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大凶

李萸听他说了一堆他如何细心照顾蒋老六的话,渐渐失了耐心,徐老汉惯会看眼色,马上转了话头。

“虽说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小人发现蒋老六有些诡异。”

李萸分不出多的耐心,说:“你不是说他一来就病倒了,你从哪里能看出他诡异?”

徐老汉故作神秘地掩着嘴,小声说:“小人曾看到他半夜出来乱转。”

怕李萸不当回事,他又加了一句:“不止一天。”

“你是如何发现的?”李萸不解,总不可能是特意守着等着看重病的人夜里有没有好好睡觉吧。

“事有凑巧……”徐老汉讲起了他发现蒋老六异常的过程。

罪六村人少,又缺少火烛,一入夜村民便都睡下了,一到了夜里村里就特别安静。徐老汉年纪大了,觉浅,时常睡到半夜就醒了,之后他便闭眼熬着时间,盼着长夜早些过去。下床走动是不可能的,家里粮食都不够吃,他可不想多动浪费力气。

那一夜他却不得不下床一趟,也不知是不是早先吃的死鱼有问题,他肚子疼得厉害。别看罪六村的房屋修的不怎么样,但每家都带院子,院内还有茅房。院子的“围墙”各种材料的都有,有木头绑成的,也有竹篱笆,正经像大户人家那种厚实的围墙不可能在罪村出现。

外面的月光特别亮,徐老汉一到了院里就看到了远处的黑影,他当时还以为是进了贼。罪村总不缺手脚不干净的人,要是被偷了东西,大家要么自认倒霉要么自己解决,偷子一般也不敢去动那些厉害的人家,就怕被解决。

罪六村倒没有那等特别凶悍的,就是都穷,别人来偷顶多也就偷点粮食,这些都是锁在床底下的,能偷出来也是本事。徐老汉小心猫在阴影处,就想看看是哪个憨憨,这一猫就是许久。

来人似乎还在踩点,在四周来来回回地走,甚至在徐老汉家前面停了停,当时徐老汉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也是亏得对方离得这般近,他才认出那人是蒋老六。

借着月光,徐老汉看清了蒋老六苍白得不像活人的脸,跟他脸色极不相符的是他利落的动作。好像他的病并不存在,那苍白的脸色只是假装。

徐老汉听说蒋老六是卖假药的,生病后他也没让他们去找大夫,似乎自己知道怎么医。现在想来,他怕不是单单只是卖假药,他的医术一定不低。徐老汉这样认定后,在白天又借着照顾蒋老六留心他的一举一动。

就冲蒋老六晚上出来的举动,徐老汉猜测他想在罪六村做什么,具体是什么凭他的阅历他还真猜不出来,但只要他有所求,徐老汉就能有收获。

他当时想的很简单,就是想抓着蒋老六更厉害的把柄,逼蒋老六收下他孙儿当徒弟,或者将来把他孙儿带出罪村。

只是事情的走向不合他的猜测,蒋老六竟然真的死了。他一直当蒋老六在装病,就是他病情恶化那几天晚上,徐老汉也没见他歇着,他怎么会死呢?

“小人猜想那蒋老六既然有假装生病的药,说不定就有假死的药,便一直注意着他坟墓的动静。但前阵子下过好几天雨,雨停后小人觉得蒋老六的墓好似变了样子,却又不能确定。”

“你就没打开看看?”李萸问。

“小人哪里敢呀。”徐老汉连连摇头,就算他胆子再大,也不敢去挖人的坟,要是沾啊煞气影响到他孙儿就不好了。

听他说了许多,李萸也起了疑心,问:“蒋老六的坟在哪儿?”

“就是前面不久,小人可以领大人去。”徐老汉乐呵呵地说,把一直拉着的徐草根往前面推,“我家孙儿也知道路,这孩子已经是第三代了,可惜我一把老骨头没法让他搬出罪村。对了,大人身边缺不缺使唤的下人,不如让他跟了你去。”

“不必。”李萸拒绝得干脆。

徐老汉也不恼,就是李萸一口答应下来,他也是不会信的,世间就没有那么便宜的事。

“这是要去哪儿?”

