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106 颓唐委员

魅力城的高级委员被杀一事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到了诗意城的暗星委员会的耳中。而其中,最关心自己手下死活的,无非就是暗星理事会委员之一的颓唐委员了吧。

当然,颓唐只是个代号,不过一直用代号示人之后,颓唐也就成了这位委员真正的名字。他自己原本的名字,倒变得无足轻重了。

正如伟川先生手底下的某位人物所言,他们虽说在实践意义上,约等于酒囊饭袋,但在组民选举上,却为颓唐委员争取到了重要的作用。

只可惜啊,曾经的选举作弊,组民声中之所以没什么大风大浪,是因为颓唐这个人知进退,明事理。不但表面上是个好官,而且实际上也没什么恶习。

像伟川委员那种在食品、风度和另类色情上的消费,颓唐委员基本上不感兴趣。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算是个好人吧。不过也说不一定,毕竟,他是第八代暗星王时期的老臣;因为加入了整治界的暗星文明计划,所以活了约有一个纪元了。

兴许在颓唐委员年轻的时候,他所热衷的那些事情,都已经做过了呢。而享受完通俗的乐趣之后,人往往才会去追求心灵的解放,和精神的升华。

“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龌龊的想法,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就是一个亿年文明该有的文明素质?”此时,年轻的二弟郝心出现在了漆黑的理事会会场。面对着自身的颓唐委员。

他们之间岁年的差距之大,不必多言。暗星人正常的寿命依旧是百年制,所以此时的郝心二十初,便长成型了。

而对于进入了整治界高层的纪元生命,寿命都是以纪元来衡量的;将纪元人与普通组民进行对比,就像是那一个生命限制在百年的动物和一颗行星对比一般。不是很贴切,但是在颓唐的心中,他认为自己有着这种优越。

并非所有的纪元人对于公元人都是一副俯视的态度,毕竟从综合生物的寿命延续技术,发展至今,纪元人其实仍旧是一个很小范围的概念;而在这个范围里,识时务者,更佳。

颓唐先生不紧不慢,对着他面前的这位,看似兴师问罪的年轻人,他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轻轻的端上了一杯浓酒。

当然,这是给自己的:“嗯。”颓唐先生显然是对酒水,非常的满意。闭着眼睛沉醉在浓烈的酒香,与如梦似幻的泡影中。

但是这副假装的醉态,在给予了颓唐冷静的情绪之后,便从他的脑中让出了位置。他语调清洗的说:“我知道你是谁,我也知道这段时间暗杀我党羽的那个人是谁。”

而这兄弟俩的靠山,自然也不必直言了,对于整治界中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便能想到。敢去触碰整治界的禁区,要么是毫不相关的界外人,要么是深居其中的局内人。

“我甚至对你们所秉持的思想也有一定的了解。”颓唐说,他知道郝心和他的兄长,与其作对的行动依据。

是的,这其实不难。稍微一个受过教育的人都能明白的事情,那就是社会的秩序性问题。

“我的父亲说,你们纪元人有着自己的一套道德观念,和我们的所差甚远。”郝心在来此之前,就考虑过被迷惑的可能。

但,要做一件事情,就首先得具备一个明确而坚定的理念。尤其是在整治界领域。

“可以这么认为。”一旦颓唐承认了他们在道德观念上的差异之后,郝心便不会被他身上的其他因素给干扰了心神。

在郝心的理解上,这件事情的本质并不复杂,只是执行起来困难。他们的国度中,因为科技的进步而出现了纪元人这个存在。冗长的寿命,令他们的思想观念,无法与公元人组成的社会相兼容。

所以他们要做的,是将暗星的治理权,从这些纪元人的手上夺过来。

听起来,没什么矛盾。

“你的态度如此明确,那么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郝心此时对于颓唐的思想还无法理解,但早在面对这个人之前,他就已经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拥有明确态度的,其实不是颓唐,而是郝心。他已经将自己的内心想法,固定到了一个无法拨动的程度;他深信,这是到达理想的最好心态。

而听到郝心口中的“态度”与“余地”二词时,颓唐很明显露出了不屑的笑容;但搭配上一份表情的,却又是一种无奈的声音。身为纪元人,他的情绪波动其实也很小,比郝心想的要小很多。

活得长了,人就会发现,遇见不同的人,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颓唐的经历中,郝心现在的心态,就处于典型的“热血少年期”。秉持着自己的原则,善良,道德准则。然而这些东西又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伴随他多久呢?

