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青山绿水着新色 长河一曲化江浙

入眼的青绿让安霁意识到自己设计的格格不入,佚名书里或活泼灵动、或雍容华美的生活实际,被安霁大胆的用在了设计里。

就像是短剧里夏知安的印金圆领袍,公主女儿那一身娇俏的桃粉罗裙——安霁眼中的宋韵文化,绝不只是清汤寡水一般的素色。

不只有素色才能衬托雅致和西湖畔的‘出淤泥而不染’,宋韵文化本就和任何文化一样,是多姿多彩的。

“这是你的设计?”

来人毫无预兆的开口,一口带着东北腔调的普通话直冲向安霁耳膜,后者抬头,没想到面前却是一位金棕色头发,留着胡子的外国人。

等安霁回过神来,愣愣的从鼻孔里吐出一句,对于来人的目的不由得谨慎万分:“嗯。”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父母带着我搬来了中国,我在东北生活了十几年!”许是看出安霁的担忧,来人径自解释起来,尽管周围不少观展的游客看了过来,也没觉得尴尬,“我一直感兴趣中国的历史,听说这边儿有个宋代服装展,我特地坐高铁来的!”

“到了这里我才知道,原来是宋韵展,不是宋代,你能给我讲讲区别么?”

“你的设计……很特殊,但是你也是被邀请参展的,说明你的设计没有错。”尽管在中国生活了十余年,其实还是能在来人的中国话里听出别扭的地方。

“所以,这是你所理解的宋韵?和大家理解的不一样?”

国内的认可与国际的认可,对于安霁来讲都很重要,即便来人不是业界人士,也是安霁头一次接触到来自不同文化背景人群的评价——想要让杭罗为世界所知,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评价都很是宝贵。

因而安霁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外国人就予以轻视:“宋韵的雅不只限于清雅,同样可以是一种贵气。”

“宋韵不只有那份清雅符合如今的时代,蓬勃的朝气与生机,才是宋韵留给今人的千年传承。”

来人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还是由衷赞到:“中国文化博大精深,了不起,了不起!”

安霁笑笑,并没有否认来人的话。中国作为历史与文化从未断流的文明古国,无论是哪个朝代,无论是哪个民族统治下的社会,都缔造了一个又一个的传奇。

宋韵文化是历史长河中一颗璀璨的明星,哪怕时至今日,也依旧能绽放属于它的光彩,完全担得上“了不起”一词。

或驻足欣赏、或合影留念,来来往往的参观游客有同方才那位外国人一样注意到安霁的,也有蹙眉一瞥,带着不解匆匆离开的。

虽然想要让参观者们理解自己心中的宋韵文化,看见杭罗在服装上展现的独特美感,安霁却是断然不会强求游客留下来听自己讲的。

“爸爸,妈妈,这个好好看!”

“跑慢一点,那么大声不礼貌。”

临近中午,盛夏已经到了展馆附近,在手机上催安霁出去吃饭。展馆里也变得空空荡荡,不剩三两人。

两个小姑娘稚嫩的声音接连响起,虽不刺耳,却在空荡荡的展览馆里回响。

“走慢些。”做母亲的跟在后面,拍了拍姐姐的肩膀,又看向不远处的妹妹,“别跑那么快,听你姐姐的话啊,喊这么大声可没有礼貌哦。”

“嗯……”妹妹扁扁嘴,略带歉意的点头。片刻之后又如往常一样欢喜,“可是这个真的好好看,这个粉色的裙子,和花花一样!”

母亲这才侧过头去看着那套摆在模特身上的衣服,翠色间粉,瑞红绽金,比起整场展览的其他展位,有些华贵的不像话。

“这……”父亲虽然不是很懂,却犹是对安霁的作品报以怀疑,眸子里的质疑丝毫不加掩饰,“咱们继续看看后边的啊。”

小孩子总是喜欢鲜艳惹眼的,两个小姑娘站在原地不肯走,做父亲的也拿二人没办法。

“等等,这个作品看起来好像那个拍短剧的传承人。”

展台旁的介绍上写明了创作者的身份,等到偏过头去看见站在一旁的安霁挂着“创作者”的牌子,两个姑娘家的母亲对着女儿开口:“你们喜欢的话,可以和姐姐问问。”

一双姑娘儿年纪尚小,哪里能真问出什么问题来?还是由做母亲的主导,提了几个浅显易懂的问题。

做父亲的在一旁站得一些不耐烦,在一米见方的地砖里踱步。

“安霁!”同样等不及了的盛夏出现在展厅门口,夸张的张着嘴,识图引起自家闺蜜的注意,“我在这!”

