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没有人知道冷战怎么开始的。
盛淅走后思归哭了很久。
窗外下着雨, 教室里也没什么人,独自趴在桌抽抽嗒嗒,像要将自己辈子的眼泪哭干。
然后下午时, 哭够了。
哭够了的思归认自己确实对不起自己,打了一肚子的腹稿竟然只说了四个字就铩羽而归, 于痛定思痛, 在下午考数学时故意将自己的准考证号涂了八个零。
非常有的风范。
没有原因, 但归归就觉属于火浇油,盛淅在之后还愿意继续理才有鬼——但至于什么能激怒他,却没有力气了。
已经太累了。
像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 十七岁的余思归独自站在台,与每一个人进行一场无人参与的道别。
一百五的卷子,余思归一都没要。
但就算场考试其实当于交了白卷, 还一地做完了头发下来的那张卷子, 一都不差。
可能有所欠缺,也可能有些青涩, 却一题都没落下。
因以后还用, 思归。
因还远未打败。
……
败局,思归。
的近十八年人生, 似乎无往而不利的。余思归年少聪慧, 天资极佳, 师长们对顽劣的余思归无计可施, 加学生不会越过红线;于有些老师默许, 有些则干脆纵容么做。
余思归一生不曾尝过失败的滋味。
但世,没有顺风顺水的人生。
「死亡」似乎每个人最终都要匍匐下的统治者,面对个概念,再强大的人都要跪下。
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思归祈求过奇迹。
但心里却明白, 它总会来。
……
“我的第一次失败,”
考试结束后,考场没什么人,窗外下着灰蒙蒙的雨。
思归收拾着书包,对来找的刘佳宁说:
“恐怕要输给一个不可战胜的对。”
刘佳宁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
谁都明白句话究竟什么意思,也知道个曾如小兽一的女孩究竟放弃了什么。
——但刘佳宁无法代替思归的人生。
就算可以,思归也不会允许刘佳宁么做,因们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就算过两人情同双生,刘佳宁也不会成余思归。
们的人生轨迹,注定不同的。
刘佳宁再崩不住,嚎啕大哭。
余思归没有掉眼泪。
甚至安慰了刘佳宁好几句,抽了纸给朋友擦了擦,然后背书包,婉拒了宁仔的陪同,独自走了。
只临走前,对着盛淅的位子了许久。
仿佛不甘心,又似乎非常难过。
…………
……
他们渐渐不再来。
刚病的时候校长书记都来慰问过一趟,还有熟的老师,学院里的研究生和跟着做实验的科生也会来探病;但随着日子的推移,逐渐只剩下了思归和妈妈两个人。
生命最后的日子,最终剩下的却只有家人。
——无论个家有多小。
余思归总不以后的事情。
岁月仿佛过很慢,医嘱一个个的开,开最多的就止痛『药』。癌痛很难忍的,连最能忍耐疼痛的人都会在种疼痛前败下阵来。人说娩痛母亲伟大的象征,却没人教十七岁的思归,当娩了的母亲面对另一种痛时,那个孩子应当怎做。
思归要一点点学,一点点变坚强。
……因非如不可。
止痛『药』从阿斯匹林开始,渐渐过渡□□。
因不再需要考虑病人的成瘾『性』。
“非甾体类止痛『药』。”傅主任随口一说,下一秒却又觉出心酸,不再说话。
病区办公室里。
比他矮了一个多头的高中女孩子对着处方单左右,过了会儿奇怪问:“主任,qid和prn什么呀?”
“简写。反正没人懂我们写字儿。”
主任医师说:“qid一天四次,prn必要时的常备用『药』……你妈的常备用『药』就一串。”
他说着在临时医嘱点了点,后头龙飞凤舞一长串字迹。
“哦。”思归了,问:“……quarter?”
主任笑道:“,大多数人不。你联能力还挺好。”
“……”
余思归留在他办公室里,思忖了片刻,忽然很浅地笑了下:“傅主任,我其实算跟着您学了个学位下来吧?”
“或许吧。”
傅主任笑了起来:“至少也快了。”
思归笑了笑,而下一刻傅主任很轻地说:“但你不自愿的。”
昏黄天光穿过爬山虎洒进来,仲春玉兰盛放,一年前的岁月恍如隔世。
余思归只觉有股巨大的悲伤攫住了心脏。
傅主任着那女孩子,目光非常复杂,最终变成了一句:“以后你不要学医。”
思归勉强地一笑,问:“什么?也许我就学呢?”
