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鹌鹑, 是一种很呆的生物。
老是缩着脖子,灰不溜秋,被驱赶了只会吱吱『乱』叫, 很怂,被人甩脸『色』也敢和人硬刚。
尤其是, 那个人非常偶然地展现出能把龟龟原地打成龟龟饼饼的力量之后。
他凭什么会干仗?余思归支离破碎地想。
盛淅, 作为书呆子班的一份子, 从成绩来看还是其中的中流砥柱,理应成为归归之后的书呆子王二号——在学校也总是柔若无骨软弱可欺还老妄图咳嗽两声来逃避运动会项目……至少他自己是这么宣称……
……之前他的名台词是什么来着,把我干懵的那个, 「我是个需要你保护的弱者」?
这弱者的定义归归我是越来越明白了……
归归还没得出结论,一个和点不搭界的、冷酷的声音就响了起:“跟上来。”
余思归要被他吓死了,可怜地呜咽一声。
走在前头的盛淅安静了好半天, 再开口时声音冰冷:
“你再装?”
归归怕得, 瑟瑟发抖……
她肚子还是有点疼,但敢在满级近战圣骑士前造次, 也敢装哭了, 立刻加快了步伐。
“你跟他们装去啊?”盛淅却没半点要善罢甘休的意思,声音里带着要把余思归开膛破肚做成龟龟汤的嘲讽, “认怂找我有什么用?被那帮人揍的时候怎么麻利儿的认呢?”
余思归卑微成一只灰『毛』小鹌鹑, 小声认错:“我错了。”
转学生冷笑一声:“再装?”
“……”
认错都不可以, 难道是在『逼』龟下跪吗!就是想踩那家伙两脚, 看把你气得, 你打得我龟龟难道就踩得!
……龟龟确实没踩到。
可恶的双标怪。
被骂的双标阴间人冷冷道:“跟上来。”
大风凛冽,海边栈只剩几个裹着口鼻跑长跑的大叔,松树为夜幕拢着,惊涛骇浪拍打岸下礁石。
虽然住得近, 但余思归很少来这个方向。
这一大片街区都属于海边别墅群,夏日查得严时甚至有安保驻守,排查每个想入内参观的人的目的,平时也泛着股高冷味儿,加上都是真文物老故居,没啥好吃的,归归就小学春游时进过一次。
归仔一句话都不敢讲,只觉得肚子痛……
“你只要认怂,他们就放过你了。”盛淅忽而冷淡。
刚刚认错的灰『毛』鹌鹑,立刻『露』出斩钉截铁之态:
“我就不。”
盛淅嘲道:“所以你挨打。”
“逻辑关系成立呀,他认怂了你也一样打他。”余思归诚恳地胡诌八扯:“盛淅你尚且揍认怂的,他『操』守比你差远了,他更会打!所以我认怂了也一样会被揍的。”
盛淅:“……”
盛淅话,终于开始往外掉冰碴子:“你信不信我真弄死你?”
余思归含泪倒退一步,想可怕!你终于把忍了一个月的话说出来了,早就猜到你对我有杀……
“能不能走快点?!”
盛淅声音猛然高了少。
“……”
女孩子终究是有点柔弱,归归都不例外,猛然被吼了一嗓子后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一小圈,这下再也敢造次,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
……对了,他还在生我气呢。归归想。
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会对我发脾气……
下一秒,盛淅大概意识到刚刚那一句脾气实在太炸,深深吸了下气:“……没在凶你。”
“这话你自己信吗?”余思归含泪反问。
这下,盛淅真的,沉默了很久……
盛少爷说:“余思归,你挨骂是不是心难受?”
