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武王伐纣,周王朝的建立吧。”
徐福在心中感叹。
他在其中看到了第六层画像中的人,那正是齐国创建者姜太公姜尚,正是他运筹帷幄力挽狂澜,辅佐武王建立周朝天下,尊礼乐安天下,使九州维持了数百年安宁。
人之于宇宙天地而言,何其渺小,能以一己之力造福桑梓,惠泽天下,如此便是一个人生于天地间最大的意义吧。
姜太公便是如此,值得后世敬畏。
后世徐福大概心中已然明了,不久天下将会再次动荡,那么接下来上演的便是他所处的这个时代了。
只是画面又转,徐福并未看到想象中的情景,而是看到一场异常残酷的宫廷政变,在几人引领之下,无数士兵闯进王宫,王宫被血色染红,许多人被残忍无情的屠戮,国王被戴上沉重的枷锁,而后被流放到东海一个荒无人烟的孤岛,直至身患重疾郁郁而终。
这场屠杀中有一个孩童侥幸逃出,他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虽是漂泊流离,但好歹也娶妻生子。
他的后代也辗转流离,因为追杀还在继续,幸而血脉未断一直流传下去。
当一个左臂生有玄鸟胎记的婴儿出世时,噩运再次降临,后世继任的国王命令士兵屠杀了整个村庄,他们是为那个婴儿而来,因为传闻那个婴儿将会颠覆国王的统治,婴儿的父母最终没能摆脱那些士兵的追杀,存亡之际,他们只得将婴儿托付与一个从不相识的老妇人。
二人引开了一路穷追不舍的追兵,用自己的生命保全了那个孩子,令人欣喜的是那个婴儿顺利的长大。
那个存活下来的婴儿就是徐福,徐福的确看到了自己。
至此,徐福心中关于身世的疑惑全部解开。
或许是真,或许是假,但是徐福看到的都是真,便不认为假。
太公,原来,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是与太公一样的血。
他并没有想象当中的如释重负,这个故事对他来说太过沉重,甚至于让他窒息。
他当然知道这个故事中的宫廷政变,这已不是秘闻,列国众所周知。
这便是“田氏代齐”,田氏蓄谋已久,齐景公,康公时公室腐败,田氏趁机笼络人心最终篡取姜齐天下,并且得到周天子——周安王册封为诸侯。
世传,田氏代齐光明磊落,然而背后却是如此血腥残忍,田氏的王位得来并非正义,那金光闪闪的王座之上,亦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冤魂。
世间所有的罪恶,皆源于人性的贪婪,正是这贪婪之心,让天下不得安宁。
徐福心中不由隐隐作痛,这痛慢慢变成了痛彻心扉,因为这时候他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更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幸存者。
他目睹了那场杀戮,杀戮的对象,是他的祖辈。
他不曾想过自己的身世会是这般曲折,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未曾有过有关于父母至亲的记忆。
然而,在此处看到屠戮,犹如亲身经历一般,面对这些,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
徐福不知自己是如何出得门去,幽若在一旁静候,见徐福神情恍惚的出来。
她担忧的问:“公子怎么了?”
徐福轻轻摆手摇头,不愿与旁人说起自己所见的一切。
离开沧海楼,一路徐福魂不守舍,幽若看在眼中却不好再问,只得在一旁小心陪伴,送徐福回到住所。
入夜时徐福与姜常辞行,此间事情已了,便再无耽搁的必要了。
姜常捧壶独饮,似有醉意,见徐福前来,便邀徐福同饮,徐福摇手婉拒,冷冷说道:“我不如老先生逍遥。”
这分明是在赌气,就像是难得糊涂时,突然有人好心提醒,于是这好心便也成了罪过。
姜常睁着一只眼睛说:“老朽这一生,只此一日逍遥。”
不想姜常回答出乎徐福意料,竟然将徐福本想接续的话语又憋回,徐福问:“为何?”
因尔入得沧海楼天地阁,解我族人七百年以来世代背负的枷锁。”
姜常倒也直言不讳,言语间似还带着洋洋得意。
这就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吗?徐福暗自苦笑。
姜常现在的得意与他的愁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对比就有伤害。
一个人如果很难过,而另一个人却很开心,难过的人自然而然会不平衡,会想要问一句凭什么,这也是出于人性攀比的本能。
徐福此刻就想问这样的问题,为何我这般难过,你却这般开心?
然而他还是说:“如此,恭喜老先生了,我明日会离开这梦鱼城,还要烦请老先生为在下指路。”
姜常一贯悠然道:“梦鱼城自是不会阻拦公子去留,当下留在此处,多少也有公子本意,老朽亦是希望公子有所得,解得心中疑惑。
徐福见不得姜常这一副酒醉得意的嘴脸,亦不想再提天地阁中所见之事便说:“在下并无所得,这两日多谢老先生款待了。”
徐福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公子是在怪我诓骗你入天地阁吗?”
姜常唤住徐福,徐福回头再看姜常,哪里还有先前那般醉意和老态。
徐福没有说话,姜常又说:“公子身世,只能如此坦白,若是从我口中说出,公子不信,亦多加伤害。”
徐福说:“在下不曾看到自己的身世。”
姜常呵呵一笑说,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公子看到的都是事实,想必在天地阁中你已然洞悉知晓,或许心中不愿相信,因为一旦相信,你便从此背负了巨大的仇恨,一旦相信,你不得不放弃一些你觉得很重要的东西,同时又不得不去追求一些很不想要的东西。”
姜常一语中的,徐福与他再无话可说,姜常说的很对。
徐福不再听姜常言语,而是起步离开,但是姜常的声音依然从身后传来。
“公子左臂的玄鸟胎记,是姜太公后嗣的象征,有此印记者,入得天地阁便是太公选定之人,这是公子命中注定要背负的使命。”
使命!
使命就可以堂而皇之为他戴上沉重的枷锁吗?
徐福继续往前走,姜常所说这些,都违背了徐福的心意,一如面对荀夫子时,他早已说过,生而为人,固然要为天下尽心力,却不愿被束缚。
如今,眼前这一切似乎都摆明了要将他捆绑起来,让他无从选择。
这是他所抛不掉的,如果要抛掉,就是不忠、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