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失火了
黄昏时分, 容浚醒了过来。他没有看见顾清,猛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焦灼地唤了一声, “阿拾。”
他起得太快,以致於牵动了胸前的伤口,鲜血再一次染红了绷带, 可他却浑然不觉。
他从床榻上下来,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尽快找到她。
其实他早就做了周密的安排,知道她绝对不可能逃离皇宫, 可他心中还是忍不住害怕。
毕竟两年多前他已经承受过一次失去她的痛楚, 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她陪伴时会有多孤寂有多痛。
罗义立刻迎了上来,“陛下,你身上的伤还……”
容浚打断了他的话,“阿拾去哪里了?”
“容将军刚才说觉得在房间里实在是气闷得很,所以出去透气去了。一直有暗卫在她身后跟着, 你不必担心, 奴才这就让人把她找回来。”容浚早就吩咐过, 她可以在宫中自由走动, 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哪里敢阻拦?
容浚心知肚明, 她哪里是气闷, 只是不想跟自己待在一个房间里而已。
他今日的确是逼她太过, 让她到了绝望的边缘。
他是真的错了。
“不必了。”容浚吩咐道, “罗义, 派人把离勤政殿最近的永宁殿收拾出来, 以后就让阿拾住在那里。”
罗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旋即回过神来领了命,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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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浪翻滚,蝉鸣阵阵。
顾清坐在宫中莲池的凉亭前,看着眼前碧翠的荷叶和粉红的荷花,脑海里不断闪现出苏澈带她去拔藕带的场景。
在江安村的那些日子,因为有他的陪伴,是她这辈子最安心的时光。
可遇上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劫数。
她根本无法想象,他这些日子里究竟是怎么熬下去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轻而缓。
顾清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是一名身着绿色宫装的女子,看样子大概是这宫中的妃嫔。
除了顾清娢外,她对容浚的女人没有任何爱憎,所以她丝毫没有理会。
然而绿衣女子却先开了口,“容将军为何独自坐在这里?”
顾清声音清淡,“我并不认识你。”
“将军不认识我,可我却深深地记着将军呢。”绿衣女子浅浅一笑,然而笑意丝毫不达眼底,“我是陈谨言,当初被将军废了双腿的陈谨行是我兄长。”当初若不是因为容拾的话,她就不会入宫为嫔,也不会被容浚折辱,更不会一生都将葬送在宫中。
顾清宛若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只是站起身来,转身欲走。
陈谨言拦住了她的去路,“我主动向将军示好,可将军为何不愿与我多言?”
顾清停下了脚步,冷冷地看着她,“我不想与有罪之人多言。”
陈谨言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顾家和陈家联手构陷杨玉和,废了他的双腿,让他再也无法上战场,彻底断了他保家卫国的理想。你是其中的一份子,自然也是罪人。”顾清目光凛冽,“我不知道你今日为何非上前与我说话,但请以后见到我时有多远避多远。否则的话,我怕自己哪一日突然想不开,也废了你的双腿。”
“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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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顾清在月光下缓缓地行走,终究还是回到了勤政殿。
他刚看见她,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顾清还未走到他面前,他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荷香,清新淡雅。
“你去了莲池?”
顾清点头,“是。”
江安村那个地方,到处都是荷塘。她一个人去莲池,或许就是为了想念她与苏澈曾经共度过的日子 。
一想到这里,容浚就嫉妒得发狂,恨不亲手杀了苏澈,可他却不能那么做。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若是苏澈死了,她必然会不管不顾地随之而去。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很可悲。他是九五至尊,但竟然要靠囚禁另一个男人才能让自己一心想要的女人留在身边。
可明明以前只要他一个动作丶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就可以让她死心塌地为自己付出一切。
“阿拾。”容浚强迫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你替孤换药。”
“我手脚笨拙,陛下还是请太医来换吧。”
容浚有些不悦,“孤就要你换。”
顾清知道如今的容浚偏执得可怕,也没有再拒绝。她不再像之前那般绝望,一心只想求死解脱,又何必再激怒他,给自己在乎的人带入麻烦?
她解开了他的衣衫,除了绷带,干净利落地替他清洗了伤口。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陛下,好了。”
容浚心中满是失望,她曾经也替他换过药,但每一次都是那么小心翼翼,带着满眼心疼。可现在,她眸中满是冷漠,是真的不在乎他了。
他想重温过去,可她已经不在过去停留,也不在原地等他。
“阿拾。”他握住了她的手,却欲言又止,过了许久才道,“孤已经让罗义派人去收拾永宁殿,你以后就住在那里。”他之前逼她太过,所以把她越推越远。他现在愿意为了她改变,慢慢把以前那个满心是自己的她找回来。
他忍不住想,若是自己开始换一个方式对她,不再是主人对奴,也不是主帅对将士,亦不是君上对臣子,而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女人,那曾经的她是不是就会回来?
