后看似繁乱匆忙的那几道旨意,在此时已经渐渐显现它的作用。
当然,那几道旨意之所以会给大皇子带来如此大的限制,也是因为太后看清楚了自己长孙的真实品xing——不顾生母而力求利益,在太后看来,范闲或许是这样的yin煞角sè,大皇子,绝对不是。
“澹泊公仅仅一夜,便在京都闹出这般大的动静来,由此可见,即便内廷控制了范府,盯住了监察院,可你依然有你的能力。”王妃微微皱眉,说道:“所以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不等王妃继续说完,范闲摇头说道:“要解决这件事情,必须从宫里解决,在宫外闹腾再久,也触不要到根本,要入宫解决这件事情,就必须需要王爷的帮助。”
他静静看着王妃的脸,说道:“当然,王爷也需要我的帮助,有些他不屑做或做不出的yin秽事,终究是需要有人来做的。”
王妃笑了起来,缓缓说道:“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所谓不明白,指的是,您为什么到此时还没有知道最应该知道的那两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范闲微感吃惊。
“宫里的情势比你想像的要好很多。”王妃微微低头说道:“因为你所关心的家人,反应的速度比你想像的要快很多。”
范闲眼瞳微缩,自己的父亲妻子亲人,被内廷控制,所以他自东山千里归京后,才会让自己陷在黑暗之中。因为不敢冒险与院中联络,他这几天内只能暗中联络岳父遗留下来的势力,对于家中的情势只是有个大概的了解,此时听王妃一说,才知道太后的想法,并没有完全得到实现……一念及此,他心头微动,无由生出些期盼来。
王妃认真说道:“确实有军士进驻范府,准备抄家,但是范尚书并不在府中……那ri三骑入京,尚书大人自宫中出来后,便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被靖王爷接到了王府里。”
“靖王爷?”范闲大感惊愕:“您是说,家父这几ri一直留在王府中?为什么外面没有风声?”
王妃说道:“范府已经被封,内里自然是传不出消息来。靖王爷毕竟是太后的亲生儿子,陛下既然已经去了,老人家对于这唯一的儿子总要给些面子。所以如今只是由京都府与内廷联合在外监视,却不敢冲入府中……”
范闲一怔后冷笑说道:“什么不敢,什么面子……只不过太后自以为能控制京都一切,没有抓住我,怎么会急着对付我的家人。”
“遗诏毁掉,将公爷你除掉,太后便敢动手了。”
范闲笑了笑:“还有好消息吗?”
“那位临产的思思姑娘……”王妃说道:“十余ri前,随晨郡主和林家大少爷去了范府庄园。”
范闲眉头微皱。
“那ri太后下旨召你家眷入宫,结果前去宣旨的太监扑了个空。”王妃平静说道:“因为思思姑娘根本不在府内,而在范府庄园也没有找到这位姑娘的踪影。”
“等于说,思思姑娘在十几天前就失踪了。”王妃望着范闲,眼中透一丝佩服:“所以我不明白,大人你事先就安排的如此妥当,究竟现在是在担心什么。”
范闲面sè平静未变,内心却是陷入了震惊之中,思思去了一趟范府庄园便告示踪,这是谁安排的?难道是父亲?难道父亲在十几天前就知道陛下遇刺的消息……从而推断出了后面的事情,做出了极妥当的安排?
“不是我。”范闲脸sè有些难看,“我也不知道思思那丫头被谁接走,又是到了哪里。”
王妃吃了一惊,望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也是品出了这件事情背后的大蹊跷,究竟是谁……会提前那么多天,便替范闲安排此事?
