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一愣,旋即脸一下就白了。
谢家公爷的名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他一介打杂的,向来没见此等大人物的福气,自然也就没能将人认出来。
原以为今日见了楼上的那两位已是稀奇,不想紧接着又来了位谢家的大主儿。那自己方才呼来喝去的那些话……
他细细一回想,恨不能将自己的舌头咬掉。
“自然,你要真想撵,他也会陪你到底就是了。”楼上的人悠然将话说完。
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也说得小厮如遭雷劈。几个打手是不敢靠近了,他也颤巍巍地拘下了半个身子来:“小……小的狗眼不识泰山,不知公子竟是……是……”
“带路。”谢应敛淡淡打断了他。
“是!”前者登时如获大赦,忙引在了前头,人利索是利索,声音却仍虚得厉害,“公爷这边请,这边请……”
二楼布的都是雅间,开着窗的一侧面着中空的茶楼,将竹帘挽起,便能直接看到一楼的舞台。
他们去的雅间足有旁的的两个大,门前置着两盆精心修剪的矮松,还坠着润了油的紫竹竹帘。一丝半浓似水的白烟正自紫竹帘间飘出,有生命般裹着两侧的矮松,在松针间慢慢迂回淌动着。
小厮抹着冷汗退向一旁:“这便到了,小的就候在门口,公爷若是有什么需要的……”
“不必,”谢应敛道,“出去。”
待小厮屁滚尿流跑路罢,他自己伸了手,将面前的竹帘一挽。
雅间布置古朴典雅,靠着墙书简换卷一应俱全,博古架上盆景摆件也没缺着,中间布着张矮桌,靠窗的一侧还摆着一张棋盘。
雅间内此时已做了两人,一人正不紧不慢喝着茶,另一人则兴致盎然地端详着站在门外的几人。
待看清那人的模样时,江烟伣从头到脚打了好大一个激灵。
——这人不是那个疯子苏止吗!他怎么会在这!?
她知道他肯定是看见了自己的,也肯定清楚自己已经认出了他,因他细长谦和的眉眼一弯,在她眼里瞬间笑面虎得不能更笑面虎。
即便他不会当着谢应敛的面对她动手动脚,也难保他不会抖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出来!她吓得脑子都麻了,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谢应敛睨向她:“怎么了?”
“我……”她嗓子发哑,“我想回去了。”
“不是想四处走走的么?”
“现在不想了。”她急切看向了他,“我想回家。”
这不是她矫情。上次离得那么近,她看得清清楚楚:几米外的男人,是真切有杀了她的想法的。
除此之外,她对他的恐惧甚至源于一种更深的缘由——一种几乎镌在了她骨髓里、渗进了她每一寸血肉的缘由。
谢应敛对她的突然变卦倒也没有不耐,只是深黑的眸光里多了两分探究:“你在怕谁?”
他声音压得很低,听得她心惊了一下,猛地从对苏止的抗拒中回过了神来,扭头和他对视。
没有任何的拐弯抹角;这简直就是在问她和谁有问题。
她丫鬟出身,能和在场的哪位有问题?
苏止会不会说什么还未可知,她可不能不打自招。思绪急转间她也冷静了下来,语气却依旧焦急又软怯:“里面那个白衣服的,长得好像以前在慕府里的一个人。”
谢应敛侧目,像是在端详她神情是真是假:“你怕他?”
只可惜她话假归假,怕的神情却是比真金还真。她一个劲点头,眼泪开始往外漫:“那个人差点把我掐死了。”
他轻笑起来,将她往自己身后挽了挽,对雅间里的苏止道:“苏止,你吓到她了。”
苏止闻言挑眉,悠悠地明知故问了句:“这位是?”
“小妹谢无月。”
“原是二小姐。”他很是玩味地将“二小姐”三字放在舌尖慢慢辗转了辗转,“先前听闻二小姐回城,本该去登门拜访的,奈何没能脱开身,还要请小姐海涵了。”
按规矩她应该同他客气一声,但江烟伣嘴唇挪了又挪,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能憋出来。
“你唤他苏公子就是。”谢应敛随口道,“他家做大夫的。”
不是还有什么一字医师之类的花里胡哨的头衔么。她一面在心底里欣赏着她兄长的简洁,一面不情不愿地小声道了句:“见过苏公子。”
“我与你兄长相识多年,二小姐不必客气。”
相识多年?她偷偷瞪了一下眼睛,头又疼了起来。二人若是情深义重,苏止再提个什么跟她有关的要求,谢应敛不马上就将她捐进去了?
“虽与二小姐还是初次相见,却也一见如故了。”苏止一脸的若有所思,“我若要唤二小姐一声无月……不知二小姐会不会介意?”
介意,介意得很。她听得头皮发麻,还未来得及否决,谢应敛却已经开了口:“你是觉得她名字起得太好听了?”
她一愣,没想到谢应敛会帮着她。原以为自己非亲非故的,随便称呼也便罢了,怎么也比不上他多年好友高兴来得要紧。
约莫是他嫌丢脸吧,且他语气听起来也没有特别护着自己的意思。
苏止气定神闲地笑了笑:“你倒是爱护你妹妹。”话虽是对谢应敛说的,说时直看着的却是江烟伣。
“失而复得,自然爱护得紧。”那边一直喝着茶的男人总算放下了茶盏,“是近期在御前闲着了还是怎么,你没事又何必挑拨他的心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