“你不。”
医生头都不抬地断言。
然后傅主任淡淡地道:“在里你要承受的难过太多了。你了很多人,以你已经麻木了……但其实你面对的总血肉丰盈的人,永远没有真正的麻木的那天。”
“……”
“生离死别仍然会让你难过,”医生声音很轻,“医院里满最激烈最疼痛的人『性』,再无法挽回的离,而我们从不神。”
因而无法挽回注定逝的人。
余思归那一刹那,泪水盈满了眼睫。
“你也不神。”
傅主任自嘲道,“如果有神,我甚至不该坐在。”
思归忽然说:“我妈根不信神。”
“……”
“无神论者。”
傅主任莞尔道,“个意志力坚定的人。么多年,我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像……思归,你知道大多数人在个节骨眼可能会处烧香拜佛,身挂满玉佛和十字架,祈求一个全知全能的存在感应自己的苦难,渡于水火。”
余思归闭了下眼睛。
“——但你妈没有。”傅主任道。
思归笑比哭还难,却又有种奇怪的自豪,说:“不信。”
“……”
傅主任说:“其实我信的。”
思归:“?”
“但神什么?”傅主任道,“对我们来说大禹神,尧舜也神,姜子牙钟子期也神。”
余思归一怔。
“他们生前行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功德。”
傅主任放下笔,着那女孩道:
“古帝王的善行泽一方,传说。于后世的百姓们就尊他们神,他们着书,他们修庙,供奉了许多香火……尧舜禹的故事在民间口耳传了千年,后来他们的故事就变成了神话。可他们只人而已。”
“——所以神人。”医生说。
女孩怔怔着那长辈。
“我认‘神’只人而已。”
医生在夕阳中很轻地道。
“‘神’,只不过一个个伟大的,愿意了苍生付出,作凡人死的「人」。”
他停顿了下:“可他们的意志,却会在后世薪火传。”
余思归愣怔地着他。
“因神不会回应我们的愿望,”
傅主任认真道,“——凡人无论如何祈求,那都只夜里的一阵风;具备神『性』的他们的意志,种神『性』在传说里,在土壤里,在人的交谈里口耳传,等待某一天孕育出另一个强大无匹的人。”
“才「神迹」。”
余思归那一刹那鼻尖发酸,讷讷地说不出半句话。
“不要向他们祈祷。”
傅主任说:“要向他们索取。”
向他们索取前人的意志与力量。
——索取强韧灵魂,索取不屈的意志;索取神们仍凡人之时,不甘奴、不信命不服输的怒吼。
索取「神」的未竟之事。
古时中原洪水泛滥九年,民不聊生,古的神女娲不曾出现,于有了大禹,大禹平水灾,集天下之金铁以铸九鼎,定九州。
世没有奇迹。
人所拥有的,不过一双而已。
……
“好了,”傅主任笑起来,“我查房了。”
思归轻轻地嗯了声,向妈妈的主治医生。他已经拿起了自己的平板,准备隔壁叫自己的研究生。
但正那瞬间,他又多了思归一眼。
那一眼欲言又止。他似乎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
思归:“……?”
下一秒傅主任移开目光,匆匆离。
余思归当时不懂那个眼神的含义。
直大二那年受了一个学姐推荐,了一部动画,才隐约明白那一刻,傅主任的目光究竟有着怎的情绪。
——那动画讲了个会吞噬所有敢于向下方进发的人的巨洞,没有人知道洞底究竟有什么,但仍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踏再无法回来的旅途。主角两个小孩子,准备下个究竟,在准备深潜入洞底时大风刮着他们的发丝。
前方深渊万丈,而孩子们已准备前行。
于一个叫马璐璐库的孩子前,哭着对主角道别:
「我曾在里目送无数人踏有来无回之旅。」
马璐璐库哭着说:
「但没有一天比今天更悲伤。」
……
余思归总觉,自己的人生中似乎总有一些能引领前行的师长。些引领者可能老师,也可能只长辈。
——甚至可能只妈妈的主治医生。
但些只路过人生的人们渐渐将破碎而稚嫩的思归拼凑起来,铸就现在、和将来会有的模。
像一场鲜血淋漓、却必经的成长。
——盛淅的人生里也有过的引领者们吗?
