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中长长的走廊投下昏沉的光, 地板砖上树影婆娑。
大家考完第一场,都跑饭去了,走廊里乎没什么人, 就个在布置展板的——下周艺术节,六班展板最为花里胡哨, 用图钉钉了一用水粉涂的宇智波带土, 橘黄的圈圈脸看上去非常不聪明, 画得倒还不错。
校门口的一水粉纸一块钱一张,薄如蝉翼,堪比厕纸, 叠纸飞机都嫌太软。但有人就能用这厕纸画出昂贵的、堪比海报的效。
余思归心想应该那个女生画的吧……然我们未成年人的世界没有易事。
……有的人被迫在厕纸上画画,有的人连对吵架对象比个中指都会被拽着给自己原样来一个。
话说回来他究竟把我当啥了?拽着我的手指头让我自己对自己比中指?如这不真的有病那我不知道怎样才叫得病……
大约归老师脑里思考的声音太过响亮的缘故,盛淅单肩挎着包走在头, 忽然漫不经心道:
“有意见就说。”
“我觉得你太斤斤计较了。”龟龟毫不客气, 立即提意见,“我考对你比的, 你考完了两个半时的考试!两个半时!怎么都能想起来报复我?”
盛淅单肩背着包, 看了她一眼,『露』出震惊神『色』:“受害者记『性』好难道错吗?”
“……”
“而且你比没比?”盛淅问。
归归老师立时, 非常惶惶然……
盛淅看了她一眼, 那一瞬间余思归甚至以为他准备痛打落水龟——毕竟姓盛的最喜欢的就占领道德高地然后扫『射』周围所有人, 而且偏偏他还真就干干净净的:他一张嘴没人能指责他半句, 吃了亏都能往肚里吞。
龟龟明自己此番必被敌将斩落马下, 痛苦地缩了下脖……
盛淅却突然顿了顿。
然后他淡漠地问:“中午怎么吃?”
思归一愣,心想他怎么就突然偃旗息鼓了?然后认真地回答:“去……去超市买吧?”
阳光洒落在走廊之中,犹如金黄的湖泊。
盛淅说:“跟我去食堂。”
归老师立刻就想说我才不去,那种破东西有你爱吃!有你会吃食堂, 有你!然而下一秒却忽然接触到了盛淅的眼神儿——他正看着龟龟。
而且这家伙仍然站在道德制高上,带着十分强烈的、不容拒绝的意味。
“去不去?”盛大少爷问。
“……”
龟龟好忍气吞声:“……可、可以。”
他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了呢?
余思归怎么想都想不通,觉得所有的问题都纠缠在一起,成为了一个没有头绪的球。
……
食堂里碗筷铁盘碰撞声不绝,空位寥寥无。
龟龟平生最恨食堂,大约从被食堂频繁糊弄的缘故,挑剔地要了半份黄瓜炒蛋,用不绿不黄的菜『色』表达自己的愤慨。盛淅则完全没这么多破事,他正常地打了两荤一素,比她稍多半份米饭。
这位少爷坐在归老师对面,吃饭细嚼慢咽,有食不言寝不语的意思。
思归挑着黄瓜炒蛋黏在蛋上的葱花,然后不受控制地瞄了一下对面盛淅的餐盘。
“……”
大少爷吃饭实在非常朴素,给什么吃什么。
……说起来那天晚上他吃清水挂面也能吃得一都不剩……
余思归用勺挖起一黄瓜炒蛋,忽然想,明明这家伙的『性』格经到了很难形容的程度,连路人都说他贵气至极,很多细枝末节的地方却没有半架,和普通学生别无二致,甚至比普通人都质朴许多。
他明明坐得离我这样近,归归看着盛淅的餐盘,心中冒出了第一个懵懂的念头。
「但我却总觉得他离我很远。」
盛少爷忽然抬起头,茫然地问:“看我做什么?”
余思归万万没想到这人警戒心高到头顶长眼睛,当场傻了,语无伦次道:“啊?啊、我就……”
“我就……”
余思归卡了壳,心想我就……什么?
盛淅坐在她对面,发梢跃动着食堂窗户洒落的、淡金阳光,目光挺温和地落在她身上。
“你想吃?”盛少爷『露』出一仿佛想的表情,好地问。
思归还没来得及否认,盛少爷就哧地出了声。那声挺纯粹,也挺快乐,仿佛在话同桌餐盘里一堆葱花,和归老师根本动都没动、可能要直接进垃圾桶的青瓜炒蛋。
余思归:“……”
然后他从自己盘里撇了撇葱,分出些看上去好的菜,压在了归归的米饭上。
“少挑剔吧,”
盛淅忍着,“鸟吃饭都没你娇气。”
……
“我娇气吗?”