就是本『性』毕『露』啦。归归在心骂他。
盛淅大概也想挑战自己的经了,再说半个字儿,过了会大概又嫌余思归走路太磨蹭,没什么耐『性』地一把抓住归归的手腕,在呼啸而过的大风,把她一路拖回了家。
“……”
他捉着归归一路进院子,思归小腹一丝丝令人难过的隐痛,走路都带着酸,盛淅浑然不察,食指印在门锁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了下,语气很糟地道:
“跟你妈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说今天你晚回去。”
简直是命令。
思归只好告诉他:“我妈在市,明天才回。”
“……”
盛淅冰冷道:“到沙发上坐着。”
说完,指纹锁发出咔咔声,门叮地开了。
他家里空旷的一片黑,余思归想盛淅你再凶我一句我就要哭了……但是龟龟半句话都不敢多说,她『摸』着黑钻到客厅,然后『摸』到了沙发的一角,很卑微地坐了上去。
盛淅上楼找东西,片刻后传来他什么人的交谈声,又过了会儿,他拎着个医『药』箱下来了。
“开灯?”他坏脾气地问。
这话一出,余思归更想哭了:“……我哪里知道你家开关在哪!没开灯你都要凶我吗!”
盛淅:“……”
“我没……没凶你,”盛淅勉强道,“过今晚确实脾气好。”
“那就是在凶。”
归归老师思路,异常清晰……
盛淅无从辩白,彻底没得话讲,他开了客厅的灯,拎着医『药』箱,放在了茶几上。
“头不晕吧?”他说着打开医『药』箱。
余思归:“被你凶得头晕。”
“……”那下盛淅彻底炸了,把镊子往茶几上一拍:“余思归你真没完了?有跟我发脾气的劲头你能把自己弄成这样?真当我软柿子了是吧?”
余思归丝毫不让:“你发了一天脾气了!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回事,我你值日你也对我说谢谢,见了面也我打招呼,跟我去找人的路上我还以为你转『性』了,结果出来你又我看脸『色』……”
盛淅周身冒着丝丝寒气:“我凭什么能发脾气?”
余思归眼眶红红:“那你要让我知道原因呀!”
“——原因?”
盛淅冷笑一声,“余思归你真知道是什么原因?”
归归忽然梗住了。
“你是跟九班那个姓薛的一起被堵的吧,”盛淅嘲道,“你因为给那男的说话,得罪了一班那女的,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恐怕没有一次让她讨到好去过。”
然后他说:“久而久之她怀恨在心,在学校里敢动你,校外可敢呢,干脆找了校外老学直接把你埋小巷子了。”
什么那男的那女的,人家都有名字……余思归想,然而盛淅一次纠纷都没参与过却已经将一切看穿,归归一句话都说出来。
盛少爷温地问:“伶牙俐齿呢归老师?”
……伶牙俐齿没了。
“你是个——”盛淅顿了下,这次用了个完全不一样的词:“——姑娘家。理论上他们揍你也会揍得很严重,正常情况下他们顶多吓唬吓唬你,你口头服个软他们恐怕都不会动你一指头。”
余思归:“……”
“可惜你刚正不阿宁折弯。”盛淅嘲道,“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余思归眼圈轻轻一红,被戳中事,嗫嚅着一句话都说出来了……
“是第一次了吧?”转学生讽刺道,“上次是被打的哪?”
余思归气场只剩几只很柔弱的小触角,垂着脑袋,抬起了右胳膊。
“没断。”归归叙述,“小心被踢的。”
那一刹那,盛淅猝然看见她小小的指甲上凝固、难以清理的血迹。
“……”
盛少爷压抑地呼吸……
“好了,”他仿佛极力忍耐着什么,胸口微微起伏,说:“下次别这样就行。”
盛淅说完拿起茶几上的镊子,拧开碘伏瓶,夹着棉球浸了进去——看上去这动作还有点微妙的熟练。
思归:“可是那你会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盛淅一愣。
余思归想了想,很闷地问:“……看到同学被霸凌的话。”
那一刹那,盛淅的表情,很是复杂……
他把棉球塞回碘伏瓶,十分平和地唤道:“余思归。”
归归哎了一声,『露』出虚受教之态。
盛淅安详地用棉球在碘伏瓶里搅来搅去,“当面什么话都不要说,装没看见,事后多留他,创造机会他解围,对方找他茬你就出来叫他去老师办公室,那帮人放学要堵他,你故意跟他一起回家;把被霸凌的人拉着融入集体,难么?”
