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的佛寺大门紧闭,铜环雕刻着复杂的花纹,扣响时整个门都在震动。
吱呀一声,眉清目秀的小僧人从门里探出身子。
“原来是施主回来了。”他侧开身,抬手推开了大门。
古寺在深夜中格外寂静,推门声吱呀作响。
僧人侧出身子为他们让道,容泠却抬高了灯笼,抬眸环顾四周。
“寺里的人呢?”
“今日休沐,大家想必都睡下了。”小僧人不解他为何问这个,白净的脸露出一些困惑,又瞧了瞧树冠沙沙作响的叶片,“外面起风了,施主快些进来吧。”
容泠面色凝重,云昭代他出声道,“外面有危险,你去通知主持,守好寺门收起吊桥,山上有人受伤,晚些时候让僧人们前去寻找一二,若是有伤员还望小师父们能去救助一二。”
小僧人闻言露出错愕的神情,接着目光落在云朝身上闪躲一下,侧过头双手合十的垂着眼眸道,“施主,衣服破了,不如先进来换身衣服。”
正往容泠院落走,闻言一顿,朝着容泠看去,后者也垂眸落在她的肩上。
刚刚那处光线暗,她又散了头发遮挡,此时发丝被风吹在后面,才露出肩膀靠近背脊的地方有一道狭长的裂口,衣服都被鲜血染湿。
浓长的眼睫抖动两下,容泠绷紧了清隽的面容。
眉宇间满是心疼与愠怒。
云昭及时安抚他,握住他的手心捏了捏,“不严重,只是些皮外伤,看起来吓人罢了。”随后又像小僧人道谢,“谢谢小师父。”
走入内院,僧人去壳库房取了素衣。寺庙中常有香客短居修行辟谷,因此备有女施主的朴素长袍。
云昭不愿拂了小僧人心意,等他端来托盘便去内院更换。
熟料僧人竟端着托盘想一道进去,容泠面容冰冷,正欲组织却被守在门边的僧人拦下。
顿时,他双指轻轻并起,眼底一片漆黑。
这短暂的停顿间,云昭已经跟着僧人进了内院。
小僧人端着托盘,倏然转过身来,云昭以为他要递给她还伸手去接,却听身后传来重物落地两声闷响,回神时人已经被拉着急急退了两步。
哐当一声,托盘被打翻在地,藏在托盘下的匕首弹了出来发出脆响声,上面已沾了血迹。小僧睁大了双眼,死死的捂住自己的脖子,鲜血从指缝中流出,一张白净的面庞很快变得青黑。
容泠直接割断了他的喉咙。
云昭愣愣的看着下落的匕首,一时有些无法回神。
门被推开,昔日诵经礼佛的僧人鱼贯而入,面无表情朝他们攻来,招招直取命门。
身旁传来一声轻哼,容泠面容冷凝肃杀,扬起了右手,只见如玉段般的骨指间已夹了数根染着寒芒的银针,针尖隐约带了血迹。
另一只手指腹在滴血,他用针扎了自己。
来不及看清,那只漂亮修长的手在空中虚挥一下,霎时间内气涌动。
眼尾溅上了血,犹如地狱来的修罗。
佛寺慈悲济世,里面眉眼温和的僧人竟然要杀他们。
她想不通。
更无法接受,眼前血流成海,横尸遍地的景象。
俱是面色青黑,暴毙而亡。
藏在灯潭后手握扫把目睹了一切的年幼僧人,显然刚剃度不久,浑身颤抖伏在地上,额头触碰青石板,像是被吓狠了。
云昭记得他。
来寺里的那天,这男子正在古刹外剃度,表情太过哀伤,以至于她脑补了很多故事。命途多舛遁入空门的年轻人,本也就只是刚入佛门的俗家弟子。
云昭相信他是无辜的,想要阻拦,可容泠已经杀红了眼。
尤其是,吓呆了,完全失了分寸的僧人往这边爬,似是想到她脚旁。
血溅上了她的裙角。
容泠居高临下的站着,目光划过僧人尸身,为停顿一秒,可那僧人略带惊愕死不瞑目的样子却深深刻进了云昭的脑海。
她甚至没来得及开口。
锦靴踏在血泊中,容泠一一查验,他要血洗这个地方,不留一丝活口。
不一会,被绑住手脚的僧人跪满了院落,手持火把的暗卫包围着他们。
黑暗中,容泠缓步走出。
一张面皮犹如白玉,更如索命的恶鬼。
“殿下,你杀业太重,慈恩寺无法渡你。”
方丈幽幽叹气,手中的佛珠转的飞快。
容泠冷笑,“无法渡我,我便自己渡自己。”
“殿下,怎么办?”暗卫押着僧人,上前请示。
容泠只是淡淡的比了个手势。
云昭忽然就想起了,曾经三番五次被人提醒过的那句话。
世子殿下杀戮深重,嗜血成性。
云昭没有什么东西,几乎不需要怎么办。
坐上备好的车马,掀开帘子,正巧看到回来复命的山莲商枝。
两人拿着沾血的长剑软鞭,山莲还好,商枝背后划开了长长一刀,血液不住的往下流,在黑色的衣服丝毫看不出被血液浸透,只是一角处往下滴鲜红的血珠,很快在地上汇聚成了一小片。
云昭这才知道他受了如此严重的伤。
容泠吩咐了药师前去医治,掀开帘子坐了进来。
空气中带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气,嗅得云昭下意识一抖,往里面缩了缩。
这样细微的动作没逃脱容泠的眼睛,他停顿了半秒又神色自如的坐上来。
“冷吗?”