看范府在这十几天里瞒着思思失踪的消息,明显是知道内情。范闲也明白这点,所以不再担心思思的安全,而是陷入了某种困惑当中。他看了王妃一眼,看出了这位女子眼中的震惊。
“老跛子。”
“陈院长。”
二人的心里浮出了一个相同的答案,但是由此推论开去,也许触及到某个很荒诞夸张的事实,所以二人很知机地没有继续深入讨论。范闲眉头微皱,说道:“府上与院长关系交好,最近京都乱成这样,我无法回院,发现院里也乱的不像话,不知道王妃可知道,究竟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王妃看了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京中诸人皆知,陛下一旦不在,陈院长接下来的动作才是关键。我不相信长公主殿下会想不到这点。第一ri,太后就召陈院长入宫……”
“我一直以为他入了宫,但是后来一直没有消息,才知道事情有蹊跷。”范闲挥挥手说道:“就算十三城门司严管城内城外消息往来,但也不至于把京郊的陈园封成了一座孤岛。”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归京数ri,只能暗中与院中某些部属联络,对于院中详情所知不多,却也能感受到,监察院如今因为提司谋逆的消息,变得有些人心惶惶,而本应坐镇监察院的陈萍萍,不知为何,竟是未奉太后旨意入京。
“难道中毒的消息是真的?”范闲在心里这样想着。
王妃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却很凑巧地感叹了一句:“只怕中毒的消息是真的。”
范闲心头微紧,以监察院的防御力量,怎么可能被人在陈萍萍的茶水中下毒?都说是东夷城那位用毒大师所为……“我开始本以为是院长大人借中毒之事,将自己从朝堂之争中摘了出去。”他微闭双眼说道:“如果中毒的事情是真的,这事情就麻烦了。”
“已经出了大麻烦。”王妃望着他静静说道:“太后对于陈院长还是颇为信任,但中毒一事太过凑巧,只怕老人家心里会有些想法。如果不是太后认为陈院长会站在你的这边,只怕她也不会如此绝决地选择太子,而不在中间,留下任何回还的余地。”
范闲点点头,自己和其它人都会怀疑陈萍萍的中毒,太后自然也会怀疑,怀疑就像一根刺般,会让人们越来越痛。太后如此疑到陈萍萍头上,当然会用最大的力量,压制住监察院。
“看来秦恒领京都守备师后第一个任务就是看住到陈园,难看园内一直没有消息出来。”范闲眉头皱的愈发的紧,秦家的军队一ri不入京都,皇宫内便不会出大动乱,可是陈萍萍那老跛子,也是范闲最担心的人,如果中毒之事为真,陈园那处防备力量再强,能够抵挡住庆国jing锐部队的攻击?
“必须抓紧些了。”范闲低头说道:“烦请转告王爷,有些时候是需要他下决心的。”
“我家婆婆那里怎么办?”王妃看着他,必须要求这位小范大人给出一个切实的承诺。
“宁才人的安全我来保证。”范闲一字一句说道:“我要的只是王爷的决心,他必须明白,禁军虽然在他的控制之中,但总有当年燕大都督的亲信,时ri久了,太后把他从禁军统领的位置上换下来,我和他……就等着吃屎吧。”
吃屎是很粗鲁的词汇,但王妃没有什么反感,因为她明白,如今的局势确实很狗屎。她望着范闲那张乔装后的脸,有些疑惑不解,重重深宫,内廷控制之下,他范闲何德何能,敢说可以保证宁才人的安全?
但她明白,晨郡主如今也在宫中,范闲断不至于会用一句大话假话去牺牲自己妻子的xing命。
“十三城门司是关键。”王妃将范闲的茶杯拉到自己面前,轻声说道:“要阻止忠于太后的军队入京,这个位置上的人,必须是我们这边的。”
范闲心头微宽,知道对面这位妇人终于决定劝说自己的丈夫进行宫变,才会开始讨论这些具体的事项。他斟酌片刻后说道:“你知道,我和军方向来没有什么交情,城门司这边,我不知道怎么着手。”
王妃叹了一口气:“王爷当年的西征军早被打散,在京都也没有太多自己的势力,和秦叶两家比起来差远了。”她顿了顿说道:“当然,如果陈院长在京中,想来一定有办法影响十三城门司。”
“这个不要提了。”听到陈萍萍的名字,范闲压下心头的那丝寒意,摇头说道:“既然如此,便必须赶时间,在城门大开之前,将宫里的事情解决。”
“难度太大。”王妃盯着他的眼睛。
