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又安静的房间里,少年搂着双目紧闭的女孩,即便对方不理他,神情也仍旧是放松的,眉头舒展开,眼眸像化了冰的湖面一样潋滟。
直到双眼紧闭的少女脸颊上泛出薄红,呼吸的频率也变得短促。少年将人从厚重的被子里拔出来,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托着她的脑袋轻柔的放在枕头上,又给她盖好了被子。
而后托着下巴,神情专注地在旁边看着她的脸,一动不动。
静默是他最擅长的状态,漫长的日日夜夜里,他最习惯的动作就是盯着某个方向放空。
现在很难放空了,他仔仔细细的盯着女孩,找到了比放空更让他觉得舒适的事情。
这张脸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可每次看着她就觉得安心。如果她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那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的心便会微微发热。
他也能感受到她的存在,就仿佛他们有某种隐秘而亲密的联系。
她很吵,但他能接受。
偶尔会带来生人的餐点,用热切的目光看着他,像在期待他吃进嘴里,所以即便不需要他也真的吃了,即便尝不出味道。
活人才需要吃饭,他不需要。
可只要吃下去她就会开心,会期待的等待他的评价,所以他喜欢和她一起吃饭。
只不过现在她睡着了。
少年流露出浅淡的遗憾神情。
刚刚为什么不给他开门呢?原来是困了啊……
他用视线细细地描摹着女孩的每一寸轮廓,从睫毛到鼻梁,再到泛着浅淡樱色的薄唇。每一处都让他心生欢喜,可看着看着,他又觉得哪里不对。
少年凑近了一些,高挺的鼻梁,几乎爱上了女孩的。
他没有呼吸,女孩却有。
他没有心跳,女孩也有。
为什么?她又不是活人?
少年一瞬不瞬的看着对方,蓦地伸手推了推她,女孩没有醒。可那一下的力气足以叫醒睡梦中的人。
他静默了一瞬,抬起修长的手指贴到了女孩的额头上,那一瞬间,一向没有表情的精致面庞有一丝归裂的迹象。
一直以来,他都帮把她当做同类,当作和自己一样属于亡灵世界的来客。却没想到,女孩并非是纯粹的死亡状态,而是拥有载体的灵魂。
所以她竟然也会入梦。
在他眼皮子底下入梦了……
‘我想让他安息,并为他唱安魂歌,将他的骨灰顺着安魂河洒下,此后我的爱人就得到了安息。’
远处有人在唱歌。
唐昭昭掀开眼皮,山路上有一串影子。
不远处是静谧的村落,亮起渐次的灯火,在夜空下褪去色彩的绵延山脉显得空寂孤凉。
唱歌的人走近了,竟然抬了一顶轿子,装饰华丽,吊顶的四周攀着金色的图腾,四角挂着垂荡摇曳不停的红色灯笼,下面是随风摇曳的细长流苏。轿子的顶端像宝塔一样向上隆起,一共有三层,可大小却比寻常的轿子小上许多。
最前方遮盖用的赤红门帘染了血一般鲜艳,中间赫然是巨大喜字。
这是一顶花轿。
可是……深山中为什么会有轿子??
唐昭昭眨眨眼,感觉视线越发模糊。
莫名其妙,那种奇异的水膜感又充斥了脑海,朦胧间眼前浮现出一群背着双肩包的年轻男女身影,最前面向带队的人跟大家讲解,“真幸运啊,我们在民俗街上遇到了传统中式婚礼的迎亲队。”
“……这种特殊的轿子一般都装饰华丽,通体以红色为主,更有奢华的秃顶上镶嵌的幅图都是由黄金宝石制作而成,只不过这个看起来太……”
领队仔细研究了片刻,忽然噤声。
等队伍走后才说,“大家不要去凑热闹了,这个花轿有点不同,接下来我们去文民族文化节,大家都跟上。”
唐昭昭站在第三视角,清晰地俯瞰着这些年轻男女。
这是一份来自三年前的回忆,她很清楚。
大概是曾经自己的真实回忆,只不过此时放大了记忆中的细节,以第三视角清晰的呈现在眼前。
队伍的末端,几个年轻少女越走越慢,刻意走到了滞留在队伍末的女孩身旁,有人伸手用力的扯了下她的头发,嘴角勾起恶劣的弧度。
“怎么样,想不想去看一看?晚上一起去?”
女孩垂着头不说话,肩膀微微塌陷。
“怎么?害怕?徐瑞丽,你说好要听我的,不然我没办法跟你一笔勾销呀,你不管你爸爸了?”
这是什么记忆?徐瑞莉?
唐昭昭微微眯起眼睛。
女孩们嘻嘻哈哈的笑着,揽着肩膀追逐队伍,剩下被揪头发的女孩独自一人在最末端,佝偻颤抖的身形显示出她正处于极大的惊慌中。
徐瑞莉……被孤立了?唐昭昭视线放远,隐约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正被身姿挺拔的少年拐着往某个卖纪念品的摊贩走。
这不是她的记忆。
徐瑞莉的记忆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脑海?