思归偶尔发呆时会么。
或许他仍在塑就。毕竟十七八岁的年纪,少年人前路迢迢,正自与狂野梦境的交汇时。
而盛淅不像不曾塑就的人。
因他好的,强大的。
锋锐且光辉,如海面初升朝阳的。
那段时间余思归断断续续地起过两年和他的处,像片段闪回,从高一时他出现在自己隔壁桌,再在医务室第一次见他的伤,后来发生的一切……再少爷见自己打,冒着初春的细雨,带着自己寻仇。
寻仇的路,那时还小的思归哭着对他说:你要保护我。
盛大少爷安静了很久,道:好。
现在来,恐怕那才他们最没有隔阂的时刻。
今年,初春细雨仍在下。
——只岁岁年年人不同。
思归之前从来没和盛淅冷战过。
归归不会与人闷着较劲的『性』格,盛少爷又总脾气好不行,对龟龟有种奇异的包容;加俩人距离又实在太近了,无论哪一方面的因素很难出现冷战个结果。
但万事总有第一次。
……
对于余思归惊人的、连一线都没『摸』的二模成绩——贺文彬很难评价什么,因全校六百多人,就一个考号涂了八个零的混蛋学生,负责扫描答题纸的老师还专门打了个电话问了件事。
于贺文彬专门跑阅卷室,瞅了眼那张卷子。
考号八个零的混蛋学生卷子工工整整,连书写都比以往笔整了许多。
贺老师对着卷子左右,认自己高中毕业已经太久,对数学拿不太明白,就单独拎给数学老师人肉批改了一番。
数学李老师从头顺尾,拿着红笔一转,挺茫然的:“余思归次又什么『毛』病?”
“不太好说。”贺文彬挺棘,“我次考还行……吧?”
“挺好的。”
李老师中肯道。
数学老师用红笔笔盖点了点卷子:“和以前那几次比发挥非常稳定,一百四十八左右吧,聪明真的聪明……就最后一道题稍微『毛』糙了点儿。”
贺文彬稍稍松了口气。
……
思归只他拽过训了一顿。
但也不太严重,贺文彬对归归的忍耐阈值已经高了一种程度,要知道他对他自己老婆闺女都不一定能么宽容。
他只挺不理解,问混蛋学生图啥。
不填考号,还故意涂了个孤儿数字,但卷子做倒当认真。
……图啥?
图盛淅再也不理我。
思归心里嘀咕,准备气死他来着。
策略之王归老师。
成功了,但没有完全成功,龟龟没敢完全给自己封神。
毕竟真切地感受了,少爷的脾气能有多可怕……
哪怕他一个字都不说,龟龟的眼神像一只死龟,但余思归只要在学校,靠他近一点,就会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非常颐指气使的一个大少爷。
而大少爷见思归的数学一栏个零蛋之后,归归的待遇,从如坐针毡升级成了坐老虎凳……
老虎凳包括但不限于盛大少爷盛气凌人的、冰冷的目光,准备把龟龟剁成肉酱的决心,还有他对所有人都如沐春风,但唯独对思归视而不见的态度。
归归给他发作业,都会他冷冷瞥一眼,仿佛小同桌活该承受。毕竟姓余的不识好歹、非不,没人堵在小巷子里打就已经万幸了。
余思归敢于激怒盛少爷,而且永远跃跃欲试;真的惹火了,却承受不了他的愤怒,反而吓瑟瑟发抖……
他以前不的,龟龟他剜过眼刀后含泪,他不会把我堵在小巷子里找人打我吧。
思归忍不住趴在桌,小小地啜泣了一声……
——以往盛少爷其实会拍拍。
余思归思路跳脱很,在课自己吓唬自己属于常事,把自个吓抽噎也家常便饭。
盛少爷和同桌两年,早已十熟练,听了啜泣就要拍拍龟,负责把女孩子从白日梦里揪出来,稍事安抚。
然而次,盛大少爷纹丝没动。
少爷单支着头,漫不经心地听讲,对他身后,眉眼已经红了一小圈的的的思归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