范闲将她面前的茶杯拉回来,低头说道:“茶壶只有一个,茶杯却有太多个,不要把眼睛盯着秦家的军队,要想想叶家,叶重献俘离京不远,太后虽然下旨让他归定州,但谁知道那几千名打胡将究竟走了没有。”
王妃一咬下唇,心头一惊。
范闲抬起头来平静说道:“老二的心思很简单,他会暂时推太子上位,但在京都的这壶茶里,他要分一部分,如果他身后的叶家不进京,他有什么资格说话?”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那位岳母点头下发生的事情。”范闲揉了揉太阳穴,说道:“长公主殿下和太后不一样,她是崇拜军力的女人,如果要杀几千个人来稳定朝局,她不会介意。”
王妃沉默片刻后缓缓站起身来,看着范闲说道:“最终还是要大杀一场。”
“不流血的政变,永远都只是一个完美的设想或是极端的偶然。”范闲说道:“我虽是个运气极好的人,但也不敢将这件事情寄托在运气上。尤其是长公主殿下既然准备了如此疯狂的一个计划,我不认为她会悲天悯人到看着我们在宫内搞三搞四,而不动兵。”
王妃点点头,说道:“您的意思,我会传告王爷。”
范闲笑了笑,不留情面说道:“既然您此时来了,自然代表王爷会接受我的意思。”
这句话是说,大皇子心知肚明范闲想要什么,只是请王妃来看看范闲究竟手里有多少牌,可以做多少事。被戮破伪装,王妃也只是笑了笑,然后说道:“澹泊公如今越来越有信心了,当此京都危局,还能如此谈笑风生。”
范闲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确实有信心,只要叶秦二家的军队来不及进京……于我而言,这座京都只不过是座空城罢了。”
是的,全天下最厉害的人物都被光彩夺目的庆帝吸引到了大东山。而如今的范闲,虽伤势未愈,但心xing与信心却已经成长到了重生后最巅峰的状态。
王妃忽然一顿说道:
“我有些好奇,昨天夜里,澹泊公联络群臣于今ri殿上起事……此时的皇宫中只怕是血雨腥风,yin森至极的景象。”
她盯着范闲的眼睛:“那几位年高德劭的大臣,是因为您而站到了太后的对立面,也许他们将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而您却这样安静地旁观,不知道这究竟是冷静还是冷血?”
王妃笑的很柔和:“有时候不得不佩服您,生生挑得无数人替您出头,去洒热血,去抛头颅,为您谋求利益……如果那些大臣想通透了这点,在临死的那刻,会不会大呼上当?”
话语至此,王妃的唇角带着一丝讥嘲,在她看来,范闲此举是将太子逼到了一个极为难堪和恐怖的地步,范闲选择在登基前夜串连此事,便是没有给所有人反应的机会,太子如果杀大臣,自然陷自己无义之中。而那些大臣们,等若是在用自己的头颅,为范闲呼喊。
范闲的脸渐渐平静了起来。今天太极殿太子登基被阻,确实是他在梧州岳丈的帮助下,挑动着二位大学士所为,至于此事的风险,他不是没有想过。从某种角度上说,他是在用太极殿内那些真正勇敢的文臣xing命……冒险。
这确实是很冒险,很自私的一种选择,所以面对着王妃的嘲讽,他没有反驳什么,而只是缓缓说道:“盗有道,臣亦有道,我以往是个很怕死的人,但最近才想清楚一个道理,死有重于东山,有轻于鸿毛,胡舒二位大学士愿为他们心中的正道而去,这是他们的选择。”
“重于东山,轻于鸿毛?”王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看着范闲的脸有些出神,她隐隐感觉到,这次再见小范大人,这位年轻人表面上还是那般温和之中混着厉杀心xing,但是在根骨中,似乎有些改变正在发生。
可她仍然忍不住问道:“既然如此,为何公爷要隐于幕后,却不能勇而突进?”
“突兀现于大殿,出示遗诏,面对内廷高手的围攻……”范闲有些苦涩的笑了起来:“这样确实很帅,但似乎得不到很好的效果。”
他敛了笑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说道:“在二十天前,在一处高山之巅的草甸上,我学会了一些东西。从今开始,我不惧死,我仍惜生,但如果注定要死亡,我希望能死的有价值一些。”
王妃沉默不语。
范闲闭目半晌后说道:“我不是在拿那些可敬文臣的脑袋冒险,如果现在主事的是长公主,我会选择另外的方式。但现在太极殿上登基的是太子,并不是老二。”
他睁开眼睛,冷漠说道:“老二多情之下尽冷酷,相反,我对太子殿下还是有些信心的。”
“什么信心?”