归归凄苦发问。
问这句话时,归归手里捏着张家长会通知单,目光凄风苦雨,望向在客厅收拾备课书目的她妈。
她妈正把自己摆的a4纸怼整齐,答得漫不经心:“到底谁说你娇气了……这都一个多周了怎么还念念不忘,妈再回答一遍,娇气的。”
“……”
余思归咬着嘴唇,非常痛苦地哼唧了一声,问:“这个『毛』病能改掉吗?”
柳敏:“……”
柳女士这次深深喘了口气,问:“谁说的?”
归归老师那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放的什么屁,坚决地把嘴巴闭成了一撬不的蚌。盛淅无心之失,但看妈妈这模样,显然供出谁她就会盯上谁……
被柳女士盯上很可怕的,她在自己院里都威名远扬,等闲人轻易不敢与她为敌。
柳敏看了女儿一会儿,片刻后收回目光,宁静道:“改不掉。”
归归还想问什么,但下一秒她妈就了口:
“家长会的单吧?”
思归:“诶,的!”
柳敏想了想,对女儿一伸手,说:“拿来,我看看什么时候。”
其实柳敏并不常去家长会。余思归躺在床上时想。
那似乎一种老师和自幼优等生的人的自大。高考考了全省第五的母亲。柳教授闭上眼都知道家长会上会说什么,加上女儿与她时候如出一辙,个不需要『操』心成绩的孩,在同龄人中遥遥领先。
此家长会一旦与她其他的行程撞车,让路的永远家长会。
……但这次她看起来居然挺积极。
真神奇。
柳敏向来对这些活动很淡漠,哪怕去参加归归的家长会意味着被众人羡慕,成为‘别人家孩’的家长,件大多数家长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她也还会缺席。
妈妈从来没在意过别人的眼光,思归想,包括我。
不在意他人的表扬,也不在意外界如何评价。眼中唯有向而。
思归自幼崇拜妈妈这一,却也为此落寞得无以复加。
她真的以为我不会在意吗?思归翻了个身,看向黑暗中的天花板,心想可能我以在意过吧,我总希望她多关心我一些,目光能多停驻在我身上一些……
但实在太奢侈了。
她的目光太奢侈了。从不曾为我停留。
思归想。
无我什么时候看向她,无我们不彼此在这世上剩下的唯一一个亲人,她都在看向另一个方向。
……
余思归茫然地看向虚空中的一个,片刻后听见楼下主卧传来吱呀一声,柳敏起夜,接着一阵很轻的、仿佛生怕吵醒女儿一般的步伐穿过夜『色』,一路走向厨房。
老房根本没有隔音层,什么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思归听见妈妈在烧水壶里放水,找『药』,吃『药』——她喝一次酒足够犯两个周的胃病,老这样。
算了,龟龟宽宏大量起来。妈妈生病了,我勉强照顾一下她,今晚不翻她旧账。
而且。
余思归把手机掖到枕下,闭上眼睛,心中平静地冒出了最后一个念头:
——家长会这个场合,对余思归来说,很关键的。
第一中学的期中家长会,被安排在了考完试第二周的周五下午。
归归老师对这次家长会,其实有三个她准备留意的。
第一,盛淅的父母会不会来,如来的话归老师想看看他们什么人;第二,妈妈见到盛淅,能不能从他身上辨认出一熟悉的成分。
余思归没放弃解盛淅身上的谜团,但仍然不愿求助任何人,能利用起每一分蛛丝马迹。——盛淅显然知道柳敏的,而这些恩怨与父辈有关。整个事件甚至比余思归想得还要根深蒂固。
不过余韵过长、涉及甚广,经波及到了他们的孩。
第三,龟龟忽然有酸甜地想,妈妈见到盛淅的……父母。
暮春的堤坝上『潮』汐涨落,海面波光明净。
“……”
你在酸甜什么?
归归老师差儿一口水喷出来,震撼地望向盛淅侧脸——盛淅,狗比谜语人,你看看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盛淅不知自己被龟龟拿眼神凌迟,神态柔和地撑着下巴听贺老师讲话。
“……一会儿家长会,留个人给家长带路,”贺老师在讲台上说,“再来个人发下成绩条……”
“好了,”贺老师道,“散会,住校生先自由活动,走读的可以先回家了。”
家长会的下午畜生们一般会得到难得的自由时间,班上立刻一阵欢呼雀跃之声,场面犹如畜生们破樊笼。
余思归很难面对自己奇奇怪怪的内心,立即背上包想要跟着宁仔一起逃离现场——
然而下一秒,盛淅却突然道:“你在外面等我下。”
归归:“?”
