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心傀儡9
阴暗逼仄的室内, 凶手王淑良放下手机。
液晶屏幕散发出的幽冷光线,将她唇角弯起的弧度,勾勒得愈发诡异分明。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真是可惜。”话虽这般说, 王淑良却并未流露出?任何惋惜的神色。她只是得意地微笑着, 将手机关机,而后一气呵成地将其拆卸。
不?久之后, 这部手机的残骸, 将被分别发现?在几个完全不同的地点。
而她,会带着第三个受害者, 再度转移。
去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若有?若无的天光,透过飘动不?止的企鹅裙似儿儿耳五久一司齐整理搜集化纤窗帘映进屋里?。然?而, 这光芒看在第三个受害者尹姗的眼里?,却远比夜幕更加可怕。
小尹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被注射过少量肌松剂的手,握笔写字本就费力。这一哆嗦, 铅笔更是直接脱手而出?。
“啪嗒——”
极轻的落地声, 在寂静中猝然?炸响。不?是雷鸣, 胜似雷鸣。
霎那间,小尹姗的肝胆狠狠一颤。她艰难地弯下?腰, 挣扎着伸长了手臂,去够那根掉落在地的铅笔。
但铅笔还在往前滚动着。
越滚越远。
一只鞋的阴翳唰然?笼罩下?来,将它稳稳地踩在脚底。截停、碾压。如同?在踩一只无力反抗的蝼蚁。
那是凶手王淑良的脚。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刹那,难以抵挡的胆寒,瞬间席卷过女孩全身。
小尹姗的嘴唇颤栗起来,她跟被抽了骨头似的趴在地上。仿佛那只脚踩碎的, 是她赖以挺直腰背的脊梁。莫大的恐惧下?,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只知道语无伦次地流泪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那话语,被恐惧的哭腔冲撞得支离破碎。
然?而,凶手犹不?肯放过她。
“错在哪里?了?”王淑良伸出?细瘦的右手,迂缓地抚摸上小尹姗的脸。如果忽略那令人?生畏的目光,此刻的她,堪称一个慈爱的母亲的模样。
小尹姗哆嗦了一下?,抖得更加厉害:“我……我不?应该把笔弄掉……啊!”
尖利的指甲,陡然?掐进女孩的皮肉。
扣破了薄而幼嫩的皮,陷进娇养出?的软肉里?,火钳似的固定着小尹姗的脸。
“姗姗,你怎么就不?能乖一点呢?”王淑良听着她变了调的凄厉惨叫,微笑着一寸寸松开沾满鲜血的指尖,话音阴冷严厉:“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学习环境再差,也不?能影响学习效率。要不?是你不?专心,怎么能连笔都掉了?”
“对不?起,对不?起……”小尹姗瑟缩着,竭力想要捂住剧痛的脸,再躲得更远一点。
但王淑良抓住她,强硬地挪开了她的手。
“一天天的只知道说对不?起。除了道歉,你还会做什么?”王淑良紧紧盯着那张脸,目光如刀。好似恨不?得将寄居在那张脸里?的魂灵整个儿剜出?来,好从?这个无助哭泣的女孩身上,找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中没?有?一个,能像她那样乖乖听话呢?”
王淑良突兀地质问出?声。
她开始变得狂躁,变得暴戾。像一只狂暴的母狮那样挥舞着利爪,任凭视线在每一处深邃的阴霾中逡巡:“你们的乖巧都只是装出?来的,都是在瞒我,在骗我!不?听话的孩子,就只能被抛弃掉!”
拖着长而变形的黑影,王淑良消失在墙体后。没?过多久,尖利的磨刀声便响彻室内。
一阵阵,仿佛死神降临之前的长啸。
令人?心寒胆裂.
“……队长,寻人?通告已?经发出?去了,也通知各个海关、车站、机场等配合搜索了。”警员向齐昭海汇报道。
搜寻王淑良的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齐昭海却仍觉得心神不?宁。
他满腹心事地穿过走廊,一转头,便看到这样一幅略显怪异的景象:
浴室里?,水光流转。宋冥坐在浴缸旁一张几乎褪色的塑料矮凳上,单手搭在浴缸边缘,倾身往里?凝望。粼粼波光从?她眼眸的最深处一层层掠过,却将本不?属于她的情绪积蓄下?来。
蓄得更加浓烈,更为突显。
而那种诡谲而深沉的神思,乍一看竟是温柔的。仿佛慈母在夜间手扶摇篮,含着微笑,充满爱意地凝视着摇篮里?面熟睡的婴孩。
但,宋冥面前的并非摇篮。
里?面的人?也不?在安睡。
浴缸中她目所能及的,只有?一大缸具有?防腐功能的化学溶液,以及那具因为长久浸泡而惨不?忍睹的尸体。
这与宋冥表情的柔和,形成了极强的割裂。
蹊跷得令人?心底发毛。
齐昭海的呼吸停滞了几秒,终是走进了浴室:“你在做什么?”
他比了个手势,示意刚到来的法医赶紧从?缸中捞出?尸体,对其进行初步尸检。
“在体会凶手的感受。”宋冥掀起桃花眼,那种诡秘的微笑随着这一动作,转瞬从?她双颊隐去了:“从?板凳表面的磨损程度上看,凶手曾经在这里?坐过很多次。而这张凳子,应该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挪动过了。”
她将凳子轻轻拿起,只见周围地面上或多或少都有?污渍,只有?四个凳脚的位置格外干净。
无数个白天黑夜,凶手便坐在这里?。
反复凝视着女儿的尸体。
齐昭海想起刚才宋冥怪异又?慈爱的目光,好不?容易才把冒起的那层鸡皮疙瘩给压了下?去:“你体会到什么了?”