安霁还在忙着,只能分出神来伸手和盛夏挥了挥,后者不做声的靠了过来,对着面前的四人笑了笑。

“那我们先走了,麻烦……”两个姑娘的母亲见安霁有朋友来找,招呼一声便打算离开,免得打扰安霁休息。

倒是适才一直不曾开口的那位父亲像是终于憋出来个问题,煞有介事开口:“都说宋代的审美清雅含蓄,我看介绍里,你也是非遗传承人,按理比我们了解。”

“这种大红的颜色,真的能展现宋韵么?”

盛夏听着这带刺的话,知道面前人是在怀疑安霁德不配位,自然是打心里不舒服,甚至动了开口驳斥的心思。

可还没等到闺蜜二人回应,这两个姑娘儿的父亲就又开了口:“要知道你们的身份可是让许多人会带上一层滤镜的,你们说什么,如果是错的,影响可不是一般的大。”

“您是觉得安霁的设计太‘华贵’,所以不是宋韵该有的风格么?”盛夏不是不能明白这位父亲的‘担忧’,可也不愿意听着自家闺蜜被人质疑,“其实红色并非华贵,而宋韵的婉约也并非素色。”

“正红碧绿的凤冠霞帔同样典雅,褙子滚边的彩绘也可以繁复金辉。”盛夏指着展示台后面的背景板,上面印着几首宋代名词,“婉约派的词人也有华丽辞藻,豪放派诗人更是酣畅淋漓,每个朝代的文化都是百花齐放,相得益彰的。”

眼看着面前的男人面上的不满逐渐被歉疚所取代,盛夏递了个眼神给安霁,示意后者来介绍自己的设计。

“这件是你理解里的清雅宋韵吧?还有这件……但是如果我把这套红色的拿走,你就会发现,青山不逢,羲和隐世,整体就像是一盘散沙。”

“反之,如果我只留下这件红色的,和这件清荷,却又娇艳失了稳重。”

“他们都是宋韵的一部分,就像宋韵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他们从来都不是独立的个体,也不是只用一个名次就可以概括。否则,又为什么要去谈他们的当代价值呢?”

两个姑娘儿的目光一直盯在衣服上,显然是被杭罗不同于其他人造面料的独特自然之美所吸引,安霁注意到,便在第一时间开了口:“你可以看看这个料子,小朋友要是感兴趣也可以上手摸一摸,没关系的。”

“杭罗也是一样的,过去王公贵族,有钱人家的座上宾,如今却也是我们老百姓买得起,我们织造人、养蚕人穿的起的。”

从“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到如今“银丝赤罗,寻常衣着”,或许这才是属于一个文化真正的时代价值,或许这才是杭罗乃至宋韵文化流传千年而不朽的真正体现。

“嗯,这料子确实不错。”若说听了安霁和盛夏的话,男人还有些许倔强的犹豫,当视觉与触觉叠加,男人看向妻子,没来由得提起了自家老人,“我记得妈有一件,很多年前我小时候摸到过一次,软软的,可看着挺括。”

“后来搬家,不知道是卖出去了还是被偷了,就没见妈再穿过,我也就一直没见到过这个料子,原来是杭罗。”

听闻此言,盛夏朝着安霁挑挑眉,意思不言而喻:行啊,这回怀旧的人知道记忆里母亲的珍宝是什么了,也不会再瞧不起你,也不会再瞧不起你眼中这些珍宝的时代价值了。

闺蜜兴奋得很,但安霁却没有回应,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这个料子你们哪里买的,能……”做丈夫的话刚说出口,就被憋着笑的妻子暗地里掐了一把,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啊,啊啊,我怎么忘了啊,你就是非遗传承人啊,那你平时做衣服卖么,我想给我妈买一件,弥补她这些年一直舍不得穿的遗憾。”

半个多小时前就已经来等自家闺蜜的盛夏也开始不耐烦了,拿出自己手机,忙中出错的点错好几次,这才把微信二维码点出来。

“先加我,安安她下午肯定还得过来,我先拉她去吃饭了,有什么要问的微信问我。”

眼看男人手机刚想起扫码识别的提示音,盛夏也不管前者有没有申请好,直接拉着安霁往出跑:“走了走了!”