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用掌心温暖着云昭的手背。
云昭摇摇头,眼睛看向窗外。
“如果我不杀他们,他们就要伤你。”
解释似的,他低语。
当时那个僧人尾随云昭进内院,露出的匕首泄露了歹毒心机,容泠从未想过慈悲良善的慈恩寺竟也杀机四伏,本不想在她面前做这些事,可情况特殊,后有杀手前赴后继,他一时忘记顾及她的心情。
“昭昭不必替他们忧心,这些僧人并非真正苦修的僧人,他们只是皇家为了祈福祭祀或与宫中贵人做法专门修缮的佛寺,里面的僧人大多也都由皇室派遣而来,更迭数载,早已不是真正的僧人了。”
简而言之,如今的慈恩寺只是皇家’行善’的工具。
可她仍旧忘不了那个求救的小僧满脸泪痕的模样。
数次她回来晚时都是这僧人给她开的门。别的僧人都十分严肃,像雕像一般,无论她如何搭话也都不理。只有这个刚刚剃度不久的小僧,每次都给她开一条缝,嘴上念念有词,“女施主,以后不要再晚归了,我给你开门是有违夜禁规矩的。”
一边念叨,一边又把她放进来。
“他被人下了毒。”良久的沉默后,容泠又开口,温声向她解释,“那僧人已经中了毒,他自己并不知晓。可若是你接触他,恐怕会被伤到。”?
“昭昭,与其让他痛苦暴毙,不如干脆了结了他的性命,也防止他伤了你。”
云昭点点头,表示自己都可以理解。
可她安静的模样太过反常,容泠沉默良久,忽然掀开了帘子吩咐下去。
“今日莫要再开杀业,若是有人拦路绕过去便是。”
冰凉的手指攥住她的,示好般的挠了挠她的掌心。
云昭泄了气,她知道容泠身上一定还背负着她不知道的复杂坎坷,也知道身在皇家这么做是为了自保,是太子信对他痛下杀手,也是太子控制了皇家寺庙。
可杀业如此繁重,云昭总觉得心神不宁。
她没资格说什么。
松懈下来,肩膀后知后觉传来了痛感,她微微嘶了一声,容泠立即围上来要检查她的伤口。
“还痛吗?”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她的头发,露出那些染那片染血的肩颈。
云昭摇头,疲惫的靠在了他肩上,“就是有些困了。”
容泠立即轻柔的托着她的额,让她以更舒适的姿势靠在自己肩膀上,手在她背后温柔抚摸,像是安抚幼童。
他小心翼翼地对待和珍视让云昭心里发酸,同时那种不安的感觉加大,让云昭不由自主贴他贴的越来越紧,额头贴上了他的下颌,只觉得碰着他才能安宁一些。
“容泠,你身上的毒还未好吗。”
抚摸着自己后背的手停顿片刻,复又继续温柔拍打。
“嗯,没有大碍,昭昭不必挂心。”
云昭了一声,闭上眼睛,似乎轻易就相信了他的话。
车厢内的气氛又宁静下来。
行到半山,云昭为主动找话,提起话头,“断魂萧公子瀛呢?怎么再也没见过?”
她这一声疑问本意是想打破车厢的安静,可反常的是,容泠竟然没接她的话。
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云昭缓慢的回头,转向容泠,“该不会…… ”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容泠仍是垂着眸,神色淡淡的。
车厢内的某一角彻底冷下来。
他把公子瀛杀了。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云昭怔忪的喃喃自语。
“他怎么会是什么都没做?昭昭,沅城那家黑店里,他险些夺了你的性命。”
“他怎会夺我性命?他不是半路上的车吗?”
云昭这才意识到,她有许多事情都不了解。
容泠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在黑店杀了恶人谷的所有人?那时就已恢复了记忆,后来都是骗她?
所幸安慰来报,打破了无言以对的尴尬。
“主子,前方有一女子拦路,好像脚断了。”
容泠蹙眉,那边云昭无意间瞥见,面露意外之色。
“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