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追随神迹 十 萨姆森 下

时光荏苒,曾经青涩的处刑者萨姆森,成为了裁判所的最高审判长。

三年之前,迪雅的异教徒首脑“蜘蛛女士”向东埃拉西亚播撒瘟疫,神圣王国损失惨重,数十万人死于非命,上百万人流离失所。

震怒的狮鹫心王,尼古拉·格里芬哈特当即向迪雅宣战,经过数年的筹备后,一场圣战随之来临。整个东埃拉西亚的男性,无论老幼皆受征召,准备踏上战场,与异教徒决一死战。

作为东部边境最宏伟的要塞,蛾摩拉城成为了众多圣战军的聚集地。

萨姆森检查着手下送来的信件,视线在其中一份情报上停留许久。

“尼姆巴斯·格瑞塔……”

他念着情报中写着的那个名字,记忆仿佛回到从前。

思忖片刻后,他将书记员叫到身边:“去把和这件事相关的人员带来。”

书记员离去后,萨姆森整理了一下衣物,随即来到正厅,会见刚刚抵达蛾城的教廷圣战代表,一位金色卷发的少女。

少女身披深蓝长袍,胸前佩着一束洁白的郁金香花冠,就像戴着一枚勋章。

“伦琴夫人,多年不见,您还是风采依旧。”萨姆森半跪在地,向她行礼。

少女看上去正值芳龄,实际却已年过七旬,她的目光祥和慈爱。

“我刚从内政厅过来,你的妻子在那边热情接待了我。”少女露出微笑。

“恕我冒昧,大战将至,教廷的援军在哪?一剑破一城的「天使」,一言抵万军的「使徒」,他们又在何方?”起身后,萨姆森正色道。

“教廷不会派出援军,这是一场不义之战,就像三十年前的朵拉娜之战一般。”伦琴一叹,“萨姆森,我们的命运从一开始,就已经被神定下。”

萨姆森沉默了,他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那些圣战军,一共会牺牲多少人?”好一会后,他才问道。

“所有人。”

“什么……”

萨姆森睁大双眼,从伦琴沉静的眼神中,他知道那不是一句戏言。

“这不可能……整个东埃拉西亚的成年男性都被征召于此,我们的战士是迪雅人的十倍,甚至百倍。那些异教徒凭什么杀死我们所有人?”

“还记得三年前的瘟疫吗?”

见男子点头,伦琴接着道:“那是一个信号……罪大恶极的蜘蛛女士,数年前向地狱深处的疫病君王「别西卜」献祭灵魂,换来了自地狱诞生的瘟疫之力。再过几天,别西卜将从地狱中苏醒,以本体降临人间……”

顿了顿,她继续道:“我看到了那些圣战军的死期,他们中九成以上的人,都将在同一时刻死去。而那个时刻,就在别西卜苏醒后的不久。”

萨姆森的身躯颤抖起来:“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除了我和你外,还有几名发现端倪的主教。”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伦琴夫人,这些不应该是教廷的隐秘吗?”

“因为你十分特别。”少女凝视着他,“我会死在这场劫难中,你的孩子、你的妻子,还有你熟知的所有人都会死去,但是你不会,你将安然度过这场劫难。我不知道为什么,但神选择了你。”

萨姆森急迫道:“一定有办法能拯救其他人,神会保佑我们!”

伦琴摇头:“神安排了我们的死亡之期。接受这份恩赐,这是我们在死亡来临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方脸男子露出不甘的神情,少女正待离去,正好碰上前来禀报消息的书记员。

“审判长大人,我们已经抓到了犯事的厄里希牧师。”戴着单片眼镜的书记员汇报道。

伦琴一怔,离去的脚步停住了:“等等,那人叫什么名字?”