尹皓生从蒋老六的屋子出来,叫住了李萸。他在屋里时就注意到徐老汉去找了李萸,想来是有什么盘算,看李萸要跟着他离开,怕李萸被诓骗了去,他才从屋里出来。

“去看蒋老六的坟。”李萸说道。

只看她这回答的态度,徐老汉便又高看了她一眼,敢跟主家这么说话的,想来在府里有点份量。他暗自庆幸自己找对了人,又小心看向尹皓生,怕尹皓生恼火。

“在前面带路吧。”尹皓生说,又让长青中跟徐老汉走到了前面,他在后面跟李萸并肩而行。

徐老汉松了一口气,着实不想跟县令一块儿走,拉着孙子走在前面带路。

尹皓生凑近李萸,小声问:“你也觉得蒋老六有问题吗?”

“都不曾见过,哪里能知道。不过这个村子是有些怪异,等会儿你别离我太远。”

“好。”尹皓生微笑应道,伸手替她拂开拦路的野草。

李萸看向他,微微挑眉,头也不由昂得更高了。尹皓生看了不禁想揉一揉她的头发,又怕自己真那么做了,自己的手就没了。

罪村都比较忌讳鬼神,所有的坟墓都埋得离罪村比较远,尤其是那些绝户的坟。蒋老六的坟被一片长满荒草的鼓包围着,如果不是坟前的木牌颜色较新,他的坟跟其他人的坟也没有差别。

徐老汉把人带到后,就指着蒋老六坟前的野草说:“大人,你看蒋老六坟前的草是不是比别处短,就算是新坟草也长得太慢了。”

李萸盯着那座墓目露沉思,作为曾经造过符尸的人,她发现自己还是有纰漏的,要是那具假尸下葬后坟头的草不及别处高怎么办?再一想,皇家的墓当不会只是简陋的一堆的黄土,会不会长草还得另说。

“怎么样?”尹皓生问。

李萸收回目光,朝尹皓生点了点头,尹皓生便又看向长青,让他把徐老汉先带远些。

确定他们听不到后,李萸才说:“坟里是假尸。”

说到这个,她还略带着得意,她也是造过假尸的人,只一眼就能看出门道。一想到别人的假尸做的这么粗糙,她就想露出傲慢的表情表达自己对他们业余的鄙视。

“定然做的没有你的好。”尹皓生吹捧道,看到李萸越发高兴了,也跟着高兴起来。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就不用说了。”李萸故作谦虚地摆摆手,说:“我怀疑这个坟是某个阵法的一部分,这事跟琼州风灾应该有点关系。我对阵法不熟,道宫的人又一直没来,许多事没法推进。”

“不必急,事发多日,现在急也已经晚了。”尹皓生叹息道。

“若只有一只苍蝇从眼前飞过倒也罢了,现在是有一群苍蝇在我眼前嗡嗡嗡,我要是不拍死一只,实在消不了心头的火。”

“还有哪些苍蝇?”

“槐村、龙家那事……”

“漓县的不算?”

“漓县的山神已经伏法,应该不算吧。”李萸脑子转了半圈就有点卡住了,她伸手拍了一下,然后朝尹皓生露出木然的表情,表示她的不确定。

“先问问那位到现在还没有开门的大能吧,它也许知道些消息。”尹皓生好声道。

“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正悄悄说着话,就听到山的另一边传来脚步声还有常大人说话的声音。

常大人在附近林子逛了一圈,绕到了坟地附近。在崖州呆了这么些天,他多少查到了些事情,就像葛县令出事时并不是在室外而是在室内,当时他与一罪村出身的女子在屋子里腻歪,风灾过后旁人进屋时,发现两人都不见了。

县衙的人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的下落,加上县内也不止他一人如此,衙门的人就把他的事归于风灾,暗地里却有了葛县令得罪海神的流言。

