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管?”池竹西的语气是单纯的疑惑,“这件案子已经结了,所以我才来找您,我只认识这一个警察,可您说案子一结就不是就不属于您的管辖范畴,我该找谁?”高集有些急了:“你怎么不明白?就是因为你一直抓着不放才会有人跟着你!”“那我现在什么也不做就能安全了吗?”高集嘴唇翕动,没做声。池竹西轻声说:“我不知道,您也不能肯定。”高集久久凝视池竹西平静的面容,昨晚的险情还历历在目,纸条上,池淮左预言般警告了他的弟弟,这是无法否认的既定事实。不知过了多久,高集终于再次开口:“我会跟进昨晚的事,如果真的有人在跟踪尾随你,我会把人翻出来。但也仅此为止。”“你总得接受的,池竹西。”他长呼一口气,说不清是劝说还是叹气。***在周三的一个晚上,池竹西拨通了池淮左给他的那个号码。接电话的是位女性,姓廖,听说他是为池淮左的事而来后,廖女士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给了池竹西一个地址,要求面谈。上了一周的课,池竹西终于等到了周六。家里一如既往没人,池竹西收拾好东西出了门,王邱在楼下等他。将地址输入导航,王邱看着被划出来的路线,手在触控面板上下移了移,说:“怎么这么偏,不堵车的话过去得有三个小时。”“安女士今晚会回家,我要在晚上八点半前回来。”池竹西系好安全带,“麻烦你了。”目的地在远郊,下了高速还得绕过常青市著名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峰峦重叠,被车流甩在身后。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池竹西望着窗外的翠绿,突然开口:“池淮左是个怎样的人?”王邱有些诧异:“怎么突然问这个?”“夏实说你是他大学室友。”明显的答非所问。王邱的指尖在方向盘摩梭两下,说:“我和他并不是一个专业的,你哥学的金融,因为偶然才分到一个宿舍。”“熟起来是因为夏实的那个项目,她以前定期会参加社会公益,给需要帮助的人提供免费的法律援助。暑假前,她接下了‘茗启地产’拖欠工人工资的社会项目,来学校找需要社会实习的学生。不知道为什么池淮左也报名了,最后以财会顾问的身份参与进来。”池竹西安静地听着。“项目组的很多人都对你哥……有些意见。”王邱说,“大家都知道池淮左的家庭背景,‘茗启地产’又和池氏集团有长期的业务关联,一开始,很多人都觉得他是来捣乱的。”池竹西:“他没有必要来小打小闹。”“夏实也是这么说的。”王邱想到什么,失笑道,“夏实说,只要一日没登基,太子爷就永远是可怜的太子爷,他老子和对方关系好不好干他屁事。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老子亲自来小打小闹,她也举手举脚欢迎,免费劳动力谁不爱。”这话一出,夏实眉飞色舞的表情瞬间浮现在两人脑海,这的确是夏实会说的话,张牙舞爪,初听令人啼笑皆非,细想满是警告,带着刺。“向社保局劳动监察部门投诉需要完整的材料,劳工合同、工价工量、考勤表等等。但那些工人大多是周围乡镇的农民工,文化程度不高,被乡亲介绍来工地就直接干活,只有包工头有合同,包工头拿到钱就开始和稀泥,不管他们死活。”“夏实在不干律师这一行之前也是有名的律所大par,对方可能顾及到这一点,派了律师想和我们庭外和解。我们初步的打算是,让步可以,拿到工资也比长时间拖延欠款要好,他们一个人养活一大家子,再拖下去是会出人命的。”说着,王邱的思绪飘回到大一那年。他还是个青涩的法学生,而项目组里除了夏实这个项目主理人外都是学院里最顶尖的学长学姐,任意拎一个出来都算得上未来律所骨干精英。每次例会中,最边上的两个位置就是他和池淮左的,大家都默认他是运气好才混进来躺资历,而池淮左……说不定是夏实为了和池氏集团打好关系放进来的吉祥物。