“我始终认为,太子是我们几兄弟里,最温柔的那个人。”范闲温柔地笑道:“太后年纪大了,杀心不足,太子……是个好人,所以我不认为今天太极殿上会出现您所预料的流血场面。”
范闲给太极殿上那位太子殿下发了一张好人卡。王妃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准备离开。
离开之前,范闲唤住她,又将玛索索从屋内唤了出来,对王妃认真叮咛道:“我在京都不会停留在一处地方,羊葱巷我不会再来,但我担心她的安全,所以我希望王妃您能将她接回王府。”
王妃微微一怔,没有想到范闲此时想的是玛索索的安全,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玛索索也吃惊地看着范闲。
范闲说道:“王府是如今京都最安全的地方,倒不仅仅因为王爷手里有禁军这批力量,王妃您应该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王妃缓缓低头,此次庆国内乱,有外界大势力的影子,就算是长公主,也必须给异国盟友留两分面子,给北齐小皇帝亲姐姐几分面子。
三人走至小院木门外,行礼分开。最后时刻,范闲盯着王妃的眼睛说道:“先前王妃以大义责我,此时我必须提醒王妃事情,您如今是王妃,则必须把自己当成庆国人,而不是……齐人。”
王妃心头微凛,竟有些不敢直视范闲那双深寒的眼睛。
…………秋意初至,微凉而不能入骨,然而王妃坐在马车上,却感觉到从车帘处渗进来的风竟是那样的寒,寒的她忍不住打了几个冷颤。
玛索索被她安排在第二辆马车上,其实就算范闲没有拜托她照看那个苦命胡女,王妃也不可能将这个女子扔在羊葱巷不管,如果那个女子死了,怎么向王爷交代?
王妃又打了个冷颤,马车里就她一个人,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味一下范闲最后的那番话。她清楚看来范闲对于这整件事情都已经有了一个全盘的打算,所以才会提醒自己。
关于范闲这个人,王妃自北齐远嫁而来,一路同行,细心观察,深知其厉害,尤其是今ri太极殿上那剑拔弩张的一幕,竟是此人一夜挥袖而成。王妃不得不感觉到了一丝敬畏,如今范闲身后的那些势力被宫中看着,无法擅动,可他依然能够造出如此大的声势来,王妃真不清楚,范闲这个人到底还藏着什么样的底牌。
因此,她决定坚定地站在王爷的身边,站在范闲的身后,历史这种东西,总是跟随着胜利者一起进行的。
马车回到王府,王妃带着玛索索进了后园,唤下人来安置好这位胡女的住所,她一人带到湖边,走入了湖中心的那个亭子里。在半年之前,这亭子里曾经容纳过除太子之外所有的皇族子女,而那短暂的天子家和平,早已因为庆帝的死亡而化成了泡影。
皇帝陛下的子女们,此时都在寻找着置自己兄弟姐妹于死地的方法。
王妃叹了一口气,坐在了窗子边上,对着一直守候在亭中的那人说道:“王爷那边有没有消息过来?”
那人恭敬应道:“禁军方面有些小异动,不过听副将传话,王爷值守宫墙,应该能压制住那些人。”
那人穿着一身很普通的衣裳,应该是管家之类的人物,他对王妃说话也极为恭敬,但是眉眼间总流露出一种下人不应具有的气质。他轻声说道:“公主,先前见着那人了吗?”
公主?会这样自然地称呼王妃的人,只能是齐人!
王妃沉默着点了点头,半晌后忽然开口说道:“暂时和长公主方面保持平静,什么都不要说。”
那人眉头微皱,说道:“属下奉陛下严令,助长公主殿下控制庆国局势,而如今范闲既然已经现了踪影,我们当然要通知长公主殿下。”
王妃看着他,缓缓说道:“我不知道上京城究竟是怎样想的,但我只知道,范闲现在暂时死不得。”
从这番对话中可以发现,原来这位管家模样的人,竟是北齐派驻京都的间谍,在这次南庆内乱之中,负责与长公主方面联络的重要人物。这人面sè微冷,看着王妃说道:“公主殿下,请记住,您是大齐的子民,不要意气用事。”
王妃冷笑看着他,说道:“我是为你着想,如果范闲真的死了,你以为陛下会饶了你?”