观察的眼神不自觉带了审视,唐昭昭观察着垂头丧气的少女,莫名地,那瘦弱的肩膀更加僵硬了。
好像…… 知道有人在观察她一样。
这样的错觉让唐昭昭头皮麻了麻,可很快又觉得自己疑神疑鬼,这只是一段记忆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
然而下一秒,少女缓慢的回过头,隔着浅浅的水目,苍白的面容留下两道赤红的血泪,和唐昭昭的视线对上了。
她空洞而漆黑的嘴缓慢开合,无声对她说了什么。
那一瞬间猛烈的惊吓使唐昭昭从回忆中挣脱,不远处唱歌的队伍赫然拉近距离,红色的喜轿近在眼前。
鲜血一样猩红的门帘摇曳晃动,从里到外被什么东西挑起,露出内里的黑色。
恍惚间,唐昭昭回忆起徐瑞莉的口型。
第一个是,’救我’。
第二个是……
不要来。
当唐昭昭在这个游戏里看到陌生面孔时,她的第一反应便是,那是鬼,可对方显然也把她也当成了鬼,扯着嗓子尖叫一声,随后抬轿子的人也跟着尖叫起来,一瞬间,山林间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简直要将树林掀翻。
直到嗓子因沙哑熄声,几个人在丛林里面面相觑。
显然这个凭空从石头后冒出来,披头散发满脸尘土的少女是个活人。
轿辇上坐着的女人一把扯下身上的红嫁衣,兴奋地朝她喊,“怎么是你!”
唐昭昭呆滞。
她比划了一下头发,更加兴奋,“是我啊!成昕,我住你楼下,之前咱俩一起入过梦,在床下藏着来着!”
“……”的确没认出来。
但经过一番解释,勉强能想起大概是坠楼游戏里跟她一起幸存的马尾女人,“你怎么在这儿?”
“我入梦呀,你不是废话吗?”
“……”唐昭昭的视线在抬轿的几个人和她身上流连一圈,“可我也在入梦,和你这个明显不是一个梦境……怎么两个不同梦境的人还能相遇?”?
这样一说,成昕才注意到她身上的挂的不成样子的登山服,一时也有些茫然,“不知道,不过偶尔也有这种情况吧,大概是造物主太累了,所以这个梦跟梦混淆了?”
这是什么说法?
抬轿的套着喜庆的衣服,但看表情应该也都是梦外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想起不妙的回忆,唐昭昭表情苦涩,“我们那场梦差不多要结束了,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我。”
看见大家骤变的表情,她立即岔开话题,“你们的主题是什么呀?”
“不知道呀,他们说让我们选一个女人出来替嫁,不过一连好几天了都说结不成,男的女的轮番上过,说是娶亲的那位不喜欢。”
“替嫁?”
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成昕点头,“应该是之前有个结婚的新娘子跑了,这个什么村儿的人有钱,要掳人来替嫁,每次不满意就死一个人,我们这一块入梦的已经死了四个人了,还剩我们五个活着,不知道这次怎么样……”
“……”听起来比登山队还恐怖。
回想起反着冷光的镜片和胸前插着匕首的尸体,唐昭昭一哽。算了,还是登山队比较恐怖。
唐昭昭不打算跟着他们走,于是在一番寒暄后表示自己要留在这里等待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出梦境,成昕与她告别,重新坐回了轿子里。
结果他们前脚走,后脚漆黑的森林一寸寸暗了下来,像是关闭了灯光的演讲大堂,视线由远而近的变成黑色。随着队伍越变越小,黑色的边缘逐渐逼近唐昭昭,这是她才发现,那些场景并不是黑了,而是水一样融化了。
融化在了漆黑的虚无中。
眼看虚无逼近至眼前,她好奇地伸出手去触摸,却发现触及到黑色区域,她的手指竟然慢慢变得透明,甚至不再有知觉。
消失了。
唐昭昭猛地后退,远离了虚无,失去的手指又缓慢凝实。
抬轿的队伍走的越远,黑色边缘越近。
于是,她很快推出了结论。这个梦境属于入梦者,场景在入梦者周遭展开的,他们走到哪里场景会扩展到哪里。
同样的是他们离开的地方也会消失。
这下完蛋了,自己不属于这个梦境,如果梦见消失恐怕她也会跟着消失。唐昭昭一惊,拔腿追着远去的轿子狂跑。
最终也不知道局面为什么变成这样。
四个人抬着轿子,轿子上坐着唐昭昭和成昕两个人。
一个身着肮脏的深蓝色登山服,一个穿着喜庆又古典的大红色嫁衣,分外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