但池淮左只安分了几天,当他把那些入门级别的法学书快速翻了几遍后,很快就在例会上崭露头角。“池淮左主张不仅要拿到工资,还要拿到大额赔款,他要让企业家知道什么叫肉痛,痛到以后就算不得不申请破产保护,也会因为这股持久弥新的痛不敢再作出什么黑心的举动。”王邱嘴角带着笑。“我们都觉得这小太子太异想天开了。这话轮得到他说?每个学法的人哪个不是壮志满筹想要为世间伸张正义的,案例见多了心也冷下来,知道社会并不是我们想的那个样子。”“他做了什么?”“他差点把茗启地产的老总送进监狱。”王邱光是提到这件事就觉得内心一股热流涌入肺腑,令人畅快得想要大笑出声,“他拉着我找夏实要权限,去查茗启的财务支出,他是池氏集团默认的继承人,以业务为由头三言两语就从茗启地产的经理那边套了点话。总之,最后夏实扒出来他们老总偷税漏税的数额占应纳税额的28%。”池竹西想起什么,轻轻说:“几年前那次常青市闹得很大的房地产逃税案……”王邱:“对,就是那次,因为数额巨大,整个房地产市场都轰动了,补税的公司一天能从城南排到西浦。因为有大案压着,劳动监察整治行动进展得非常迅速,农民工不光拿到了工资,还有一大笔赔偿金池淮左要是再抖点东西出来,茗启地产的老总就不是补上税款那么简单了。”轻描淡写的描述听不出当时事态的曲折,只有王邱知道,那段时间自己和池淮左是怎么熬的。咖啡喝得比饭多,一日两餐靠外卖。通宵到凌晨五点是常态,天亮了就在夏实给他们安排的那个十五平米的办公室随便找个地儿躺两个小时,听到闹钟后爬起来继续工作,离开房间的唯一原因是得洗澡。有几次王邱熬不住了,两点阖上眼,等他心绪不宁地惊醒,发现身上搭着池淮左的外套,而外套的主人正依在小窗边上抽着烟。见他醒了,池淮左把烟头按进满满当当的烟灰缸,晚风把他笼罩在他周遭的烟雾吹散,露出懒散的那张脸。王邱问他你不困吗?池淮左耸耸肩,只说自己早就习惯了。说完他调笑般补充,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就这你就不行了,以后要是女朋友比你能熬你还活不活?王邱说去你妈的,傻逼。案子轰轰烈烈结束后,他有些担心池淮左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被人记恨,这毕竟是池氏集团的合作公司,出了事就算没有连带责任,影响也不好。在商场上混的没几个傻子,大家奉行的都是杀人不见血的阴狠招数,哪有像池淮左这样大咧咧站出来挥刀的?可夏实骂他才是个傻白甜。就在他们熬夜整理资料的同时,池淮左早就联系了茗启地产的竞品公司。“和有隐患的房地产暴发户有什么好合作的,能换一个不被查的下家不香吗?”夏实坐没坐相把腿翘在办公桌上,旁边是摞得比人还高的资料文档,最上面压着的咖啡杯里放着几颗还没融化的棒棒糖。“你以为池淮左为什么要来法律系的社会实践?有那功夫去股市游一轮,以他的本钱在常青捞套房不是难事,真当人来做慈善了?”夏实哼哼唧唧,“别看他嘴里什么爱与正义,都在扯淡,那小子就是冲着把茗启地产整垮来的。狠毒,就是说非常的狠毒。”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池淮左在那之后没有再继续参与任何跨专业项目,毕业之后,靠着大一时候谈下的新合作,成功从池樊川那里谈判到了西浦的自主权。“你要问我他是个怎样的人……他很强硬,自主,是个会成功的人。”王邱说,“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池竹西有些走神。那样的池淮左对于池竹西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他离这个哥哥的生活很远,离他的工作更远。