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臻没动,拦在路中央。看向他左胳膊,眉心拧起。“太子不是很关心本王手上的伤?”宗行雍顺着他视线瞧了一眼自己胳膊,在寒风中一低头,把手伸出去。衣袖上多了一块深色,他不错过殷臻一丝一毫表情变化,简单三个字:“裂开了。”这人风尘仆仆,身上全是寒气,跟着手臂一道支过来。殷臻手揣在袖子里,盯了他两秒。慢慢挪开一步,让出了能叫一个人过去的路。塞外狂风如鬼嚎,屋内温暖如春。殷臻垂着眼睫,屏住呼吸给他沾药粉。宽袖挽上去半截,手腕白得晃眼。他抿着唇,动作小心,且严肃。柔软得不像话。宗行雍目不转睛盯着人看,心里一万只蚂蚁在爬。很早以前摄政王就发现了,殷臻这人有个很认真的毛病。他要做什么事就会尽力做到最后,譬如说打定主意讨他欢心,把素溪教的法子学了个十成十;又譬如答应别人的事一定会做到,再不情愿也坐这儿给他包扎,且要做就做好,绝不敷衍;打赌打输了真同意他在背上画画,根本不会撒撒娇蒙混过关;画了那么大的牡丹还被欺骗洗不掉就生气三天,踹他几脚……摄政王嘴角没忍住往上扬,下一秒“嘶”抽了口气。殷臻在他伤口处用力压了一下,警惕道:“你笑得那么……”他硬生生把“淫-荡”二字吞回去,用冰凉的镊子狠敲了把宗行雍手背,冷着脸呵斥:“别笑了。”宗行雍笑容越发扩大,傲然:“本王还不能笑了?”殷臻冷冷看他。摄政王:“……”摄政王闭嘴,反手拽住那把细长的镊子,殷臻一时不察被往他的方向拉,往前一倾,“太子,你突然对本王这么好……”殷臻耳垂一凉,面无表情跟他对上视线。宗行雍:“准备做什么?”殷臻用镊子顶开他的手,把人抵得远离自己,毫无波动:“没有。”宗行雍懒洋洋:“本王想起一件事。”“太子说本王有个儿子。”殷臻眼皮一下未抬:“是。”“太子也有个儿子。”殷臻眉尾抽动了一下。他把纱布缠了个结,心平气和地直视宗行雍:“那是孤的。”绿眼睛。他改主意了。既然宗行雍在意的不是那个孩子,告诉他薛照离已死只剩个孩子的办法就行不通。东宫太大了,死气沉沉,需要一个小孩。“本王没说不是你的。”宗行雍问,“他叫什么?”月光探进来,满室清辉。漫长的寂静。“无忧。”殷臻看了他一会儿,才道:“孤叫他无忧。”说完微微一僵。宗行雍的手碰到了他的小腹。最开始只是单纯的触碰,接着整个掌心贴了上来。他从外面进来,浑身都是冷的,手却相反。皮肤相贴的地方传来连续的、源源不断的热意。动作很小心,也很疼惜。殷臻眼睫毛一颤,又一颤。他能清晰感受到那只手缓慢掠过时异样的感受,像是在常年寒冷之地生长出一轮暖融太阳,又像是长出另一颗心脏,在血液下疯狂地跳动。他腹部不自觉紧绷起来。宗行雍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调子很低。屋里烛火暗沉,模模糊糊地晃过耳边。“害不害怕?”过了两秒。殷臻双手放在膝上,板正地答:“这世间没有孤害怕的东西。”宗行雍笑了一声:“嗯。”他赞赏道:“厉害。”真奇怪。殷臻心想,他夸孤厉害。他骄矜地抬唇,耳朵尖极轻地动了一下,掠过嫣红。宗行雍:“本王得到确切消息,陵渠在城主府中。”“太子明日与本王一道。”殷臻一顿。“想问本王要用它做什么?”宗行雍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家中有妻,身体不好。日夜惦念,赠物于人。”宗行雍伸出手,却在靠近他耳朵时停下,收回,声音低得像在哄人,“本王不扰你了,明日睡到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摄政王信守诺言,出门左转,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来回十里路,就为了一面。假使他睡下了,宗行雍或许会叫醒他,或许不会。殷臻嗓子有片刻的发紧。他把事情想得很明白,他和宗行雍从根本上是钱货交易,事情了结不该有任何关系,在朝堂上再见是政敌。他很少深想自己对这个人的感觉,有些事无法深想。而他又很模糊地想,他对宗行雍感到头疼,并不全因为摄政王是个棘手的敌人,而是有其他原因。他对宗行雍的感受太奇怪,有时候恨得牙痒痒想杀他,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是怎么回事那是他真正害怕的东西。他举步维艰、殚精竭虑地走到现在,不能容忍任何计划之外的事再出现。短暂的、脆弱的、难以为继的东西,他在宫中见得太多。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验证宗行雍的兴致会持续多久。夜已经很深。殷臻冷静而理性地将生出的萌芽压下去。图鲁被俘,逃不出去。剿匪事毕,拿到羌女手中陵渠花,必须即刻回朝。他所有势力都在中州,在边关二十七城多有桎梏,手脚伸展不开。一旦回京,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殷臻眉眼冷沉,挥袖拂灭了灯盏。他想要什么,自己会去争。第23章 23挑破◎“这要问太子,用什么拉拢了本王”◎城主府在凉州矗立几十年,等到胡媚儿这里已经历经十二代。羌女貌美,无一不早早有人上门求娶,她却不同。胡媚儿换了身素白裙衫,未施粉黛,露出原本清丽五官。只插了一支素钗,上面是梅瓣模样。她就等在城主府门口,百无聊赖地哼唱一首北地小调,调子拖得长长。“妾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她手里捏着一片树叶,看看殷臻复又看看宗行雍,嫣然:“想和二位单独聊聊。”宗行雍不耐烦地把串珠一甩,刚要大胆发言殷臻心中警铃大作,提脚往下踩!宗行雍表情微微扭曲:“……”篱虫死死低下头。胡媚儿识趣地摊手:“二位商量商量?”她背着手,走向不远处卖泥人的小摊。殷臻:“你要干什么?”“打。”摄政王脚痛,不悦且铿锵:“抢。”“……”殷臻捏了捏眉心,用尽生平最大克制力:“……容易人财两空。”“看看她要做什么。”宗行雍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太子一旦脱离本王视线,就会想方设法在自己身上弄出伤。”殷臻顿了一下。他袖中的五指攥紧,定定盯着宗行雍:“打个赌。”“哦?”殷臻:“孤要是受伤,任你处置。”“本王要是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