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来迟了。”
长亭外,淡淡的话音先飘过来,随后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一片姹紫嫣红中走出。
他身着月白色长衫,腰间一束简单的锦带,以玉环相扣,在这些人隆重的装扮面前,实在是随性之至。他眼里笼着烟云,身上散发的气息比春寒还要凉几分,却让满堂华服黯然失了色。
禄王站起来迎接:“不迟不迟,熠王每日午时要焚香默经,自然不像我等这样清闲。”上次到东苑拜访结果吃了闭门羹,所以他谨记着这件事。
所有人也紧跟着站起来,禄王作出邀请的手势:“今日只是一场简易的家宴,熠王莫要嫌弃才好。”
待熠王入座,迎春酒宴才正式开始。
立春乃二十四节气之首,是阳气回归,万物更生始发的时机。而酒取于土,养于水,是集天地灵气的产物。因此东禄国有个习俗,在立春这一天要饮酒赏花,预兆一年四季风调雨顺。
因熠王上次一句话,禄王今日安排了许多歌舞,从熠王到来后,舞蹈一轮接一轮没有停过,一个个婀娜的舞姬在台上交织穿梭,让人目不暇接。
禄王偷偷瞄了熠王一眼,他托着下巴,撇过头望着丰临湖,似乎对歌舞全无兴致。
禄王朝大司乐使了个眼色,大司乐招手撤下台上的舞姬,指挥乐师们奏起新的曲子,又换了一批舞姬上来。guhu.org 完美小说网
风和日丽的日子,长亭里却有点冷场。
禄王想要热络起来,端起酒杯:“熠王,愿我两国今后结下秦晋之盟,兴荣与共,盛世千年,为后人谱下一段佳话。”说完头一仰,自己干了。
熠王这才回过头来,懒淡地举了举杯,又放下了,没有喝。
以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熠王不会推辞,只要这杯酒一饮下,后面便可顺水推舟将两国结盟的事进展下去,这也是禄王留他长住东禄国的目的。可没想到他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禄王独自干了酒,只能装作没看见,夹了几口小菜囫囵塞到嘴里。
无人欣赏的歌舞显得有些乏味,空中流淌着一丝微妙的气氛,最会察言观色的惠妃抿嘴一笑,抬眼向酒席扫去,嫣然启唇:“晔环。”
“是。”晔环站起来。
“你近日练了什么曲子?”
晔环脸上稚气尚未完全褪去,倒也不失俏丽乖巧,五官与母亲长得像,玲珑的性格也像,她落落大方地答:“儿臣在学《临高台》。”
“甚好。”惠妃吩咐人备琴,欣慰地道,“不妨弹奏一曲,让你父王看看你的琴艺是否长进了。”接着她转了个方向,对熠王微微欠身,“也请熠王陛下指点一二。”
晔环垂着头,神态和姿态无不谦恭:“儿臣献拙了。”
不远处,晔德眼中浮起一丝不为人知的嘲讽,谁不知道这些个公主中琵琶弹得最好的就是晔环,那首《临高台》数月前她就学会了,派去的眼线还报告说,晔环原本是打算在禄王生辰时献上这首曲子作为贺寿礼的。
宫人呈上一把镶满螺钿的檀木琵琶,这把琵琶由一位已故的宫廷琴师打造,光是寻找最好的木材就耗费数年时间,全天下仅此一把。当年惠妃生产时太艰难,差点没挺过来,作为犒赏,禄王将琴赐予了她。
名琴在此,显然惠妃是有备而来的。
乐师和舞姬都退下了,台侧摆了张椅子,晔环先走到台子中间,朝着禄王矮身行礼:“儿臣献上一曲《临高台》,祝愿父王海纳百川,主寿万年。”
禄王一派红光满面,叫她平身。
晔环又羞涩地朝熠王行礼:“晔环祝愿熠王陛下华星凝辉,福泽昌盛。”
全场一片肃静,晔环等了许久未听到回应,怯懦懦地抬起头,熠王目光很冷淡,对她的举动无动于衷。
晔环脸上有一瞬的僵滞,随即露出腼腆的神情,抱着琴过去坐下。她稳住心神,手指划动起来,美妙的音韵从琴弦上流泻而下。
《临高台》是一首广抒胸臆的曲子,意境雄浑而高远,晔环小小年纪弹奏起此曲竟然当仁不让,音律铿锵激昂,展现出鸿鹄齐齐高飞的画面。
果然是可以媲美宫廷乐师的技艺,惠妃听到这琴声,悬起的心就放下来了,姿态也不禁骄傲了几分。
一曲作罢,禄王听得心情激宕,将一颗硕大的南海珍珠赏给了她。
晔德在一旁冷眼看着,那颗珍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宝物,她上次特意求了父王,父王都没有松口给她。
她再去瞧禄王妃,禄王妃不动声色凝神看了她一眼,于是晔德生生压下满心的不甘,不作声,继续当一个旁观者。
另一头,岑妃按捺不住了,向禄王提议:“陛下,晔蓉新学了一支盘鼓舞,臣妾听闻熠王陛下喜欢观赏舞蹈,不如让晔蓉……”
“本王没兴趣。”熠王直接打断她,语气听起来已经很不耐烦了,“东禄国的公主成日只会莺歌燕舞,都不曾读书习文?”
显然这位贵客不高兴了,禄王被问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狠狠瞪了岑妃一眼,回头解释:“也读书,宫中有专门的先生给她们授课。”
熠王靠在椅子里,白衫如岚,威严的气派浑然天成:“你们都读些什么书?”
问的是在座所有人。
禄王暗暗给晔德递去眼色,晔德站起来,低眉顺目答话:“回熠王陛下,我们自小跟随先生研习,四书五经六艺都要通读。其余的书籍,也会广泛涉猎。”
熠王并未看她,站起来走到长亭边:“如此好光景,本王想起一篇文辞来。”橙子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这边,晔德扬起温尔的微笑:“愿闻其详。”
“夫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古之真人,立于天地之本,中至优游,抱德炀和,而万物杂累焉,孰肯解构人间之事,以物烦其性命乎?”熠王转身,问众人,“此段何解?”
许多人默默伏下头去,这些句子他们从未学过,连听都未曾听过,怎知道何解?
晔德还站着,此刻尴尬万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对于他们的无知,熠王毫不关心,只是轻藐地扫了一眼:“这段出自《淮南子》,内篇卷二《俶真训》。”目光沉下来投向某一处,“你不会答不上来,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