在池竹西还在矫情地心生怨恨的时候,顶着痛苦的池淮左依旧做了这么多事,轰轰烈烈,万众瞩目。 所以你拿什么和他比付出。他在十九岁的时候就会为了几年后的一个目的赴汤蹈火,他知道用什么包装自己的野心,知道有失必有得。他喝过的咖啡、抽过的烟、熬过的夜都挣得了回报,而你呢。你只是个,成绩稍微好一点的普通高中生而已。池竹西又想起那晚池淮左教他的,带有浓烈的个人风格。他不轻易做出决定,一旦做了就一定要波澜壮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是,”王邱又说,“你哥也经常犹豫。”池竹西抬头看他:“什么?”王邱叹气着笑:“那两支钢笔是我陪他一起去买的,就在项目结束后不久,夏实那个铁公鸡难得慷慨了一次,给我们发了一笔奖金。”“他说那是他的第一笔‘工资’,得买点有意义的东西,但是买了之后又不敢送出去。我笑他是个窝囊废,他说是,他怕你还在生气,不收,更怕你收。”池竹西:“……”“他总说池源是傻子,我看他才傻。你们两兄弟要是早把话说开”王邱正要接着说,车前突然一阵巨响,左右的车辆纷纷急刹,喇叭声异常刺耳。王邱踩下刹车,第一反应是看向车前的行车记录仪,接着开窗,探出头,只见前方人行道跌坐着一个号啕大哭的小孩,书包掉在一边,里面的书本文具散了一地。旁边人行道冲出一个成年女性,惊恐万分扶起孩子,忙不迭检查他有没有受伤,还有一群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小孩在路边不安地等着。“我草,怎么看孩子的!红灯看不见啊就往外冲!”“别骂了,你还不挪车看看情况,堵这里后面的人还要不要走了?”“就你会说风凉话?妈的,把老子吓一跳,服了,真他妈晦气。”嘴上骂着,司机还是把车停到一边,下车协商去了。车流缓缓启动,王邱坐回来,摇上窗:“没事,一桩意外……这附近也没学校,怎么会有这么多小孩……”车辆与路边的人群擦过的时候,池竹西看见了正在询问情况的两个大人,和那个吓懵了的小孩。小孩脸上脏兮兮的,眼睛瞪得滚圆,大颗大颗眼泪顺着脸颊向下掉,但因为大人的争吵死死咬住牙不敢出声。“没出事就好。”池竹西低低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五分钟不到,他们就抵达了目的地,现在已经快十一点半,正是饭点,不知道廖女士是不是还在等着。顺着廖女士给的准确地址,池竹西找到了那栋普通矮楼里不起眼的招牌,有些年份的立牌,白底黑字,牌子边上还贴着几张花花绿绿的小广告。“廖氏心理咨询所……”王邱愣了。第25章 “我也从新闻里听说那件事了,哎,怎么会这样……”“他从二十岁开始就来我这里咨询,一开始我也很奇怪,很少有人来这么偏的地方找我。”“但他说这边保密性比较高,他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他出手很阔绰,我这里其实收费不高,但他每次都按照常青市最高规格的价格给。”“说实话,要是没有他,我这间咨询所可能早几年就开不下去了。”狭窄的咨询室,空调呜呜输送暖气,茶几上摆着三杯热茶,一个穿着白衬衣的女人坐在沙发上,四十来岁,眼角攒了一堆细纹,笑起来有种超越年纪的慈眉善目。她叫廖小娟,是这小地方唯一的心理医生。“池淮左说如果有必要让我来找您。”池竹西规矩坐在她的对面,给自己的到来寻了个由头。廖小娟不疑有他,点头:“他也对我这么说过,说以后可能会有人来找我,如果他叫池竹西,请求我尽可能的提供帮助。”她苦笑,“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过不了多久我也要停业了。”池竹西和王邱对视一眼。池竹西:“池淮左说有东西留在这里,和他父亲有关。”廖小娟的笑容一僵:“他,他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