那人倒吸一口冷气,不解此话何意,但细细品来,自家北齐那位小皇帝陛下对于范闲,确实是颇为看重,可是……如果要达成陛下的意愿,范闲不死怎么办?他沉声说道:“陛下有严令,庆国一定要大乱,而陛下认为,陈萍萍那人一定会yin到最后,如果范闲不死,陈萍萍、范建和远在梧州那位前相爷,都不会发疯。”
“庆帝死后,庆国真正厉害的人物,就只剩下长公主李云睿和这三位老家伙。”那人死死地低着头,语速越来越快,“如今庆国内廷太后盯着陈萍萍与范建,让他们无法轻动,可一旦范闲真的出事,只怕庆国皇族也压不下这二人……”
“只要南庆真的乱了,最后不论谁胜谁负,对我大齐,都有好处。”那人低着头,说道:“庆帝之死,是乱源之一,范闲之死,则会点燃最后那把火。”
“这是锦衣卫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王妃的眼光有些飘忽。
“此事未经卫指挥使之手,全是陛下圣心du cái,陛下虽未明言,但意思清楚,想必也设想过范闲死去。”
“那我大齐究竟看好哪一方获胜?”
那人抬起头来,沉默片刻后说道:“看好范闲一方获胜,所以范闲必须死。”
“为什么?”王妃吃惊问道:“即便王爷助他,可是也敌不过叶秦两家的强军。”
“属下不敢妄揣圣心。”那人平静说道:“但想来应该是陛下对于陈萍萍有信心。”
“好,即便如陛下所言,范闲死了,京都乱了,最后陈院长借来天兵天将……”王妃眉头好看地皱了皱,微嘲说道:“长公主一方势败,范闲身后的这些人重新执掌了庆国朝政,那又如何?只怕还不如范闲活着……如果他们胜了,以范闲与我朝的良好关系,这天下只怕会太平好几十年。”
那人怔怔地望王妃,半晌后说道:“公主,难道您真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什么意思?”王妃微蹙眉头。
那人轻声说道:“所有人的眼光都盯着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和范闲……可是如果真的乱成一锅粥后……王爷手执禁军兵马,加之他向来与范闲交好,陈院长视他如子侄,范尚书伤子之痛……怎样看来,王爷的机会最大。”
王妃身子一震,倒吸一口冷气,看着那人的头顶,此时方才明白,远在上京城的皇帝弟弟,竟在心中算着如此yin险可怕的买卖。上京城里的皇帝弟弟,绝不仅仅是想杀死龙椅上的同行,因为一位庆帝死去,另一位庆帝重生,只要庆国国力无损,天下三国间的大势依然没有质的变化。
而如果真的是庆国大皇子继位……他娶的是北齐大公主,身上流着东夷城的血液,ri后的庆国,还会是如今这个咄咄逼人的庆国吗?