书记员看了眼手中的文件:“我们收到举报,厄里希·格伦牧师勾结异教徒,意图谋害公爵之子,证据确凿,有许多人都能作证。”

“不,你不明白。”少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我看见过厄里希的死期,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除非……他遇见了‘英雄’。”

“‘英雄’……”萨姆森微微一愣,随即两眼放光,“伦琴夫人,也许拯救圣战军的希望,就在‘英雄’身上。”

伦琴看出萨姆森眼中的坚决,她低头看了眼胸口佩着的洁白花冠,想到不久后即将来临的死期,叹道:

“你想拯救他们?那就试试吧,我授予你教廷在东埃拉西亚的最高权限……神选择了伱活下来,希望我的选择,没有忤逆神的意思。”

萨姆森连声道谢,直到高阶祭司离开后,才向书记员吩咐道:“把那個厄里希带过来。”

…………

裁判所的地牢,潮湿阴暗,不见阳光,只能闻到腐烂与排泄物交织的腥臭,听见撕心裂肺的哀嚎。

刚一抵达东边的蛾摩拉城,厄里希便被抓到这,他坐在冰冷的地上,等待着属于他的审判。

“你犯了什么事?”

与厄里希关在同一个牢房的,还有一名满身泥渍的男孩。男孩上下打量着他,见厄里希独自静坐,便上前搭话。

“我放走了异教徒,还杀了人。”厄里希诚实回答。

“酷。”男孩鼓起掌来,“我没你那么厉害,只是偷了些食物。我的母亲病了。”

“那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那是我犯下的罪。”厄里希难以置信地道。

牢房内陷入沉默,好一会后,男孩才道:“看来你还没被拷问过,也许要不了多久,你就得被关进大罪人的牢房。”

“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男孩咽了口唾沫,“去了那边的人,都会被修理的很惨。听说前几天来了个细皮嫩肉的精灵,你猜他现在怎么样?”

厄里希微微一愣,耳边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戴着单片眼镜的书记员,还有一小队剑士来到了牢房外。

“审判长要见你。”书记员的话语中不含任何感情。

剑士们将厄里希押出牢房,男孩则用看好戏的眼神,送别远去的众人。

很快,厄里希便被带到了身材魁梧的方脸男子面前。

“萨姆森大人,他就是厄里希。”书记员道。

萨姆森摆了摆手:“你们都退下。”

书记员行了一礼,与其他人一同告退,萨姆森则仔细打量着这名牧师。

“你就是厄里希牧师?”

厄里希拘谨地点头。

“不用紧张,我看了事件报告。我对尼姆巴斯·格瑞塔,也就是那名英雄很感兴趣。”萨姆森道,“你认为是什么让他成为了英雄?”

厄里希微微低头,露出不忍之色:“也许是爱犬和亲人的接连离世,让尼姆巴斯内心受到刺激。那份不甘与愤怒,促使他成为了英雄。”

“不是血脉、邪术,又或是别的原因吗?”萨姆森接着问。

厄里希摇头:“和那些都没关系。”

“埃拉西亚已经有几十年没诞生过英雄了。上一个被人熟知的英雄名叫史蒂芬,她自朵拉娜之战中崛起,至今仍在为祸一方,外号是‘蜘蛛女士’。”萨姆森的话中意有所指。

两人正说着,书记员突然慌张的跑了进来:“萨姆森大人,有一位贵族闯进了裁判所,他身份尊贵,我们不敢阻拦……”

审判长眼睛一沉,锋锐的杀气迸发而出,厄里希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正说着,闯入者已经来到他们面前。

来者身穿黑色礼服,哪怕周围都是持剑而立的处刑者,他也从容自若,厄里希一愣,那人正是斯麦德男爵。

“我记得你,你是东方公爵的小儿子。”萨姆森认出他的身份,身上的杀气消散了,“你到裁判所来干什么?”

“你的人抓走了我的侍从。”男爵淡淡说道。

“侍从?我接到的举报上说,这名牧师打算谋害你。”

“厄里希从邪恶英雄手中救了我。”男爵的面色一沉,“我就在你的面前,你是打算相信我说的话,还是相信不知从哪来的举报?”