“你自己看看都几点了,还有五分钟一点了,下午可是一点半就开始下午场次的观展了,你到时候肯定有不肯晚来,胃不要了,还是命不要了?”盛夏比比划划,夸张的不能在夸张,就好像饿这一顿安霁就能人间蒸发一样。

“好了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还是我们家安安聪明,不过不着急……咱们先吃饭,我下午陪着你,没人的时候和你聊聊,然后晚上再和你细说。”

闺蜜两个最近都被工作埋得抬不起头来,难得聚在一起休息,再多的热爱也不可能消除疲惫,一顿快餐愣是让二人吃出了不一样的快乐。

“哎,等等,刚刚那位游客联系我了。”正喝着饮料,盛夏手机屏幕一亮,沾了不少油的手随便在纸巾上摸了两把,直接就去抓手机。

“喏,你看啊,和我说刚才挺抱歉的,一开始态度不好,是他自己不懂,所以怀疑你怎么进的展览,怕带坏他们家孩子。”

盛夏把手机侧到了一个两人都需要伸着脖子才能看到的角度,美其名曰‘公平合理’,继而才照着手机上的念给安霁听:“后来听你说的就理解了,现在想给自家母亲买件衣服。”

“所以,其实他说的对,人们对非遗传承人多少会有滤镜,如果我们去造假,去传播一些错误的知识,带来的影响恐怕是地动山摇的。”

看过对方的道歉,以及诚恳的求售,安霁没因为新的一笔单子到来而感到多高兴,反倒是总结出这么一句话来。

“嗯……但其实现在你们说话,除非是真的了解非遗的,很少有人能准确的找到你们。”

之前安霁刚开始做短视频号的时候,盛夏就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直到这段时间跟着政协那位姐姐的调研让盛夏越发的确定了这件事。

如今,面对自家闺蜜,盛夏更是毫不避讳的把事实撕破给安霁:“要不是你做那个短剧出圈了,恐怕大家了解杭罗还得是先从那个造假的店。”

“你看看你最开始发的那些,几乎没有流量,几个赞,几十的播放量,就算是买加热的那些分发,也没有很多转化。”

翻了翻手机里的截图,因为时间太久远,盛夏并没有找到那家造假店铺被举报封号前的记录,干脆放下手机,继续同安霁念叨。

“反倒是他们那些引流的话,诸如国内没人购买之类的话,才有人互动……”

手机闹铃响起,说到一半被打断的盛夏连连叹气:“先走吧,晚上你忙完了我再和你聊。”

正面看过去,展台上是好一幅‘青山撞红日,黛云惹桃春’之色。再靠近些,便能看到那风荷一一翠色掩,金点重重小山峦,精致风雅得很。

下午的游客并不多,大多是拍了照片、看了介绍便匆匆离去,一连三个小时,直到展览馆关门,也再没人注意到在角落坐着的安霁。

至于盛夏,本想和安霁一起回家详细聊聊自己这两天遇到的问题,谁承想半路上便被一个电话叫走,只能和安霁改日再约。

归家的路不远,安霁索性走到路边骑自行车。拱宸桥上熙熙攘攘走了二十几个人,塑料的小风筝在小孩手里翻飞。

“那边有卖的,我刚刚在那边买的。”

安霁的目光只多停留了半刻,好心的小孩便给指了路。

突如其来的好意让安霁有些许慌乱,笑着谢过的声音也不免小了几分,在荡涤的河水搅扰下,更显得听不清,倒是小孩子的笑容比河上皱起的金丝银线还要灿烂几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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