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可喜的?是?,宝儿活泼了一些,似乎认人了。看见?宁锦婳时眼?睛发亮,挥动着?短短的?四肢朝她去,要抱抱。
与之相反,对待兄长?,宝儿的?态度就冷漠许多。他现在爱动了,特别爱揪陆钰的?头发,每次从兄长?身上下来都没有空手,惹得喜怒不形于色的?世子爷频频冷脸,愤而拂袖离去。
……
时间过得飞快,这日,宁锦婳去给陆寒霄送鱼汤。
这可不是?她忽然心血来潮,陆寒霄不让宁锦婳出门,宁锦婳也没给他好?脸色瞧,这夫妻俩日日同床共枕,但却是?同床异梦,互相说的?话不超过十句。
陆寒霄并?不强求,心道:等回了滇南,他们有很多时间。
宁锦婳默默忍受,心道:再忍几日,等他回了滇南,她就自由了。
算着?日子,大约还?有三日就要出发。府里一下子空旷许多,宁锦婳这些日子虽然没搭理男人,但他的?行囊她都收拾好?了,衣物鞋袜,还?有她之前在普华寺为他求的?护身符,希望他一路南去,平平安安。
滇南距京千里远,上次他一走就是?一年,藩王无诏不得进京,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
陆寒霄回来两月之久,可他总有很多要事处理,两人本?就聚少离多,加上各种吵闹、冷战,细想起?来,他们没有多少甜蜜的?日子。
宁锦婳依然心里憋着?火,但临了临了,她又不争气?地心软了。
尽管他那?么可恶,不让她出府,监视她,还?打了她的?抱月和抱琴!
罢了,他一直说她不懂事,如今换她来大度一番。最后三天,她不愿两人相距千里回忆往昔的?时候,记起?的?永远只有冷脸和吵闹。
宁锦婳照例去书房找人,书房乃军机重地,寻常人不得擅入,金鹦金梨是?陆寒霄的?人尚被侍卫拦下,只有宁锦婳一人畅通无阻——他根本?没想过防她。
此时,陆寒霄和一众人在外书房议事,宁锦婳没多留,自己识趣地进了内书房。内书房供暂时休憩之用,只有一张梨花榻和一对红木桌案。
宁锦婳对这里的?梨花榻深恶痛绝,她此生最痛恨男人的?一句话便是?:“我回书房。”
她嫁给他这么多年,他睡书房的?日子比寝房都多!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想把书房烧了、毁了,当真恨毒了此地。最后没有付诸实践,因为她知道书房只是?一个幌子,他只是?不想见?她而已。
如今两人走到这一步,宁锦婳心中复杂万千,却仍不喜书房这张梨花榻,毫不犹豫地,她坐到了红木靠椅上。
陆寒霄不是?一个因私废公之人,尽管金鹦觉得他被女色蛊惑,但他并?未做出为博美人一笑不理朝政的?“昏庸之举”。宁锦婳等了许久,等得昏昏欲睡,外面的?议政声依然断断续续,没有结束的?势头。
忽地,她听?到一句稍显稚嫩的?声音,在一众洪亮声中格格不入。
是?她的?钰儿!
宁锦婳忍不住打开门缝偷偷看,只见?陆钰头戴玉冠,绷着?嫩白的?小脸儿侃侃而谈,他长?相酷似宁锦婳,五官精致得不似男儿郎,但一身气?势斐然,隐约能看出陆寒霄当年的?影子。
这是?……他们的?孩子啊。
宁锦婳一阵恍惚,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在陆寒霄刚回京的?时候,她似乎也误闯过这种场面。那?时她只觉得羞窘和陌生,仅仅两个月,她的?心境已翻天覆地。
她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感!
陆钰正在反驳陆寒霄底下一个谋士的?计策,敏锐地察觉到有道目光凝视自己,他迅速扫过,却忽然一怔,笑了。
——他看到了母亲,她眼?睛亮亮地,神情专注,仿佛天地间只有自己。
陆钰心里有些得意,母亲在看自己呢!
他观察力惊人,有些东西宁锦婳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比如在人多的?时候,只要陆寒霄在,她的?目光一定会追随他,即使两人还?在吵架,没有任何言语。
陆钰暗道:他现在力量太弱了,阻止不了那?个男人带走母亲。没关系,那?个男人会越来越老,而他则日渐强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他握紧拳头,黝黑的?眼?眸里幽深一片。
……
见?了儿子让宁锦婳心情大好?,一扫这几日的?不快。内书房不大,她几步便转了个圈转回来了,实在无聊,便翻着?桌案,想找些书消遣。
她四书五经学得不怎么样,但游记、杂书却看得不少。宁锦婳少时好?动,曾立志游遍大好?河山,谁知成婚后把她老老实实困在内院里,一困就是?七年。
当初陆寒霄知道她的?心性?,两人在京外的?荒原上纵马,他朗声道:“无妨,只要你日后嫁与我,你想去哪里便去。”
“这世间除了三哥,还?有谁能这么纵容你?”
少年的?爱慕热烈又动人,她没想到随口一提,第二日便在他的?书案上看到了几本?游记杂谈,在几处名山大川上用朱笔标注——带她去。
她假装没看到,偷偷放了回去,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
结果显而易见?,事实证明这世间男人一个样,得到了就不珍惜,没一个好?东西!
不仅没实现他的?诺言,如今还?软禁她!当年他书案上还?能翻出几本?山川游记,如今她翻来覆去,不是?兵书就是?史书,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折子信笺、以及一张完整的?京城的?地形图。
除了地形图让宁锦婳多看了两眼?,其余的?她并?无兴趣,她也没有窥探他政务的?癖好?,便又整整齐齐给他整理摆放好?,偏偏那?么巧,青州来的?信笺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宁”字,刚好?映入她的?眼?帘。
宁?