余思归:“……”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为先,要当高调出头鸟,首先就得有个人强大的战斗力作支撑,”盛淅捏着碘伏球,温和地评价,“归老师,你有个屁武力,就这么高调地跟人起冲突?”
归老师没被这么直白地看起过,气得耳朵一红:“对我没有。那你呢——”
“我打得过。”
盛少爷漫经心地说。
归老师当场语塞……
然后转学生用镊子重重搅了两下碘伏棉球,冷冷补充:“而且你再坐好就会揍你。”
“……”
好凶。
还要打龟!
余思归吓得想哭,敢造次,盛淅再说话,拨开归归发间,专注地以湿润棉球碰她额角的伤口。
是不是有点过于亲密了……余思归忽然冒出一个很突然的念头。被盛淅拖到他家来上『药』,现在他还扒拉我头发,男女有别,总觉得我们做得好像有点超出普通的范围了……吧?
归归认为他太矜持,很含蓄地问:“这个『药』,然我自己上?”
捏着棉球的盛学温、含蓄且令人如沐春风地问:“你知道你脸上哪儿有伤吗?”
“……”
“你知道你被打成什么样了吗?”他又问。
思归颤抖摇头,乖乖坐好……
过了会儿,归归『露』出卑微羸弱的『色』,柔弱道:“……我又是故意问这个的,我只是怕你伺机报复我,你现在真的好凶。”
盛淅一怔,气而正义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余思归呆拉几:“……不是吗?就、就你现在说话也挺可……可怕的……”
“可怕呀,我怎么会伺机报复,我没什么报复理的。”盛淅眉眼温一弯,他轮廓本就英俊深邃,在客厅算明亮的灯光望着小同桌时,甚至有些深情的、令人怦然心动的意味。
然后下一秒这人捏着夹子,以碘伏棉球使劲儿擦了两下余思归的脑门儿。
……那力气堪称盘古拿斧头开天辟地,州大地上恐怕只有少林寺十八铜人能抵御这种物理伤害。
可怜龟龟是十八铜人,承受时毫无准备,无意识地呜咽一声,眼角霎时泛起小泪花儿……
“好啦。”
盛学温柔地道,“刚刚创面粘了小沙粒,现在已经清干净了。”
归归被按哭了:“……疼、疼……”
“怎么会疼,”盛淅真诚地问,“毕竟你最擅长和人贴脸硬刚了,这点小伤算什么呢?”
“……”
余思归带着疼出来的哭腔说:“你有怨。”
盛学专致志拆盒子:“没有。”
盛淅说完,拨开小同桌细碎的头『毛』,吧唧贴了只圆圆的创可贴。
天已经彻底黑了。
余思归对……地界没什么概念。
但是盛淅家客厅的落地窗外就是大海,仅一条栈花园之隔。夜玫瑰月季枝叶沉甸甸地坠于门廊,迎春黄花迎海风而动,窗外海浪冲刷礁石。
归归『摸』着额头上的创可贴,觉得这一切都有点超出自己的认知范围,尝试理解,三分钟后理解失败。
“看什么呢?”盛淅懒懒。
余思归咯噔一声心想你要我说话啊,你今晚真的像个怨『妇』……但是龟龟深知自己欠了对方人情,颤抖着嗯了一声:
“……看你家院子。怎、怎么了吗?”
盛淅哦了一声,懒洋洋地说:“我饿了。”
“……”
那话一出,归归,痛苦闭眼……
归仔再睁眼时怀着一丝侥幸:“你想吃哪家美团?”
盛少爷听了那话靠在沙发上沉沉思索,而后缓缓:
“我吃美团。”
余思归含泪想果然你妈的,姓盛的你今天是准备要我命吧!
然后她坚强地道:“饿了么会员我也有。”
“——饿了么更不吃,”转学生十分恶毒地表态,“我吃可能被别人动过的玩意,我以为你知道呢。”
“……”
余思归说:“……”
所以你挑剔我的乐事薯片?
你他妈是个凤凰吗,吃别人动过的竹米?