“母爱,和对女儿的怀念。”
宋冥低眸道:“凶手抓人?,是把她们当做女儿的替身。”
说来也怪,这浴缸里?的溶液混浊得很,波光却反倒清澈。当她徐缓地站起时,清凌凌的柔光缠落一身,如霜似雪。
齐昭海这才瞧见,宋冥的手里?居然?捏着一张照片。
“这张凶手母女的合照,是我在客厅找到的。我戴了手套,不?曾污染。”宋冥手腕轻翻,将拿有?照片的左手掌心平摊向上:“照片上凶手女儿的样子,是不?是很熟悉?”
齐昭海凑近一看,忍不?住抬了下?剑眉。
呦!还真是熟悉!
这见了许多次的苹果脸和杏核眼,不?是受害者的特征是什么?
“还真是在找替身啊。这样的话,我就明白凶手为什么要把受害者当女儿对待,逼她们学习,给她们喂饭、买衣服了。”齐昭海刚想同?意宋冥的说法,更多的疑问便随之浮现?:
“但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找替身,为什么最后又?要把受害者杀了呢?况且,她们年龄也不?对呀。凶手的女儿死的时候应该也有?15岁了,而这些?孩子都还不?到十岁。”
他一次性提出?的问题有?点多,宋冥只能一个个回?答。
“咳,齐队长稍安勿躁。”
宋冥清了清嗓子:“我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凶手对待受害者的态度,先如慈母,后如屠夫,是因为她意识到了,这些?受害者和女儿的不?同?。”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刻,凶手编造的美梦就破灭了。
化为虚无缥缈的泡影。
“至于挖心砍骨,也许有?两个解释。首先,排骨萝卜汤或者猪心萝卜汤,应该是一道她经常做给女儿喝的汤,她在借由此事怀念女儿。其次,古人?认为心是人?的思维器官,凶手可能以为将旧的受害者的心,给新的受害者食用?,能够让新的受害者跟女儿更像。”
但这根本不?可能。
梦醒时分,残酷嶙峋的现?实仍然?会扑面而来。
“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完全两个相同?的人?。”宋冥叹道:“哪怕再相似,每个人?由于先天基因与后天经历的塑造,也会多或多或少会有?区别。这注定了,凶手的计划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
就算面对全新的受害者,凶手最多也只能骗自己四天。
而后,为了逃避牢狱之灾,凶手往往选择杀人?灭口。紧接着,她又?怀揣着同?样的奢望,去偷走又?一个受害者。一次又?一次,不?停且恶劣地循环,只为在想象里?上演一场和女儿团聚的美梦。
她不?计后果,自欺欺人?。
最终,造就一个个家庭破碎的惨剧,以及洗不?尽的罪孽。
齐昭海沉默少顷,仿佛在为这些?家庭无言默哀。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既然?要找替身,凶手王淑良为什么要找和自己女儿年龄不?符的小孩?”
“因为她想要的,并非她真实的女儿。”
宋冥微微压低了嗓音,哑声道:“丈夫的早逝,导致她对自己的女儿有?更高的要求和期待。她想要的,是那个叛逆期之前,对她言听计从?、十全十美的乖女儿。”
三年前,凶手的女儿十二岁。
恰好是青春叛逆期。
这个阶段,原本是孩子成长过程中极正常的一环,但对控制欲过强的凶手王淑良来说,女儿的忤逆行为和自主思想的产生,意味着——
她的女儿“失控”了。
这让王淑良感到恐慌,感到焦虑,使她不?计后果地想要将这些?变故扼杀。
“怪不?得,经过我们调查,三年前凶手王淑良虽说没?遇到任何大事,却依然?选择了从?学校辞去工作。”齐昭海不?禁胸口发闷:“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把所有?的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对女儿的控制上。”
王淑良修了轨道、藏了监控,把女儿关进那病态母爱铸成的囚笼中,无时无刻监视着。
以为这样,就能让一切回?归“正轨”。
殊不?知,人?类天生对自由的向往和逐渐发展的身心,怎是她的强压掌控得了的?
“或许对凶手王淑良来说,女儿第一次叛逆的时候,她心里?的女儿就已?经死去了。”宋冥再一次坐上了那张塑料矮凳,低头俯视泛起涟漪的水面。
这个位置,其实看不?清尸体的面容。
数不?清的光点密集地撒在水面上,晃动跳跃,基本能遮挡住尸首的模样。如此,凶手就还能够骗骗自己,她挚爱的女儿还是叛逆期前的样子……
还是她爱的模样。
宋冥心念百转,目光却终归多了一抹惘然?:“凶手一定还会回?来的,回?到这具尸体旁边。当梦彻底醒来的时候,这具尸体会重新成为她唯一珍贵的宝物。”
齐昭海问:“如果我们要在第三个受害者遇害前,找到她呢?”
“抛下?饵,使她放松警惕。”
宋冥眼底映着那缸浊水,瞳孔愈发显得深沉:“只要她心里?还有?这个女儿,必然?不?会离尸体太远……”
时候不?早了。
有?些?梦,也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