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蜀国孟复辟,其实也就是几百年光景,比秦国推翻宋国要早一些。
不同之处在于,蜀国是正儿巴经的血脉传承,秦国,属于只是与前朝赵氏同姓罢了。
当年宋国最鼎盛时,蜀国其实是称臣的,后来连蜀王都没了,就只有个蜀侯。
千年前,赵氏有位皇帝,先在在江城受封为王,后即位为帝,故而此地也有那双重喜庆之说。
孟氏复辟后,依然在蓉城建都,故而这江城,算是陪都。
方才孟晚山已经与春熙暗自较量了一番,瞧模样,好像还是春熙略胜一筹。
孟晚山生自江城,好吃的地方,自然是他带着去,他掏钱。
这位在天下渡来回数次,几乎都要忘记自个儿姓孟的汉子,与刘清要了一壶酒,笑着说道:“其实江城这个名字,我不太喜欢。沿着江水而下,都不知有多少江城了。”
刘清点了点头,心说倒也是。
毗邻彭泽那处,也有个江城,且有个名楼于那处,名声倒比此处大得多。
年轻人笑了笑,轻声道:“我倒是觉得,叫雾都还是不错的。”
很明显嘛!来此不到两个时辰,大雾起而又散,散而又起,都已经数次了。
可惜两江三岸并无跨江桥,也是,数千丈之远,如何修建?也只有飞索渡口,以供三岸来往了。
三人乘坐小舟,去了南岸,停舟之后,自然要付上几枚本土钱币以做停泊费用。
方才已经暗自与孟晚山问过锁龙井所在,提醒过春熙了,这家伙该是不会闹什么幺蛾子。
只是刘清实在是想不通,这家伙是给巳十七把脑子扯坏了?怎么模样变作十来岁,心性也是等同相貌了?
你说你堂堂合道大妖,与两个小姑娘争什么?
这不又来了!
溪盉怒气冲冲,小手指指着春熙额头,气急败坏道:“吃火锅,自然要吃辣的,鸳鸯锅你吃个锤子!”
紫珠在一旁附和,两人就是这么同仇敌忾。
结果春熙哪儿有一丢丢作为前辈的风度,一手扯一个丫头辫子,气道:“怎么说话呢!各人有各人口味,你家春熙大人就不能吃辣,怎么啦?”
刘清无奈至极,以心声开口道:“行了,堂堂合道大妖,你要点儿脸。”
三人中间,刘清自然护着两个丫头了。
不多时便走到一处约么五尺宽的小巷,往前是上坡,青石台阶儿,阴面长满了青苔。
此地多这种小道,本地人也多来这些地方吃饭,有些并不太出名,且无分号的铺子,其实往往味道最是地道。
孟晚山开口道:“前边儿这铺子,我小时候就有,如今的老掌柜已经八十多了,我约么甲子岁数的时候,他才是个少年郎。”
刘清眼神古怪,笑问道:“那你不怕吓着人家?”
孟晚山撇嘴,“怕个榔头!”
走进去后,这上半身与下半身形成剧烈差距的汉子,咧嘴一笑,大声喊道:“小伢子,来客了。”
这铺子装饰颇为别致,是作窑洞状,极窄,除却能摆下个四人座的桌子,也就只能容下两个成年人侧肩而过。
刘清与孟晚山对面而坐,三个……姑且算是三个孩子吧,共坐一桌。
小溪盉不住的咽着唾沫,毕竟她跟紫珠,这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吃火锅。
“师傅师傅,我要鸡腿儿啊!”
孟晚山笑道:“放心,我请客。”
结果走来一个身形佝偻,面上零零星星布满白斑的老者,笑着说道:“孟大哥,我们这里哪个来的鸡腿儿哦!”
孟晚山也露出一口浓浓蜀地乡音,“你不会去买噻?我来了几个朋友,你啷个这么不给面子?”
老人微微一笑,招手唤来一个年轻人,“杵儿,去给你孟太爷爷买一筐鸡腿去。”
孟晚山气笑道:“你是不怕吓到人哦?再说了,我这个岁数,给你当爷爷都行。”
老人讪笑一声,凑到孟晚山身旁坐下,已经有个小厮端来酒水。
老人分别倒了三杯酒,先对着刘清说道:“这位瞧着,应该是年轻人。”
刘清笑道:“不大不小,百岁而已。”
孟晚山也没揭穿,他知道刘清是为了照顾这自己面前的小孩子的心境。
只不过,孟晚山往往侧向一旁,神色古怪。
刘清已经约么猜到些什么了。
果不其然,老者又给刘清倒上一杯酒,满脸堆笑。
“小老儿姓罗名伢子,贱名儿,好养活嘛!仙师长我二十余岁,喊一声大哥,不算我失礼吧?”
那边儿的溪盉与紫珠,已经心声嘟囔不停。
“这老人家真不识逗,我师傅明明才二十出头儿,怎的就喊上大哥了?”
