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是在府衙门外围观的百姓,就连自已经历过世面,见多识广的金老爷子此刻也完全摸不清张亥的路数了。
金家人原想着让金族长一人做事一人当。
推一族之长出来认罪,无论放在何处,也算得上认罪态度诚恳了。
可这位知府大人也不知道与他们金家什么仇什么怨。
非要将科举舞弊的罪责算到他们整个家族身上。
他们不过分辩了两句。
一个寻常的科举舞弊身籍顶替,居然就要和逆党扯上关系了。
若查实。
抄家变灭族。
就问这谁还能淡定的了吧。
“大人明鉴,我金家在苏州府三代经营,恪守律法,从不曾欺压百姓,如今一时糊涂,犯下过错,阖府上下也未曾有逃避罪责之念。”
“何至于与逆党扯上关系啊?!”
金族长大声分辩着,目的不是为了和张亥辨理,而是要将自身被“针对”的事实公诸于众,毕竟是“公审”,要是张亥强加罪责,滥用私刑,就算他们如今全数下狱,也有人能替他们走到应天府,告御状去。
张亥哪里听不出来金家人的如意算盘。
冷笑道:“何至于?啪!”
惊堂木再次拍响,张亥也赫然爆发,怒声诘问道:“那你给本府解释解释,大明北地七省试科举近乎同时爆发的科举舞弊的身籍顶替案。”
“其手段方式,犯案时间与你家那名为金翀桓的考生一般无二。”
“你难道要告诉本官,这些都是巧合不成?!”
整个庙堂陷入一片死寂中。
所有人都不太敢接受这个消息。
北地七省同时爆发。
手段方式一般无二。
有那么一瞬间,就是金家人有那么一会儿也在不断拷问自已,金翀桓是不是真的跟人家逆党勾结上了。
面对着自家人投来的狐疑目光,金族长只觉如鲠在喉。
正如张亥所说。
七省同时出现科举舞弊丑闻,时间和方式如出一辙。
虽说大家能用的手段大差不差,所以方式基本趋同,可是一旦和逆党扯上关系,那就是黄泥落裤裆,怎么解释都没用了。
只消自家拿不出自证的证据。
制知府的怀疑就是天然具有合法性的,毕竟这不是后世,没有什么疑罪从无。
他们要是在分辩?
或是要求府衙拿出证据……
无需怀疑,只要知府大人放出风去,整个苏州府与他们金家有生丝生意竞争的对手,会将数之不尽的,金家与逆党勾结的罪证送上门来。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捶,盖莫如此。
此局,无解。
金族长挽叹一声,与老族长对视一眼,心中都明白,除了认罪抄家,不会有更好的选择了。
至少性命保全了,还能靠着其他几家分支的支援,有生之年有望将家族重新经营起来。
“知府大人,吾等……
金族长正要代表整个家族认罪,然而就在此时,一声“我不服”,又打断了事情的进程。
出声的是金家三房。
能在金家这么一个传承百年的家族中牢牢掌握财政权,说三房的人废物傻子的人才是真傻。
但他掌管府中财政多年,当家养下来的吝啬和贪财本性倒是真的。
正如此刻,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金家此时最佳的选择,就是认了与金翀桓科举舞弊同案犯之罪。
然而对三房而言。
与逆党勾结的罪名是绝对不能认的,钱还在,人死了,这是最大的悲哀。
可人还在,钱没了,同样让人痛不欲生。
这两种境遇他都不愿意接受,所以自然是要为自已挣扎一二的。
正如他不愿放弃手中的财富。
换位思考下,他觉得张亥也竟然不会甘愿放弃手中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官帽。
这事闹大了,对他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所以只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给予充足的台阶,留足给知府大人的好处,金家或者说至少他们三房,不是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你不服?”
看着“困兽犹斗”的金家三房,张亥的面上只留滞着几分不屑。
“是,大人,且不说苏州府比邻应天府,近乎就在天子脚下,如此之近的距离,那些逆党是否有胆量来此生事,就说金翀桓身籍顶替之事,此事尚无证据证明就是逆党与其勾结策划。”
“万一只是凑巧呢?”
“太子殿下尚且倡导依律治罪,大人怎能如此武断。”
“即便退上一万步,这孽障真与逆党有什么分别又与金家何干。”
“金家能从那些逆党手中获得任何好处吗?”
“怎可能平白无故为自已添祸。”
“我等毫不知情,却要被无情牵连,金家上下百十号人何辜。”
三房说的声泪俱下。
也不知是被泪水蒙了眼还是蒙了心。
看台上的张亥不动声色的望着他,还以为自已是说动他了,只是人家还缺个台阶下。
遂说道:“当然,此番金家教子无方,闹出了这等丑闻来,是金家之过,为表诚意,愿从府库掏出一半库银为苏州府及周边乡县修桥铺路。”
看张亥仍不说话。
三房这位也全然不顾身边的族人疯狂给他打的颜色,自顾自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道:“大人,是科举乃是太子殿下筹办的,所以说闹出了些风波,可到底不还是在知府大人的英明领导下妥善处理了么。”
“既如此,何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给太子殿下添堵呢。”
张亥终于发出来一声冷笑。
“说完了么。”
三房错愕的抬起头来,看着张亥眼中那迸发出来的寒光,心头警兆大盛。
“说,说完了。”
“说完了是吧,来啊。”
张亥再次从桌案上的令筒中抽出一块令箭飞掷出去,落在地上,发出啪嗒几声。
“此僚竟敢藐视律法,咆哮公堂,本府依大明律,判杖责三十,将他拖下去,狠狠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