常大人不信这些,心下怀疑是有人趁着风灾对葛县令下了毒手,哪怕有其他人也在风灾过境时明明身处室内却离奇失踪,他也认准了这是别人的障眼法。

葛县令贪婪刻薄,他在任时,崖州的百姓日子过得艰难,有几个罪村甚至出现了易子而食的现象。流放的罪民除了犯官和恶人,也有一些自诩替天行道的游侠,他们要是脑子一热对葛县令下手也不奇怪。

若真有罪民这么做,这事就成了以下犯上的暴乱,一村之人都要连坐。罪民牵扯进刑案要罪加一等,牵扯进暴乱基本都得被判斩刑,为了自救,他们定然会隐匿真相包庇犯人。

常大人开始一心这么认定,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出符合条件的疑犯后,又把怀疑放在了马县尉身上。

葛县令贪戾,马县尉也不是个好的。这些年跟着葛县令,马县尉也得了不少好处,在常大人调查之下,发现这些好处比葛县令给的要多。葛县令虽不至于苛待自己的部下,但也算不上大方。

既然得不到太多好处,许多本地的小吏差役也不愿背着骂名对百姓盘剥太多,免得葛县令上任年限一到一走了之,他们却得继续留下来收拾烂摊子被乡亲暗中咒骂。

这样算下来,差役们的日子应当不好过才是,却有几个时常能出入青楼,马县尉家更是新置了田地。常大人觉得此中有异,但他到底不是本地人,就是这些日子结交了好些个喝酒的,也没能套出多少话来。

有人隐约猜到了什么,大约是想跟他交好或者是看不惯马县尉,悄悄提醒他多到罪村看看。他来了,也看了,还来过好几趟,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这会儿看到尹皓生查案查到了坟地里,他也朝着一个个土包多看了几眼。

“你莫不是还想开棺?不愧是刑部尚书的女婿呀。”常大人调侃了一句,倒也有意透尹皓生的身份出去,免得别人把他看轻了。

“啊哟!”

众人听到一声惊呼,望过去时见是走在侧面的周村长脚上一滑,摔在山路上,整张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红。

“没事吧?”

常大人身边的随从问道,伸手扶了他一把,隐约感觉周村长的手都在发抖,心下暗暗记了一笔,等着找机会告诉常大人。

“没事没事,有劳官爷了。”周村长战战兢兢地说。

尹皓生瞥了一眼,没有关注周村长那边的事,跟常大人玩笑道:“哪里,就是来看看风水。”

先前常大人打趣他跟龙旭臣结交,有事就往玄异那边想,他便借此说笑。

常大人轻笑,煞有介事地问:“看出什么来了吗?”

“此处大凶,不宜埋骨。”

“凶吗?我怎么瞧着草木繁茂,光线也好,不是个坏去处。”

“郭璞《葬经》曰:山之不可葬者五,一曰气以生和,而童山不可葬也;二曰气因形来,而断山不可葬也;三曰气因土行,而石山不可葬也;四曰气以势止,而过山不可葬也;五曰气以龙会,而独山不可葬也。”尹皓生故作高深地吊完书袋,又说:

“你看此处虽草木繁茂,但不成林,可见土层单薄,从裸露的地面上也看得出下面是石块。山势又陡峭,如同断山。

不可葬者五,此处占了俩,你说是不是大凶?”

常大人一脸深沉地点了点头,其实并没有听进去多少,片刻后他装不下去了,跟尹皓生相视一笑。两人就是说着玩,周村长却听进去了,他也不敢去问两位大人,只能小声问常大人的随从。

“这儿真的是大凶之地呀?”

那随从也是个爱说笑的,故意吓他:“你进村子时就没觉得怪怪的,还有晚上,就没听到呜呜的怪声。”

他们刚来崖州时,就常被晚上的海风吵得有些睡不着,他对此印象深刻才拿此调侃,猜测本地人听惯了风声也许都不再留心。

周村长夜里醒来总能听到呜呜的声音,他知道那是风声,现在一想,那真的是风声吗?念头一起,他背上就一寒。

那随从见状,还笑笑安慰了他一句:“别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周村长听完更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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