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像是梦?”庄兴说。
“可以这么说。”白泽说:“毕竟这方地界,是由她的执念所形成的小世界,如今执念化解了,祝贺,还差临门一脚,你就救下了那些无辜者了,只以负伤的代价。”
庄兴能感觉到这个世界正在慢慢消散,虚与实的间隔变得朦胧,点点荧光从他的身边向上飘舞。
“阿紫姑娘?”庄兴坐起身,轻声呼唤。
那一袭紫裙,正是他在网吧初见那个唱戏女子。
此刻面具掉落,终于窥得纤细身姿下的真容。
花生丹脸,水剪双眸,意态天然。
眉如细柳叶,面似桃花扇,发如丝绸锦缎。
她生得如此美丽,却又像是易碎的白瓷,那么苍白,苍白的冰冷,连眼角溢出的泪珠,都像是结冰的露珠。
她闻得庄兴的呼唤转过身,站起来,行礼,头冠上的亮片微微摇晃。
“感谢公子,于愚昧痴梦之中唤醒阿紫。”
“唤醒...意思是你不清楚你之前做了什么吗?”
“那对我来说就像是一个噩梦,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想那样做,但是...我控制不了自己...”xizu.org 柚子小说网
“很正常。”白泽说:“你并非单独的魂体,你身上有紫狐的气息,恐怕是紫狐化妖时出了差错,和你的七魂六魄搅在一起,才变成那副模样,你的爽灵被煞气和妖气所噬,自是痴痴浑浑,如山中野兽般行事。”
“阿紫明白,阿紫早已算不得人了,那日我赴王公子之约,约在南城外的一处荒郊野墓,本意与王公子隐姓埋名,私逃出城,却未曾想过,被贼人所害,成了这般模样。”
“你去那墓地,是为了和王公子私奔么?”庄兴问。
“是的,王灵孝公子家中显赫,是为世家子弟,梨园新园乃官家所设的戏院,我与王公子于梨园中结识,奈何阿紫优伶出生,便是私下见面,阿紫都需换装改面,不敢去人多之所,于是王公子约定,于七月初七晚亥时,在那处等我私逃至江南,改头换面,再谋新生,谁知,竟遇贼人杀害,后又遇妖狐,死后亦不得安息。”
“那四人,是紫狐迷惑而来吗?”
庄兴记得他在墓地和那四人拼打,本该是他占据上风,可紫狐现身之后,那四人一下子就变得力大如牛,定是有妖法加持。
“阿紫不知...只记得被那四人持枪刺死,倒于地下,不过意识朦胧之际,确是听见狐鸣。”
“非也。”白泽说:“紫狐虽为妖,但狐妖化人,讲究因果,你幼时与它立契,除生死之劫,它应以自身法力,护得你诸事顺利,它不会乱了因果,定是你无力回天之时,才会下场,那四人,不是紫狐请来的。”
“那...恐是王公子家中长辈吧,与优伶通婚本就是一丑事,若是家中子弟与女优出逃,在外,定是要遭人耻笑辱骂的。”
“与我所想不差,应是王家长辈从王灵孝口中得知私逃之事,花银两雇些地痞流氓,在墓地等候,将你杀害,以免除王灵孝出逃之心。”
“和优伶通婚是这么严重的事情,还要杀人的啊?”庄兴诧异于此事。
在他的印象里,优伶就是演员戏子嘛,换在现代那就是明星,他一时转不过弯来,心想明星不都是吃香喝辣,赚得盘满砵满吗?哪有什么地位低下所说。
白泽看得他不明白,解释道:“我不知道你现在的时代如何,优伶旧时人称下九流,法令规定:【倡优之家,及患废疾,若犯十恶,奸盗之人,不许应试】,优伶不许参科举,不许走正道,即便未作奸犯科,地位却与犯罪者等同。”
“这么惨...”
“一人从戏,满族皆辱,百姓认为戏业是贱业,是专门侍奉人的玩意儿,。”
“是这样的,阿紫自小跟随师父从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寒风凌厉的冬天,卯时一到,师父便把我们叫醒,只穿单衣,喊去跑圆场,三伏天的烈日,师父要看我们的功,在太阳底下还要加两件衣裳,但如此苦练,在外,却难得讨一声好,就是进村唱戏,也只得村外借宿。”
“真是生活不易...”庄兴叹一口,摇摇头。
“所以,你化妖的因果到底是什么?”白泽质问阿紫:“是被狐妖所害,冤死之恨?还是无法与意中人私逃之怨?亦或是,那王灵孝负你,由爱生邪?”
阿紫摇摇头:“我死后,游魂停于城内,见得王公子,公子当日被锁于房内,知我死讯,日日寡欢,寻死无果,虽于数年之后,家中再为他介绍良人,新婚燕尔,但公子所哀,我皆看于眼中,我意满离,不再干涉公子之婚事。”
“那贼人虽害我,但杀人偿命,我取他们性命,心愿已了。”
“妖狐,虽食我之躯,头戴我骨,但我与妖狐已合为一体,不分你我,无所了愿。”
“我之所念,皆在梨园,自十三岁,我入梨园后,师姐待我如亲妹,与我同吃同住同睡,那夜七月初七,师姐于柴房见我,她知晓我与王公子之事,喊人意锁我于门内,我却鬼迷心窍,视梨园家人为恶鬼僵尸,对师姐拳打脚踢,执意离去。”
“师姐知我死后,痛哭流涕,独自埋我尸骨,为我立碑,于墓前长哭三日,年年祭奠,不过四十便白发苍苍,郁郁病死,我日日飘于梨园内,无力可为。”
“我所悔之事,所念之事,所想之事,皆在梨园新园,我虽大梦痴愚,却无有一日不忏悔、不念想,悔师姐于我之情,念当日梨园好风光,想年年岁岁之趣事。”
“只是岁月交替,物是人非,连师姐之墓都化作一捧黄土,唯独我,天不收,地不应。”
“是听得师姐呼唤,才于混沌之中清明。”
“如此便好,当日紫狐化妖,想必是你的灵气超过它的承受界限,才使得你二者神魂交融,化作此妖。”白泽说:“形已在此,真为杀人变人为狐之业障,理,方顺述之。”
“【画妖】之形、真、理已出,砍了她吧,如此,地界消散。”
挂坠散发出温润的白光,照在庄兴的身上,像是深夜的烛火,有种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