“好吧,反正我也没打算深究这件事。”萨姆森耸肩道。

厄里希不解:“那您找我来是为了……”

“为了那名英雄。”萨姆森语调一转,“报告上说,你和英雄尼姆巴斯关系匪浅,在尼姆巴斯的亲人死后,你是唯一一个能说动他的人,是这样吗?”

“是的。”

“很好。”萨姆森从墙角拿过一个细长木匣,“我要给你一项特别任务,找到尼姆巴斯,并把这个交给他。”

“这是什么?”厄里希吃力地接过沉重木匣,问道。

“这是拯救埃拉西亚的希望。”

牧师不解,男爵也皱起眉头,无论将什么交给异教徒,都不符合裁判所的规矩。

萨姆森沉默片刻,决定道出实情:“你知道主教的烛眼吗?”

“当然。”厄里希不止知道,他自己身上就有那种力量。

“几天后,蜘蛛女士将唤醒地狱中的魔王,那时所有圣战军都会死去,他们的命运皆已注定。”萨姆森道,“只有英雄,才能改变他们的死期。”

厄里希嘴唇颤了颤,萨姆森又道:

“我相信这一切不是巧合……神让你来到我面前,再让你把此物交给尼姆巴斯。他将成为战胜地狱君王的希望,他将救下所有人!”

“我会将这个交给尼姆巴斯。”厄里希坚定不移的说,“审判长大人,我有一事相求……”

“说吧,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会准许。”萨姆森满意道。

…………

从裁判所离去后,斯麦德男爵当即组织人手,探查英雄尼姆巴斯的行踪。

“男爵大人,您不必为这件事情操心,这是审判长交给我的任务,而且我也不是您的侍从。”

返回营地的中途,拖着板车的厄里希开口道。

“得知圣战军即将覆灭的消息后,我可没办法就这么坐下去,拯救他们是我的责任。单凭你一人,又怎么深入异教徒横行的迪雅?”

男爵露出温和的笑容,随即又严肃起来。

“厄里希,我的侍从为了保护我,都死在了尼姆巴斯手中。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侍从,发誓效忠于我,今后任我差遣?”

“男爵大人,我恐怕不能担此重任。”

斯麦德早有预料,但仍忍不住失望道:“牧师,你为何不知好歹?你的葛希思领主,可是千方百计想让他儿子当我的侍从。”

“您指的是列昂?他比我强壮多了,一定能成为合格的侍从。”

“如果葛希思听到你这么说,恐怕做梦都会笑醒。”男爵摇了摇头,“尼姆巴斯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晓,你觉得是谁向裁判所举报的你?”

“无论是谁都没关系。我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惩罚。”牧师闭上了眼。

“听说葛希思骑士年轻时勇武过人,曾单枪匹马杀入敌营,斩杀了堕落的恐怖骑士,为祸一方的「黑魔剑主」,没想到老了后却变得令人不齿。”

男爵换了个话题,眼中露出几分鄙夷。

“在男巫归来的那一夜,是你保护了我,而葛希思却只会躲在我身后,就像一只吓破了胆的老鼠。他表现得如此窝囊,以至于我根本无法信任他的儿子。”

说到最后,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厄里希:“但你不同,厄里希。只要你发誓效忠于我,今后若我遇见危险,你仍会义无反顾地挡在我身前,就像那晚一样,我可以保证你今后的荣华富贵。”

“感谢您的好意。”

见厄里希态度坚决,男爵也不再多劝。

“话说回来……你向审判长要这人干嘛?”

斯麦德看向厄里希拖着的板车,那上面躺着一名重伤的男子。

男子陷入昏迷,他满身鞭痕,脸上缠着染血的绷带。

“我认识他。”厄里希道,“我有些话,一定要亲口对他说。”

男爵没有继续追问,他信任厄里希的选择:“好吧……距离地狱君王苏醒,应该还有数日时间,我等着你改变主意的那一刻。”

趁斯麦德男爵不注意,厄里希用食指轻触眉心。

世界显露出真实的模样,每个人头顶,都悬着一个即将熄灭的蜡烛。

斯麦德头顶的蜡烛略长一截,但也只有半个指节长短,不出三日,就会彻底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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