宁锦婳心中疑惑,她不可避免得想到宁国?公府,会不会是?父亲和兄长?的?消息?他当初既说派了心腹一路照看,算算时间,也该回信了。
宁锦婳心中泛起?一阵涟漪,她想都没想,急切地抽出信纸。
***
等陆寒霄回来时,鱼汤已经凉了,青翠的?葱花飘在奶白的?汤面上,腥味儿直冲鼻尖。
他似毫无所觉,端起?碗便灌了下去。在滇南时,他终日和将士们同吃同睡,行事之间多了些粗犷不羁。那?时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谁还?在乎吃什么?
鱼汤的?好?坏他尝不出来,但因为是?宁锦婳送来的?让他心里格外熨帖。他把汤盅放在桌案上,缓步走向宁锦婳,“婳婳……”
“你别过来。”
宁锦婳往后退一步,直勾勾看着?陆寒霄。那?眼?神太复杂,陆寒霄看不懂。
“婳婳,你怎么了?”
他伸出手,被宁锦婳激烈地打落。
“别这么叫我。”
细听?之下,她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陆……不,王爷。”
她手指扶着?桌案边缘,笑得比哭都难看,“你如今可是?……镇南王啊。”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陆寒霄心生警惕。他缓声道:“太累了?我陪你回房歇息。”
宁锦婳摇摇头,美目中竟露出近似惊恐的?情绪,仿佛眼?前人是?洪水猛兽,而不是?她同床共枕了七年的?夫君。
“你到底怎么了?谁对你说什么了还?是?……”
“镇南王。”宁锦婳打断他,“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吗?”
她一字一顿,“你说过,不会再骗我。”
陆寒霄沉默,他眼?神扫过周围,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她身前略显凌乱的?桌案上。
“你看了我的?密折。”他语气?笃定,神情有些复杂。
内书房放的?全是?机要,随便一封泄露出去都是?杀头的?重罪,他知道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从未防备过她。
不知她究竟看到了哪一步。
陆寒霄沉声道:“婳婳,不管你方才?看到了什么,忘了它。”
“这不是?你该管的?。”
事到如今,他依然是?沉着?冷静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宁锦婳怔怔看着?他,觉得眼?前人陌生地让她害怕。
父亲受伤,兄长?下落不明,那?信上说,截走兄长?的?人恐怕是?为了那?封遗诏。
他亲口说过的?,那?封“不存在”的?遗诏。
父兄随时都在危险之中,还?未从这场打击中缓过神,宁锦婳继续翻下去,一字一句细读,终于知道她那?好?夫君这些年在忙什么了。
怪不得,府里每年有那?么一大笔银子支出,这么明显的?线索,可笑她竟毫无所觉。她知道他瞒了她很多事,她也知道他冷漠、混账、可恶、薄情,甚至心狠手辣,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竟敢如此胆大妄为!
宁锦婳凄然一笑,“王爷,我们夫妻七载,我如今才?发现……我竟从未了解你。”
“好?,这些我不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与你,我认了!但——”她恶狠狠地盯着?他,“但有两件事……我父兄,你当初答应过我的?,保我父兄无虞,你食言了。”
“我一介妇人,不懂王爷的?雄图伟略,我只问你,世子不能出京,你将来要如何安顿我的?钰儿!”
第52章 第
52 章一字一句,宁锦婳细碎的声音带着哽咽,在短短一瞬,无数的?噩耗向她压来,父亲、兄长、儿子、夫君……她的?天,塌了。
从始至终,陆寒霄只有一句话——“这些你不必管。”
他沉声道:“岳父的?伤势无碍,我已加派人手寻找兄长的下落。陆钰是我的?孩子,我这个做父王的岂能害他?”
他抬起手?掌,一个常年习武的男人的臂力惊人,陆寒霄的?佩剑重?十余斤,马上挥剑枭首不费吹灰之力,他真想用强,宁锦婳挡不住的?。
可她现在的?样子太脆弱了,仿佛一碰就要碎掉,陆寒霄忍了又忍,还是没舍得动她。
“婳婳。”他轻声叹息,“我送你回?房。”
离京在即,他手?头事务繁忙,不能万事看顾,她怨他也好、恨他也罢,先把人圈起来才是正道。
自己东西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这是陆寒霄自小信奉的?准则。
谁知他还未靠近,便?遭到宁锦婳的?激烈抗拒。
“你不许碰我!”
她神情?激动,声音陡然变得尖锐,“骗子!”
“我看错了你!”
她知道他瞒了她许多,但她从来没觉得他会骗她,他可是陆寒霄啊,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偏执又高?傲,他不屑说谎。
岂料现实狠狠打了她一巴掌,一下把她扇懵了,痛得钻心。
可惜她的?种种心情?,陆寒霄并不能感?同身受。泥人尚有三分脾性,更何况是杀伐果断的?镇南王。他耐着性子哄她,她却全是冷言冷语,陆寒霄还有许多事要布置,有许多人等着宣见,他没工夫在这儿和她痴缠。
“婳婳,我只说一次。”
他道:“岳父之事是我疏忽,我已当即派人赶往青州。我向你保证,岳父和兄长不会少一根毫毛!”
宁锦婳冷笑道:“你的?保证?你的?保证在我面前一文?不值!”
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说没有遗诏?是谁向她承诺父兄不会出事?她不会再相信一个骗子的?话。
陆寒霄蓦然沉默了。
两人都未说话,一室寂静。在极度激烈的?情?绪中,宁锦婳忽然福至心灵,瞬间?懂了男人的?未竟之语:他的?沉默不是心虚,是有恃无恐。
在如今的?情?境下,自己除了相信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