王妃扶住了额头,内心深处一片震惊,她不知道自己那位年纪青涩的兄弟,竟然拥有如此深的城府,会在这张罗网之外,绣了如此多合自己心意的花边。
“王爷……不会做的。”她抚额叹道。
那人yin沉着脸说道:“范闲如果死在长公主手上,王爷大概会对自己的弟弟们绝望,悲伤,有时候是一种能刺激人野心的力量。”
…………“不行。”王妃忽然抬起头来,坚毅说道:“你不明白,陛下也不明白,王爷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范闲不能死,我不管上京城的计划是什么,但至少范闲的行踪不能从我这里透露出去。”
那人略带怜惜歉意看了王妃一眼,知道此事若真的发生,王爷将来知道王妃出卖了范闲,夫妻间只怕会出大问题,难怪王妃坚不允许此议,只是……他低头行礼:“抱歉公主,此事由臣一力负责,先前马车离开羊葱巷时,我已经通知了庆国长公主方面。”
王妃身子一震,不可思议地盯着那人,眼光迅疾透过窗户,望向王府外清廖的天空,不知道范闲还能不能保住xing命。
————————————————————范闲是个很小心的人,不然他不会让王妃将玛索索姑娘带走。但他毕竟想像不到,王妃已经将看成了大半个庆国人,可是她的身边还有纯正的齐人。尤其是以他与北齐小皇帝的关系,就算北齐方面参于了谋刺庆帝一事,可他依然认为,北齐方面不会针对自己。
所以他在羊葱巷的院子里多呆了一会儿,直到天sè渐渐转暗,他才戴着一顶很寻常的笠帽,走出了院子,行出了巷口,在那些民宅间的白幡拱送间,向着监察院一处的方向走去。
他决定冒险去找沐铁,因为京都外陈园的沉默,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吉利。也许天底下所有人,都会认为陈萍萍还在隐忍,还在等待,可范闲不这样认为。距离产生美感,产生神秘感,而和跛子老人亲近无比的范闲,清楚地知道,陈萍萍已经老了,生命已经没有多久了,在这样的时刻,他真的很担心陈园的安危。
陈园在京都郊外,没有高高的城墙宫墙,就算五百黑骑离园不远,可又如何抵挡庆**方的攻势?
他的心情有些焦虑,所以对于身周的环境没有太过注意,以至于耳朵一颤,听到了远处某个街口传来的马蹄声,他才知道——自己的行踪,终于第一次被长公主抓到了。
范闲回头,用专业的眼光马上看到了身前右手方不远处三个跟踪自己的钉梢。
他皱了皱眉头,往身后的一条小巷里转了进去,试图在合围之前,消失于京都重重叠叠的民宅之间。
而那三名钉梢不畏死地跟了上来。
范闲一转身,左手化掌横切,砍在了最近那人的咽喉上,只听得一阵骨头碎裂响声,那人瘫软在地。紧接着,他一脚踹在第二人的下yin部,左手一抠,袖中暗弩疾飞,刺入第三个人的眼窝。
很轻描淡写地出手,干净利落,清晰无比,却又是快速无比,没有给那三个人发出任何jing讯的时间。
但范闲清楚,身旁一定还有长公主的人,所以他没有停留,左手粘住身旁的青石壁,准备翻身上檐。
便在此时,一个人从天上飞了过来,如蒲扇般大小的一只铁掌,朝着范闲的脸上盖去!
掌风如刀,扑的范闲眼睛微眯,脸皮发痛。此时的他才明白,自己先前在院中与王妃的话有些托大,是的,人世间最顶尖的高手只怕都在大东山上毁了,然而京都乃藏龙卧虎之地,军方的高手仍然是层出不穷。
比如这时来的这一掌,至少已经有了八品的水准。
范闲眼睛眯着,一翻掌迎了上去,双掌相对无声,就似粘在了一处。便在下一瞬间,他深吸一口气,后膝微松,脚下布鞋底下震出丝丝灰尘。
啪的一声闷响!
那名军方高手腕骨尽碎,臂骨尽碎,胸骨尽碎,整个人被一股沛然莫御的霸道力量击的向天飞去!
喷着鲜血,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那名军方高手惨然震飞,他似乎怎么也想不明白,看上去如此温柔的一位年轻人,怎么会拥有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霸道!
范闲收回平静的手掌,咳了两声,感觉到左胸处一阵撕裂剧痛,知道燕小乙给自己留下的重创,在此时又开始发作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久战,必须马上脱离长公主方面的追杀,然而一掌击飞那名高手,他的人也被阻了一瞬间。
便是一瞬间,整座小巷便被人包围了起来。
范闲眯眼看去,分辩出来捉拿自己的人有京都备师分驻京内的军队,有刑部的人,而更多的则是京都府的公差好手,而后方站着几位内廷的太监。
看来除了自己的监察院之外,京都所有的强力衙门,都派人来了。
看着这一幕,范闲在心中叹息了一声,知道不论太极殿上是如何悲壮收场,但至少在眼下,宫里已经坐实了自己谋杀陛下的谋逆大罪,自己已经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
可他没有一丝畏惧,也没有受伤后虎落平阳的悲哀感觉。他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连燕小乙都杀不死他,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留下范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