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蒲栖明神情肃然。便是有意压着凶光,眼神也仍旧透出不快。
在小卧寝的门帘处设了道禁制后,桑褚玉走过去开了门。
他应是来时没打伞,头顶落了层薄雪,身后重剑也被雪覆成白色。
“褚玉,”他问,“今日有无空闲?”
”有,栖明师兄有何事?”
“天命符丢了。”蒲栖明言简意赅道,“他们在灵泉洞里寻着了一抹妖息。既然有空,不若随我去查清此事。”桑褚玉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栖明师兄是担心他们来找我的麻烦?”
蒲栖明微怔。
紧拧的眉舒展些许,他道:“这回来的人多,不乏蛮不讲理之辈。我起初并未思虑到这点,是师尊递了传信符出来,让我照看着你,以免外人惹是生非。”可惜温鹤岭没赶上好时候。
桑褚玉又想到上回送去的传音符,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吐字也生硬些许:“师尊有没有,说别的话?”蒲栖明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抬手将飘至她发顶、肩上的碎雪拂净。
朝旁挪了一步,挡住外头的雪风后,他道:
“师尊说你做得很好,待闭关出来,会与你细聊。还说,若下回要送传音符,可再多说些话。
桑褚玉仍是那副神情,可越听,头便埋得越低。
听到最后,她木讷吐出一句:“知道了。
便捉住他的胳膊,往右一拽。
“走吧。”她道
蒲栖明几乎是被迫转了一整圈
站走后,他瞥一眼身旁低着脑袋的人,目露疑色。
是平日里夸少了么?
这般不自然。
想了想,他道:“褚玉,此回去幽都山,还有祈福用的灵盘,你都做得很一”
“知道了!”桑褚玉抬掌将他往前一推,又将伞搭在肩上,遮住大半张脸,闷头往前走,“走吧栖明师兄,找天命符要紧。”两人催动瞬移符,赶往句慈山灵泉洞。
到时,灵泉洞前已没有多少人了。
大师姐说得不错,这回祈福大典的确花了大心思。
这灵泉洞前的平地修缮成了礼殿,地面铺的全是上好灵石,四周灵力雄厚。
大殿中间是一方祭台,祭台四角筑有数丈高的结界柱,以保护祭台里的人。
而巫盏此时就在祭台上,估摸是怕找不到天命符,耽搁祈福,正在卜算第二次写符的时间。
要待他卜算好时间才能进灵泉洞,两人索性在洞口不远处的凉亭下等着。
蒲栖明道:“仙门的人都被安置在了两派的客舍,此处仅有我们、无上派和灵器阁的人。”
灵器阁......
桑褚玉打量起四周,最后看向灵泉洞旁边的野竹林。
那儿或站或蹲了十几个人,都着玄袍箭袖,正围着个半人高的仪器敲敲打打。
不远处还有个面生的少年
头发打得短,高高束起,发间还插了根炭笔,正垂头摆弄着一样东西。
他摆弄的东西看着像弓,但没有弦。
看衣袍应该也是灵器阁的弟子。
不过他离其他同门很远,且没有要过去的意思。
“栖明师兄,”桑褚玉问,“灵器阁的人在弄什么?”
“那是追影仪,可以用来追踪妖息去向。”蒲栖明在旁解释,“出了事后从灵器阁送来的,听闻这灵器用起来麻烦,至少要两天才能催动。桑褚玉对那追影仪有些感兴趣。
不过离得远,也瞧不大清。
“可要过去看看?”蒲栖明问。
桑褚玉摇头:“不熟。”
蒲栖明知她不是个自来熟的性子。
跟人来往,至少也得半月的工夫,才能慢慢熟稔起来。
但见她的目光始终紧锁在追影仪上,他道:“我与他们说话,你在旁边看着,不用出声。”
“改天吧,他们在忙。”桑褚玉话锋一转,“刚才有个师弟来取剑,说是天命符被偷走后,玄龟说过什么话。”蒲栖明将双臂一环,倚靠着凉亭柱子。
他道:“那玄龟说洞穴里有白光照着它,很热,似有太阳烤着,晃得它睁不开眼。除了白光,它还闻见了一股泥腥味。那小贼便是趁这时候偷走了天命符。“障目法?”
“多半是,只可惜泥中残存的妖息太过薄弱,追查不到去处。”
桑褚玉问:“倘若修为高强,如何会留下痕迹。
蒲栖明思忖片刻:“你是说,是小妖所为?”
“不无可能。”桑褚玉道,“之前不也有位长老说,很可能是擅长隐匿踪影的妖么?”
有些小妖虽然妖力薄弱,但为了生存,极为擅长隐藏住自己
-便像是将自己化作一枚针,再丢至广阔无垠的汪洋大海里。
“若如.....只怕难找
毕竟光这句慈山上,就有无数化了灵的精怪。
线索有限,桑褚玉再不多问,想起另一事:“栖明师兄,你来的路上有碰见温家人吗?”
