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斯这个人,别的不怎么行,就说话扎心这一方面,尚有些天生的功底在,在穿进来之前,常常因为这个被那群狐朋狗友围殴。
她忐忑地伏在地上,等着门主的回话,只敢盯着门主那双靴子看,大气都不敢喘。
堂堂白玉京门主……总不至于是个玻璃心吧?
……万一他是呢?
楚延看起来真的有被扎到,沉默很久,久到涂斯硬起来的心肠都产生了不该有的愧疚,他才松了口,道:“你走吧。”
涂斯抬起头,楚延已经背过去,好像气得不想再看见她,但听这话的意思,是答应了。
这一刻她隐约从楚延身上看见了自己亲人的影子,有点酸酸涩涩的,不是滋味,然而要她脱口而出对楚延喊一声爸的话……
想想原来的涂斯可是把玉都摔得乱七八糟了,那还是算了吧。
涂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正厅,小心地将门带上,然后倚着门框,抹了一把脑门上慌出来的汗。
将那块碎玉还给楚延,丢掉了楚四的身份,从白玉京退学,弥补周栩知一次重考月试的机会,做完这些,大概她和这些人、这些事勉强能算两清了。
白玉京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出了白玉京,就算是为生计奔波,变成彻彻底底的路人甲,不用上课、不用做值日、不用满怀愧疚战战兢兢、不用吃别人的臭脸,这些好处已经够她受用的了。
一直压在心口的大山终于被挪开,涂斯揉了揉腰,忍不住如释重负地长叹一声,连走路多也了几分底气,再看见门口守着的保安兄弟都觉得亲切。
只是,一旁赶来的周栩知,比保安兄弟更亲切。
涂斯:“……”
谁能告诉她,现在周栩知不是应该在武场上课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楚延居所的门口?
涂斯和他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尴尬地道:“……你来这里有事?”
“嗯,”周栩知点了点头,看上去有些意外又不意外,交代道,“今早是郑先生的课,你不在,她让我去找找你。”
涂斯:“……”
她虽然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但行动上还是要妥善一些,所以是偷偷翘了课过来的,想着楚环早上不跟她一起行动,白玉京里没几个老师会记着她,根本不会被人知道,就算失败了也悄无声息,忘了还有郑归荑的存在。
郑归荑带着戒尺,进武场扫视了一圈,没看见她,一双柳叶眉便竖了起来:“都到齐了?”
武场里的弟子俱不明所以地看着先生,一时都在好奇是哪个不学无术的翘课被她抓了个正着。
见没有人回答,郑归荑冷哼一声,问:“那个叫涂斯的,舍友是谁?”
旁人不清楚这个倒霉蛋是谁,楚环在母亲问出来的那一刻就清楚了。但她跟涂斯的关系又说不上来有多好,涂斯没说过,她哪里知道人家去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出门的时候对方就一反常态地离开了寝舍,还当涂斯是要锻炼身体。
“周栩知,”郑归荑巡视过每张弟子的脸,点了得意门生,道,“你去找找。”
周栩知接了楚大夫人的吩咐,提着佩剑,八成是把整个白玉京翻了一遍,都没找着她,最后找到了门主这儿,还挺凑巧。
……好在这事成功了,不然她回去都没办法面对郑归荑。
涂斯兀自庆幸了片刻,周栩知看着,也不明白她在乐什么,安静地呆在一边,等着她跟自己回去。
门口的守卫忍不住匪夷所思地觑了眼左边,又匪夷所思地觑了眼右边。
“呃,”被守卫一提点,反应过来的涂斯对周栩知说,“我现在已经不是白玉京的弟子了。”
她还有后半句话想说,觉着说出来太得意忘形,硬生生憋住了,爽快地道:“总之,你就这么和郑先生说吧。”
白玉京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藏书馆内有无数功门心法,数十位资质深厚的前辈长老坐镇授课,又建在都城脚下,各大仙门皆以其为首。在所有并非皇室宗亲的修士眼里,不会有比它更适合求学的地方。
而对于涂斯这种似乎没有什么背景的弟子来说,要进白玉京也绝非易事。
所以周栩知怔了怔,看着她,非常想问,她为什么比之前看起来高兴那么多,话一出口,却是明知故问:“……你要走?”
“啊,是,我和门主说过了,”意识到在别人看来或许会很奇怪,涂斯稍微收敛了一些脱离苦海的喜悦,“我从白玉京退学,你的月试就不作数了,还可以重新考一次。”
尽管在听到招牌和楚二小姐的对话以后,她还是客观地从内心觉得,周栩知是那种带着圣母玛利亚光环的好人,但她不希望再被这么大度的好意施舍了。
她要把这些,全部还给周栩知。
“月试并非大事,”周栩知眸光微动,仿佛有很多话要说,然而只道,“你不必……这样做。”
好吧,涂斯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周栩知会这么说。
“我知道它很重要,”她没办法告诉他自己对白玉京的规矩一无所知,默默地含泪将这口黑锅扛下,“我一时糊涂,做了错事,好在还有补过的机会。”
说着还挺让人憋屈,但念在她都要走了的份上,这大概是见周栩知的最后一面,留下一个知错就改的好形象,倒也不亏。
周栩知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复又松开,轻轻地吐出两个字:“保重。”
“多谢啊。”
涂斯朝他挥了挥手,转念一想,既然走都走了,冲这两个字,还是再交代招牌几句吧,不然看他这么单纯的样子,她总担心他有朝一日被人骗得什么都不剩。
“你说郑先生很为别人考虑,但在我看来,你才是很为别人考虑的那一个,”她措了一下词,觉得还是直白些比较好,“下次不要这样了,把别人想得坏一些。”
该表达的差不多都表达完了,涂斯利落地收回了手,道:“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