闻言,顾清心中却一阵绝望,久久也无法散开。
他今日赐她宫殿,那明日是不是就要给她位份,让她成为他后宫众多妃嫔中的一个,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你住过去以后,若是有什么缺的东西可以跟罗义说,他会替你安排。”
顾清点头,“那我现在可以过去看一看么?”
“不可以。”容浚拒绝,“你先陪我用晚饭,然后才可以去。”
顾清并没有什么胃口,但仍是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
容浚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知道她是一心想要离开勤政殿,但并没有点破,只是道,“你先回永宁殿休息吧。”
待她离开后,他唤来了罗义,“明日让阿奈母子入宫陪伴阿拾。”容拾与阿奈名为主仆,实则亲如姐妹,有阿奈陪着,她一定不会像之前那般郁郁寡欢。
而她看着阿奈的孩子那么可爱,或许也会想拥有自己的孩子念头,而不是被他逼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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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宁殿,顾清看着忙忙碌碌的宫人,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无论如何收拾,她都绝对不可能喜欢这座宫殿。
这一生,只有两个地方让她魂牵梦萦。一个是边关之地,那里曾让她热血沸腾。一个是江安村,那里曾让她尘埃落定。
可如今容浚把她困在这小小的一隅,她将永无自由。
待宫人们皆退下后,偌大的宫殿只剩她一人,空空荡荡,但并不让她觉得孤独,反而觉得松了一口气。
她进了自己的寝殿,只见软榻轻帐,珠帘红纱,极尽奢华,她却觉得比不上她和苏澈那个简陋的家一分。
她推开了窗户,擡头看天上明月,忍不住想苏澈此刻是不是也在跟自己共看同一轮明月?
“容将军。”有人敲响了房门,“皇后娘娘让人送了东西来,说算是给将军得陛下赐宫殿的贺礼。”
“把东西送进来。”
顾清娢送来的东西不少,除了名贵衣料和首饰外,也有一些名家画作,还有满满一箱书籍。
顾清知道顾清娢打骨子里厌恶自己,自然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送自己这些东西。她逐一地翻了那些东西,最后在其中一卷画里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纸包。
她打开一看,是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想来便是她想要的东西。
她掂了掂那颗药丸,份量比普通的药丸要重很多,效果应该也会好一些。或许,能够一劳永逸。
没有丝毫犹豫,她直接咽了下去。
若此生注定要被困在这宫中,她永远都不需要孩子。
药效来得极快,不出半个时辰,顾清便觉得腹痛难忍,身下似乎还有温热的东西流了出来。她伸手一摸,手上满是鲜血。
她强忍着疼痛上了床榻躺着,整个人蜷缩在了一团,心中却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在容浚面前,她是那么地卑微无力,可在要孩子这件事上,她永远都不会让他如愿。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腹中的疼痛终於松了一些,顾清终於睡了过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恶梦一个接一个,直到晨光熹微之时才终於醒了过来。
她强打起精神出了寝殿,对候在殿门外的宫人道,“我昨夜来了葵水,床榻毯子衣衫都脏了,去收拾一下。”
收拾干净以后,她安静地用了些早饭,便坐在了书桌前练字。
练着练着,她丢掉了手中的毛笔,提起了画笔,开始在宣纸上勾勒。
她无奈地发现,无论苏澈的模样在自己脑海中有多么清晰,她都无法勾勒出他的样子来。
她放下画笔,无比懊悔当初苏澈手把手教自己作画时没有更用心。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了阿奈的脚步声。
她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真是魔怔了。她又没有苦苦哀求容浚,他怎么可能让阿奈出现在自己面前?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顾清看了过去,原本如一潭死水的眸子里有了光亮,“阿奈,真的是你们。”
阿奈浅笑,抱着止戈走到了她面前,却发现她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憔悴不堪,似乎随时都可能倒下。记忆中,哪怕她曾经在边关受重伤都没有像现在这样,似乎精气神都被抽干了一般。
“将军,你这是病了,还是陛下又……换着花样折磨你了?”
“都没有。只不过我昨夜来了葵水,腹痛难忍,折腾了一夜,所以才没什么精神。”
阿奈半信半疑,“真的吗?”