颓唐见过维持得长的,也见过维持的短的,还有转瞬即变的。有些人说是人心本性,有些人为它们起了些文雅而高尚的名称,成立了相应的社会学科,好像这样就能够解决问题一样。颓唐不回去埋怨什么,也不会心怀着对人类的怨恨或是鄙夷,更不会自恃清高,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那些复杂的内心活动,他只在自己的内心里,一闪而过罢了;而郝心和别人,对此只会一无所知。

至于那一点笑容,是颓唐看穿了郝心的心思。他的父亲是个谨慎的人,并且是个行动派;从他安排的事情就能看得出来,排除异己的手段干净利落,做事果决,不留后路。这样的人是不会让自己的左膀右臂,同时也是自己的儿子,冒着生命危险来直面自己最大的威胁的。

所以,颓唐才说,郝心还处于“热血少年期”;他为了印证自己对于纪元人的好奇与猜测,或者是处于对颓唐高素质的信任,他亲自来到了这里。和自己谈话交流。

然而这个少年所不知道的是,在颓唐这个活了一亿年的纪元人看来,所谓文明,不过是另外一种野蛮的形式罢了。换了一种叫法,换了一种规则。并不是人类真的走进了文明,而是人类以为自己不再野蛮了。

所以,颓唐才会笑他,笑这个年轻人。

颓唐从他的言语中,几乎看到了他是如何度过的这二十多年。颓唐也知道郝心的心思,他的理想。关于这个理想,颓唐的心里同时出现了两种回答,它们在颓唐的心中占比是相同的。

一种,他想告诉这个年轻人,你所期待的那个理想乡是不存在的。亿年文明,星际文明,还是那句话,所谓的文明不过是生命体往自己的脸上贴金而已。这是颓唐所体会的现实。

而另外一种是,颓唐想告诉郝心,不要管别人,勇敢的坚持你自己的想法,走下去吧。就算这个想法无法持续,就算以后的自己会改变,就算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将你至于困窘;去吧,我很高兴这个世界还有你这样的存在,这是我们世界的荣幸。

但,在面对郝心时,这两种回答,都被颓唐吞回了肚中。在漫长岁月中,他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行为方式。他也想要做一个行动派。

但颓唐在短短几秒钟所凝聚出的丰富的心理活动,还是令郝心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压力。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是又因为一些缘由,说不出来?”郝心看着颓唐的脸,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这不是什么颓唐的特异功能,这只是有着相近思想的两人,所具有的精神共鸣。

很多话?对呀,是有很多话,可我们之间最终不还是得用最原始的方式来决定整治界的主导权么。所以,颓唐才对交流这种方式,稍显了厌倦。吞下了黑色的酒水,颓唐一边将擦干的杯子放回远处,一边朝着郝心摆手。

他是在,招呼自己退下吗?他们之间的对话就这样,什么也没得到。

“你......”

“不用说,我都知道。”颓唐对郝心的态度是这样的,在他妄图继续交流前,打断了他。

郝心疑惑地看了看自己,想着转变下方式:“我......”

然而颓唐的摆手频率却越来越强,他看郝心的样子,仿佛一个在火车上连续吃了三天同一款方便面的穷苦乘客,一下车又看见了那款小鸡炖蘑菇的样子:“不用说了,走吧,走吧。”

这与郝心心中所想的画面完全不同,他以为他和颓唐之间一定会有一场关于世界观与价值观,道德观的激烈斗争;他以为颓唐作为一个承载了高度发达文明产物的纪元人,一定有着强烈而坚定的信念;他以为颓唐也一定会像他一般话多。

但现实却是,颓唐似乎很厌倦郝心;就像一个吃了八年鱼的人,看见了一盘炒鱼片一样。

虽然起先,炒鱼片的酱料遮住了它身为鱼的原形,但是对于那个极度厌恶鱼的人而言,只要稍微上一口,哪怕是闻一闻,也会感受到,深埋于酱料之下,那令人作呕的鱼腥。

就在这貌似包含了某种深意的谈话中,郝心草草的离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得到了怎样的答案,但他知道,他们各自的“工作”都该继续了。

郝心的家在诗意城,暗星的城市建设具有着“功能规律性”。由于没有了国家界限的区分,所有的城市都是平行的地位,而每一个城市中,都设立有相关的机构进行管理:公事处,城市委员会。

公事处负责具体执行,而城市委员会则是每一个城市的管理机构,隶属于暗星委员会。当然,这只是简略的划分。城市委员会的下方,还设立有各个部门,用于负责为居民生活进行具体服务。

组民和居民是暗星王时代的组成部分,其中,普通的没有整治界势力的暗星人作为居民,在整治界担任具体职务的则是组民;整治界无论在哪一个时代,在暗星上都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人们知道有他的存在,却无法对这个存在划分出清晰的边界。

它和暗星委员会不同,加入了委员会成为委员,这是铭刻在暗原子网络上的事情,是所有人都通识的信息。但,整治界,它是一片迷雾。雾中的人有些看得清自己,但是雾外的人是一定看不见雾中人的。

回到了家中,郝心见到了兄长郝天,他似乎刚执行完新一批的任务回来;哥哥并不是革新的唯一人,他知道在父亲的势力下,还有无数的人在为他们的“革新”而去残杀那些冥顽不灵的家伙。