蒲栖明稍怔:“温家?”
桑褚玉点点头:“你说无上派的人也在这儿,但除了几个不相熟的,没看见其他人一
一不是说此次祈福大会,温家花了不少心思么?他们如何没派人来。
她其实是想打听打听温家老祖君的动向
将温鹤岭锁起来是不想那老头子找她麻烦,但也不能做得太过,省得引来更多麻烦。
蒲栖明却会错了意,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褚玉,你问的到底是温家,还是温鹤岭?
桑褚玉稍怔,垂眼间眸光便黯然几分:“师兄,我只是....是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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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是敬业得很。
蒲栖明神情更冷:“你担心他,便不见他担心你?”
桑褚玉一言不发。
担心着呢。
担心她不把他放出去。
见她沉默不语,蒲栖明一时恼极,但又说不出重话。
他不善言辞,寻不着好听的宽慰话,左思右想,只道:
“你前些年想要一株仙草,好不容易在禁地找着了,但炼器时才发现那株仙草不合适,便是吃了苦头,不也干脆利落地舍了么?如今到人身上,为何反而糊涂了。”“温仙友不是草。”桑褚玉突然冒了句。
蒲栖明:.....这与他是不是草没关系。””
桑褚玉却道:“可若能控制住思绪,就不会这般为难了。”
蒲栖明坐在长椅上,耐心道:“往日你看话本,遇着了什么惹人烦的故事,总喜欢做些其他事来分散注意力。时间一久,自然而然就忘了。看话本如此,眼下又为何不可?”桑褚玉神色不变。
头回见萝卜自个儿往人嘴里蹦的。
“栖明师兄说得有道理。”她坐在了蒲栖明身边,“师兄,那日化妖形带来的疲累,可好些了?”
蒲栖明登时想起那日在山洞里发生的事。
他还是那副凶相,耳尖却透出一点儿薄红,故作拧眉道:“往日事休要再提。”
“可师兄从方才到现在,一直在提往日事。”桑褚玉一脸平静,语气正经到像是在讨论今日天气如何,“若是自个儿化出来的妖形,并无影响一一何时能再看看师兄的尾巴。“禁地并非没有蛇蟒。”
“可我从没见过人身蟒尾。”桑褚玉移开眼眸,平静望着乱飘的碎雪,“我还以为能有一桩事分散心神,不过没事,也不知道温仙友他一一”“何时。”
桑褚玉侧眸看他:“什么?”
蒲栖明沉着脸没看她,目不斜视道:“何时要看,蟒尾?”
某一瞬间,桑褚玉仿佛看见一大堆数值在朝她招手。
“今天可以么?”她顿了顿,补道,“等去看过灵泉洞,晚上。”
“好。”蒲栖明起身,面不改色,“晚上我去找你,那温鹤岭有自己的事要做,别四处找他。”
桑褚玉也站起身:“大祭司那儿好像已经弄完了,咱们过去吧。
蒲栖明往前迈了步,忽想到什么:“正好我不日就要化蛟,这几日常蜕下些鳞片。若炼器有用,可以拿去。桑褚玉点头应好。
两人走至祭台,问过巫盏才知道,他卜出的最近的祈福吉日也在正月,离现在还有小半月的时间。
这样算下来,还是先找着丢失的天命符更为稳妥。
巫盏昨日写符便消耗了不少灵力,这副躯壳又经不起折腾,卜筮结束时已是面色苍白。
将卜筮结果送出后,他便回了无上派。
桑褚玉和蒲栖明则径直进了灵泉洞。
灵泉洞四周已被结界保护起来,洞内幽深,玄龟被带去医阁疗伤,故而此处格外安静。
这里已被检查过数回,不大的湿滑地面上胡乱踩着许多鞋印,围绕在地面周围的泉水平静无澜,一直往里延去。他们又在洞里仔细搜寻着,但跟先前一样,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蒲栖明带着她找到了他们发现妖息的地方
一确然是在大石头底下的泥地里,且还往下挖了数寸。
走前,桑褚玉又绕回那块泥地。
她蹲在泥地旁边盯了片刻,忽顺手拿起块石头,往下掘去。
没挖一阵,她丢开石头:
“栖明师兄。
蒲栖明还在那儿望水,闻言走至她跟前:“怎的?”
桑褚玉挖出一捧土,细细碾过,最后抬手以让他看见。
蒲栖明打量着粘附在她指腹上的泥土。
乍一看没什么异样,但若细瞧,便会发现土里混着些微白点。
很细,跟面粉差不多。数量极少,混在其中很难发现。
“应是玉屑。”桑褚玉说。
她常年炼器,对这些再熟悉不过。
蒲栖明打量一阵,忽道:“他们发现的那缕妖气,也源自这玉屑。
桑褚玉颔首。
他俩是妖,对妖息的敏感度远远强于其他修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