“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我的葵水一直都不准且折磨人。”
“可就算如此,你以前来葵水之时脸色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差过啊。”阿奈心中仍是怀疑,“将军,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顾清朝捏了捏止戈的小鼻子,“小止戈,我说的明明就是实话,你母亲怎么就不信呢?”
止戈“咯咯”地笑了起来,往她脸上“吧唧”了一口,她原本满是阴霾的心愉悦了不少,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阿奈心中稍安,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过疑心了。
说了一会儿话后,顾清便打发阿奈母子离开。
阿奈不解,“将军,为何……”
顾清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不想跟你们母子多待,可你们在宫中待得越久,我心中就越不安。阿奈,你明白么?”
阿奈眼中泛起了泪光,“我知道。”自家将军太苦,可还是一心想着保护他们。
顾清拍了拍她的肩膀,“跟杨玉和,还有孩子们好好地过日子,把我没有过上的那一份恬淡和舒适都过上。”
阿奈声音哽咽,“是。”
顾清笑了,“走吧。”
阿奈依依不舍地抱着止戈离开,在她快要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顾清叫住了她,“等一等,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阿奈回过头,“将军,什么事?”
顾清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掌心里写了几个字,随后擡眸道,“每隔半个月,打发人装作漫不经心地去这片地方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阿奈忍不住问,“这是苏……在的地方?”
顾清点头,“是。”昨日容浚带她去见苏澈,一路上都没让她看过车窗外。但在容浚弑君夺位之前,她早就把京城的地图记了个清清楚楚,在马车出宫门的那一刻,便自己用所有的注意力感知马车行路的方向和距离。虽然京城民宅大门大多相似,她并不知道苏澈所在的那处民宅的具体位置,但也锁定了大概的区域。
“阿奈,我本不想也不该让你知晓这件事,可我欠苏澈太多,根本无法放下她,所以拜托了。”
“将军,我们一家人欠你的又何尝不多呢?。”阿奈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办好这件事。”
“谢谢。”顾清浅笑,“走吧。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叫住你了,所以别回头。”
阿奈离开后,顾清又坐到了书桌前,再一次提起了画笔。她仍是勾勒不出苏澈的模样,可她的心却安了不少。
天道酬勤,勤能补拙。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她总有一日能够把他的样子画出来。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顾清都待在永宁殿内,从不出去,或看书或练字或作画。偶尔她也会疑惑,为何容浚会突然还她这样的清净。
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想新的花样折磨她。
不过,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只要在保住自己在乎的人的前提下,竭力让自己过得平静一些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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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浚批阅完奏折后,已经入了夜。他看着案上摇曳的灯光,突然问了身旁的罗义一句,“你说,阿拾现在在做什么?”
罗义摇头,“奴才不知。”
容浚苦笑,“是啊,你怎么又会知晓呢?”若是郭仪的话,或许还能猜到几分。
“陛下为何不召见容将军,或者直接去永宁殿看她呢?”
容浚没有说话,只是沈默。其实他身上的伤好了一些后,每个夜里都悄悄地去过永宁殿。只不过他怕惊醒她,从未进过她的寝殿。
良久后,他终於站起身来,“去永宁殿。”
哪知道还未踏出勤政殿的大门,顾清娢却带着一脸喜悦而来。他还未相问,她便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口,“陛下,臣妾有孕了。”
容浚微楞,皇后有孕,他本应该高兴的,可他心中却并无太大的波澜。他甚至有些遗憾,为何有孕的不是容拾?若是她的话,他们便有了最紧密的联系,她再也不会离开。
若是她知道顾清娢又怀孕的消息后,又会是什么反应。
愤怒,嘲讽,妒忌……通通都行
他唯独害怕她是一脸平静,毫无波澜。
“陛下。”顾清娢问道,“你不高兴么?”他高兴与否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离目标又进了一步。
“没有。”容浚否认,“孤只是有些突然,所以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顾清娢靠进了他的怀里,柔声道,“我刚知晓这个消息时,也是有些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才相信。”
容浚轻轻地推开她,“你身子素来羸弱,先回宫休息去吧。这一次,定然要小心一些才是。”
顾清娢见他如此敷衍自己,心中愈发冷了下去,可声音愈发温柔,“阿浚,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无比小心,平安诞下我们的孩子。”
她离开以后,容浚转身回了勤政殿,罗义也再不提去永宁殿一事。
他坐在案前练字,想要自己乱了的心平静下来,可他怎么也静不下来,最后把毛笔扔在了宣纸上,任由墨汁乱染。
“陛下。”罗义突然闯了进来,一脸焦灼,“囚禁苏澈的地方失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