那些思想迂腐的家伙,那些违法乱纪的害虫。

父亲就坐在屋里,他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在郝心的眼里从小到大,父亲的所作所为不能称得上完美,但,在暗星发展的规律上来说,他的确做到了实事求是。

父亲是“进步派”的代表,不仅仅是一个势力的领袖,也是暗星文明的希望。郝心曾一直这么认为着。

“心弟?”此时年轻的郝天,行事作风还并不老成;但面对着和自己一同生活到大的亲兄弟,他一眼就看出了郝心包藏心思。

在哥哥郝天的面前,郝心这个弟弟很好懂。

“嗯。”但是久历世事的父亲,下一任的暗星王,他的内心和行为,却比他这两个儿子,成熟不知道多少倍。“天,你先下去吧。”

郝天一直是这样,不会和父亲多说什么,而郝心则完全相反;因此他们的父亲,这颗星球未来的文明预备领袖,郝千宏,对待两个儿子的教育方式也不同。当天哥的身影被平行合拢的银色闸门所遮掩,郝心的余光瞄了一眼哥哥的身影。

他们是同样的年纪,但哥哥的身上已经染上了血腥味;而自己的身上,又有什么呢?

看着郝心那张凝结了犹豫和敏感的脸,郝千宏便在他开口之前,率先对谈话打了预防针:“你知道,我对你们两个的期待是什么么。我希望天能多和我谈谈心,而你能多做做事。”

郝心从这句话里读出的不是父亲对大哥的偏爱,他是个平等的家长;之所以会这么说的原因,郝心清楚。因为郝天缺乏的是交流,而这恰好是自己所充裕的东西。

“我见到颓唐了。”

这个见面其实,并没有得到郝千宏的允许;但,从结果上来看,他的表现也不是特别生气。

随后,郝心的语气略带吞吐的说道:“他说,我是个理想主义者。”诚然,郝心将敌人的话进行了自己的一番加工,得到的意思,大体一致。

被你的敌人说是理想主义者,这只能说明,你的敌人也是个同类型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和你产生共情,对你进行着,主观意义上谓之“交心”的劝导。

虽然这劝导,郝千宏认为并没有什么作用就是了。

“嗯,他说的对。”郝千宏的话,既有身为父亲的威严,也有身为领导的压迫;两者的结合,令郝心在纵使平淡的语气里,也不敢抬起自己的目光,与郝千宏对视。

而郝千宏兼具着两种身份,所需要的,是对郝心下达正确的指令;将他引导向正规:“你去做一件事吧,就你一个人做。现行的权能与资源你可以调配一些,不过,天不能和你一起去。”

郝千宏希望由郝心单独去完成这一件事情:“你去将六边形装甲拿来,并且成为它的驾驭者。”

尽管,郝心一直接受着创新思想的教育,秉持着更新改旧的态度;但郝千宏的这句话一出,仍旧令他那被理想主义所占据的内心,突然瓦解。

在那一瞬间,郝心所想到的,不是执行命令;而是颓唐和自己谈话中的某一句。他说,时间到头,人的本质都是一样的。郝心和他的父亲,认为如今的委员会当权者们是贪婪堕落的,可是在最后,即使是新的势力获取了胜利,也迟早会被腐化。

正如同,郝千宏让自己去做的这件事情,已经违背了暗星委员会的原则,以及郝心所认定的善恶观念。

于是乎,百愁汇杂的郝心,将自己原本想对颓唐吐露的抱怨,以稍微愤怒的口吻,质问到了自己的父亲头上:“您让我去拿六边形驱动核,可以,可是我想先问问您几个问题。这些问题可能没有整治界改朝换代的这些大事要紧,但却实实切切的发生在我的生活中。”

郝心不知道的是,从他开口的那一刻起;他的父亲郝千宏,就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是什么了。

青年郝心的心,像一块滚烫的熔岩,只有靠迸发,才能消耗自己的愤怒本能。他的言论,永无休止:“热战停止了,冷战又开始了。生化改造技术,让人的消耗变得少了,一个人的生命,只需要消耗一点点的能源就能够持续。祖先所说的修仙不食,我们做到了!可是那又怎样,还是有魅力城这样的地方存在,道德败坏的性交易,破坏生化基因的违禁品,暗星委员会可以一边在明面上禁止严打,一边打着什么‘实事求是’的虚名,设置魅力城这样的特别区!”

他唾沫横飞,但还不是终点。

“我以为是行政体制的问题,是基层的问题,集团的问题。所以我选择相信您,我以为您能够将我们带领向一个亿年文明,该走向的真正的样子,可是,可是......我所看到的却是,您让我违反委员会规则,去取曹时城的驱动核心!”郝心想说的是,他们这么做的话,那么他们的行为不就和那些,知法犯法者,一致了么?

但,姜还是老的辣。小子的这番抱怨,也在郝千宏的计算之中。

第九代准暗星王,无力吐槽他这个高智商傻儿子的思想,他只是保持着一贯的神情,对着郝心说道:“你只用说,去还是不去。”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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