“我……”余思归声音带上哀求的意味,“我会做饭。”
转学生听了就很歉疚,说:“真巧,我也会。”
“……”
“我只会处理速冻食品,”余思归含泪解释,“就热个豆包呀蒸饺呀,或者煮个速冻水饺三分钟……在我妈的强烈要求下我可能还会下个挂面……”
这话一出,半明半灭的客厅灯光下,盛淅很为难地看着她。
思归说:“所以我们要然出……”
“那我要挂面。”盛淅说。
归归:“……”
“肉菜蛋都在冰箱,”盛学温地点单,“我烫点上海青,卧个荷包蛋就行。”
余思归小豆泥哭哭,想我要毒死你。
“那……”归归『揉』了『揉』额角的圆创可贴,小声问:“那我你下面条哦?”
盛淅这才大发慈悲地点了点头。
……第一次见主动用挂面打发自己都不吃外卖的。
余思归真的认为他有病,甚至隐约觉得他在装,但想到他今天做的事,一碗挂面的确算上什么。
归归生存经验丰富,从冰箱找出看上去可以烫的绿叶菜和看上去相当高贵的草扎有机可生食鸡蛋,挂面则在干食柜,余思归看到那一排整整齐齐按产地排开的意大利面螺丝意面竹升面和港式蛋面……心想盛淅家这也太讲究了,是不是家还有个金牌阿姨?
我我妈住在一起,我们俩人都不算懒惰,但绝无收拾得这么细致的可能『性』……
归归捏着挂面袋,愣愣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客厅,优等生姿态相当散漫,长腿交叠,正以医『药』箱中的绷带一缠自己的指节。
他吃挂面我有负罪感。
余思归惨痛闭眼,拽出只锅子开始烧水……
她小腹一丝丝地抽痛,是个相当祥的感觉,余思归竭力忽略,然后拿出做期末卷子的架势来认真对待这碗被冤大头点单的挂面。
归归老师小心洗菜,水流冲着手绿油油的某种蔬菜,下一秒盛淅茫然地问:“……你这锅水放这儿干什么?”
呵弱者!我们归归看起他:“下面条不要烧水的吗?”
盛淅静了下,问:“你烧水开火吗?”
余思归静了。
“煤气灶有防漏气机制,”盛淅说,“要使劲往下推着转圈,才能开火。”
余思归:“……”
“而水,”盛淅慢慢拧开了火——语调嘲讽,而那开煤气灶的动作却有种说不出的娴熟,“是不会自己烧开的。”
归归眼前发黑,倔强表态:“我会用电磁炉。”
盛少爷感慨道:“好强啊,我家扫地机器人也会。”
“……”
“还有,”盛淅提醒,“你手那是苦菊。”
余思归很是屈辱,服地问:“苦菊苦吗?”
盛淅深深吸气:“那是凉拌菜。”
那就是能吃,应该也会太苦。
水烧开,余思归小心捏着面条下了进去,盛淅在一旁看着,忽然冷淡地开口:“余思归,你会下荷包蛋吗?”
归归卑微地沉默了一会儿,嗫嚅:“我会学。”
“……”
俩人,时沉默了一下……
盛少爷说:“你让开吧你。”
“!”
归归真的感觉自己丢脸了,盛淅来者善,自己竟还让他饿肚子,归老师简直是成为了千古罪人!盛淅抄了个漏勺把支棱锅边、差点被燎糊的挂面压进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余思归:“……”
“一碗挂面,”盛少爷开口就是嘲讽,“就一碗挂面。”
龟龟难过地低下头……
“黑胡椒在柜子。”盛淅冷淡,“拿出来。注意我要黑胡椒粉,要整颗的。”
余思归小声说了声好,蹲下身去找胡椒粉。
盛淅以漏勺搅搅面,找了两个碗,刚一捞上来,发现姓余的下面只下了一撮,一人份都没够,估计是她妈第一次教下面就捏了这么多,从此她每次下面条都只下这么一点点。
“……”
然而还待他发作,盛淅突然感到自己裤腿被轻轻扯了一扯。
他一惊,猛然低头。
“盛淅……”
女孩子缩成一小团,捏着一只胡椒粉瓶,声音小小的,带着一点哭腔:
“我肚子痛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