紫珠点点头,“我山主哥哥多年轻,这老爷爷咋个这样啊,真实诚。”
一旁的春熙,听不太真切溪盉心声,却也能从紫珠的言语中,推断出来些什么。于是笑着起身,凑到刘清身旁,抢过酒水一饮而尽。
“公子,咋个不介绍我?在这里,谁的年龄比的过我?”
倒也是,千年王八万年龟,春熙都算得上与龟同寿了。
可那罗伢子只用昏黄老眼瞅了春熙一眼,转过头继续与刘清说道:“我那重孙儿,仙师瞧得上么?打从会走路,可就对山上神仙的生活,向往至极。”
刘清这才明白,老者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一旁的春熙觉得自个儿给人忽视了,不断的手舞足蹈,嚷嚷着来壶酒水。结果忘记以灵气驱散酒意,没过片刻,脑袋抵着桌子,充当抹布了。
好像龙族,的确不胜酒力。
终于少了个聒噪鬼,刘清硬着头皮开口道:“罗老弟,咱都年龄不小了,说话直肠子,莫见怪啊!”
罗伢子笑了笑,又拿了一只新被子倒了一杯酒,轻声笑道:“怎么会,直肠子戳心了些是真的,可弯弯绕,更害死人啊!”
刘清便直说道:“那孩子方才匆匆一眼,瞧着有些修行资质,只不过微乎其微,要学武或者炼气,都是一条极难的路。”
老者微微一怔,却还是笑着说:“那还是让他就做个卖吃食的,一辈子说长也长,说短,其实也就是数次睁眼碧眼罢了。”
果然,人一老,甭管有无墨水儿在肚子里,出口之言,道理之大,之于生死。
生之睁眼,死之闭眼罢了。
物方生方死。
久未言语的孟晚山,冷不丁插嘴道:“坎坷亦或坦途,你帮罗杵做决定,不太好吧?”
转头看向刘清,“能收?”
后者微微一笑,轻声道:“清漓山山,几个能为人师的炼气士还是寻得到的。”
年轻人果真拎着一箩筐鸡腿跑来,外面下雨了,他以衣裳护着竹篮,自个儿却淋了个湿漉漉。
罗杵捧着竹篮,笑着递给溪盉,“小妹妹,你要的?可得使劲儿吃。”
溪盉皱了皱脸,结果足足十多斤重的篮子,苦兮兮道:“大哥哥你也太实诚了,光鸡腿儿都吃饱了,我还咋个吃火锅嘛!”
年轻人只是傻笑着挠头。
刘清当即开口道:“罗杵,你修行资质极差,可能一生都没法子跻身金丹,你还愿意为了喜欢的仙人生活努力吗?”
罗杵挠了挠头,却说着毫不相干的事儿。
“前些年隔壁有个铺子,卖花椒的,那掌柜的女儿,长得很好看,我小时候就觉得好看。可有一天,来了个背剑的,自称剑侠,当着我们的面儿掳走了峡涩姐姐,我当时只恨一件事,恨我手无缚鸡之力,提不起剑。”
刘清略微沉默,罗杵接着说道:“都说蜀地多剑侠,可我觉得,有极少存在,只能算得上剑贼。”
溪盉皱着脸,问道:“那那个姐姐如今怎么样了?”
罗杵埋着头,沉默不语。
刘清淡然开口:“麻烦孟剑仙送罗杵去清漓山,待个一两年,若是人还行,那就可以留在清漓山了。”
老者也没怎么感激涕零,只是一把扯过罗杵,两人到后面儿权衡去了。
权衡、功利,好像都不是什么好词儿,可事到临头,人该有这两用。
火锅儿端了上来,刘清没好气转身一巴掌将春熙打醒,沉声道:“吃不吃了?”
春熙赶忙散去酒气,瞬间起身,调料碗去了。
终于只有二人独坐。
孟晚山端起酒杯,小口抿了一口,传音问道:“吃惊吗?”
刘清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惊是惊,更多是受宠若惊与怕自个儿担不起这重担子。”
孟晚山笑道:“春夏秋冬,四季周而复始。你伏龙所在,其实就是那中官黄龙之责了。知道为什么这青龙前辈出来之后如此惧怕你?”
刘清其实是知道的。
伏龙,所指甚多,可刘清这头衔儿,唯独不是指灶神。
孟晚山凭空变出一只大碗,将手中酒水尽数倒入其中。
草鞋汉子并指朝向那大碗,一股子剑气顿时将碗中酒水搅得打旋儿。
“比划比划?”
刘清微微一笑,单手扣在桌上。
一时之间,那水中漩涡骤停,一碗酒变得平静至极。只一眨眼时间,碗中酒水分化为一滴滴,悬在桌上。
转瞬之后,孟晚山猛地眯眼而笑。
两人未有丝毫变化,可孟晚山只觉得,只两人之间,天地倒悬。
邋遢汉子笑道:“这水意,啧啧啧!”
刘清笑道:“冶卢那楚言冬,与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