余思归震惊地看向刘佳宁,宁仔静了一秒,说:“你跟你同桌一起吧。”
还不待归老师反应过来,宁仔背上包就逃了。
贺老师在班上留了个接引家长的同学,一般筛选的标准包括长相、成绩、靠谱程度和班级职位四项标准,通常情况下满足两项就会成为黄泉摆渡……来协助家长的工作人员。
唯一的例外归归老师,从第一次家长会就被贺文彬明令禁止排除在外。
——被‘靠谱程度’筛掉的。
归归老师的随心所欲没人敢说半个不字,但每个人都极其印象深刻,断然不敢让她在班上招摇撞骗。毕竟被被别人问“你们学校挖来的尖就这种中二病吗”还挺丢人的,贺文彬得从根源上杜绝。
与之相对的盛淅,他转学来两个月,第一次家长会,就成为了贺老师的宠儿。
“盛淅,我要看我的成绩条。”龟龟心地道。
盛淅比对着手中絮絮一样的长条纸,耐心地说:“你的不在我这。”
“盛淅,我考的不比你高?”余思归甜甜地问。
那下转学生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低头继续看手里的成绩单,把陈冉的纸条放在了人家桌上。
“我考的不比你高呀?”归老师跟在他后头,得意地追问,“高分来着,想不太起来了,盛淅,你能不能提醒我一下?”
“五分。”
他清风朗月地说,然后去发下一个人的纸条。
“怎么会有五分这么多捏!”思归震撼猫猫,十分害怕:“这也差太大了叭!五分!!我们年级里五分隔了个名次我也想不太起来了盛淅你能不能提醒我一……”
“想出去等着?”盛大少爷友好地问。
归归:“……”
“你让我在这里等你的。”归归声道。
盛少爷心平气和:“但没让你说话。”
“……”
“也没让你明知故问。”盛淅说。他发完最后一张成绩单,拿起自己印着年级第四的成绩条,温和、宽广且包容万地道:“余思归,你再拿这问题车轱辘我一次我就把你埋在学校花坛里让学校后辈们知道花为什么这样红,为有复读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被埋这了。”
得罪少爷的复读机:“……”
忘、忘了,他好可怕,归归含泪想,打不过他……
班长在一旁看热闹,咋舌道:“归归老师,你真的欠啊。”
余思归心想我打不过盛淅我还打不过你吗,你被我按在地上打了一个多学期你还敢惹我,我看你不想活了!她刚要对无辜班长炮——
门口就忽然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
那老人苍老,带着不确定,问班里的同学:
“这……十班吗?”
归归一愣,转过头去。
那个一头整齐发向后梳的老人。穿着相当干净考究,眉目硬朗,能看出无年轻还年老都一番人,身上带着一丝很轻的、异于常人、能磨砺他人的压迫感。
大伙俱一愣。
“。”盛淅答道,“爷爷您来了。”
然后他轻轻绕同桌,走上,十分熟练且自然地将那老人迎上了自己的座位。
那老人步伐不见半摇晃,朴素衬衫里夹着副眼镜,仿佛将自律贯彻了一生。
“……”
居然爷爷,龟龟震惊地想……
然而下一秒,那个老人坐在和他气质不太贴的座上,抬起头来,望向刚刚差被自己孙挖坑埋掉变花泥的女孩。
“你就思归吧?”老人温和地问。
余思归吓了一跳,心想怎么突然扯到我,你怎么会知道我!
“、的。”归归声说。
她在这个老人有种不敢造次的紧张,然而那老人却非常好相处,温和地了头——那神态甚至和盛淅有分相似,道:
“个好孩。”
老人由衷表扬,听上去还有赞许。
什么叫个好孩……爷爷你听过我吗,知道我做过什么事吗,我能把我妈气死哦!归归脑里一团浆糊,慌张至极,茫然地看向旁边的盛淅,盛淅微一眨眼,促狭地看着她。
“……”
然后盛淅轻轻使了个眼『色』,示意龟龟赶紧回话。
余思归耳朵根根都红透了,声道:“谢、谢谢爷爷……”
“——不用谢呀,”
姓盛的爷爷柔和道,那模样简直在哄孙女,身稍微倾:
“他多亏你照顾啦。”
我没有照顾他,我在欺负他……不对他在欺负我!他欺负了我但我也没有完全被欺负……那下归归同学处器濒临过载,头顶差冒出救命的红灯……
然后,身后传来簌簌的、十分熟悉的、穿着平底鞋的脚步。
余思归那一瞬间,所未有地后悔起了自己决定留在这旁观家长会……旁观长辈见面的决定。
“思归,”柳敏说,“你怎么还没走——”
下一秒,排除万难翘了院里例会来家长会『露』面的思归妈轻轻一顿,十分平静地问:
“……这个就你同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