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背刺养父母的白眼狼养女(一)

七夕将近,进出城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守卫盘查得仔细,城门处也堵了一串长长的队伍来。

马车上挂了郡主府的标识,倒是没耽搁多久,不一会,过了高大的城楼,就出了京。

宁桉掀开帘子,一脸惊奇地看着京外的景色。

山陵巍峨,碧天开阔。

盛夏稻田碧绿,细长的秆上挂着新出的稻穗,细细密密像一小串葡萄。马车行驶在官道上,稻田随着马蹄声缓缓后退,依稀看见田边的几树青果。

赵家办的这场文会很受欢迎,一路上有不少布衣学子满脸兴奋,步履匆匆地往前走。路上遇见三两知己,便双双停下脚步,拱手作揖。

直到了饶水湖畔,才算是真正到了文会举办地。

“好多人啊——”

宁桉瞪大双眼,和她想象中的曲水流觞,把酒飞诗不同。文会依湖畔小山而起,细长蜿蜒的道路两旁搭了棚子,下面是一箱一箱大开的木箱。

已经是酉时了,可文会上依旧熙熙攘攘,大多数书生们神情专注,捧着手上的古籍埋头苦读。

最上方的凉亭中,摆了个八尺高屏风模样的架子,有木钉将一张张宣纸钉在上面。时不时有人沉思片刻,取朱笔在上方批注。

“那是诗板,”见宁桉好奇,江晏青把马交给侍从,掀开帘子,“要下来看看吗?”

“要!”

宁桉一下笑开,上次见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头脑风暴还是公司组会的时候。

但是说实话,那种场合,也就茶歇值得期待几分,你都不知道你的同事能提出些什么天才构想。

“我还以为文会是一堆人聚在一起把酒和诗,没想到是聚众读书啊。”宁桉指着满山的书箱发问。

“普通的书会确实这样,”江晏青开口,“这次是个例外。”

“陛下重视文教,笔墨纸砚这些虽然不贵,可是古籍依旧难得,”他指了指凉亭上挂着的牌子,上面篆刻着一个小小的赵字。

“因此,赵家让人收集古书,而后抄录下来,每年找个风景秀美的地方举办文会。”

“至于作诗,”江晏青看着诗板,“文会整整一日,任何人都可以在诗板上题诗,而后其他人批注。等到文会结束后,请来大儒评出胜者,带走赵家珍藏的孤本。”

“不愧是巨富,”宁桉点评,“科举是个费钱的活计,相应的,读书人的钱就是最好赚的。赵家这文会办下来,在读书人之间必然颇有好名,买东西的时候,自然也就更愿意到他家买。”

君不见,现代的时候老有些企业喜欢做公益吗,这就是提高路人缘,双赢的操作。

江晏青眼底划过一丝哑然,朗月郡主金枝玉叶,估计连一铜板能买些什么都不知道。

没想到在行商之道上还能有如此见地。

宁桉不知道身旁人对她的印象一下子改观许多。她正兴致勃勃都打量这些峨冠博带的读书人。

来书会的人大多是青壮年男子,可也依旧有些许头戴钗环的少女。

她们大多极年轻,衣着鲜艳华美,看上去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也不带幕篱,大大方方地站在书箱与同伴交流两句,只是和男子隔开了些。

“这些大多是朝内放女派官员家里的女眷,向来是文会的常客。”江晏青见她感兴趣,酝酿着说了几句。

“本来应该还有一些百姓来的,只是洛家的事出来之后,家里有女儿的,都赶着今日匆匆忙忙把人送到耀华监去了。”

“民意如此,想来朝堂之上旧俗派张扬不了几日了。”

宁桉摸了摸鼻头,京城里那些四处游走大肆宣扬洛小娘和耀华监的人,还是她出宫后特意放出去的呢。

这么听人当面讲,她竟然有些尴尬。

她正想着说点什么转移话题的时候,远处的棚子下面突然爆发出一阵喧哗声,宁桉惊讶地转过身去,就看见装满书的箱子被几个年轻人推翻在地。

抄本落了满地,沾上泥污,那几人却半点没有捡的意思,气势汹汹地和对面男子吵架。

“赵家的!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小爷我还不稀罕你这几本破书!”

最打头的男子青衣木冠,面容白净,可惜生了双三角眼,显得人有些奸诈狡猾,此刻涨红了脸,指着人怒骂。

“不稀罕是吧,”对面人撩起衣袖,冷笑一声,“不稀罕你就滚啊,还在这站着干嘛!”

“你!”

眼看着那几人越吵越凶,江晏青皱了皱眉,把宁桉拦在身后,一旁,听见动静的侍卫开始纷纷往这边赶。

“郡主,那人似乎是——”江晏青看了看独身的那男子,略带有几分狐疑,“赵家少爷?”

“表哥?!”

宁桉眯着眼仔细看了几遍,才将面前人和记忆里出现的身影对上了脸。

既是亲戚,于情于理两人都不该在这看着。宁桉压下心底的狐疑,正准备往前走去,却见棚子下吵得热火朝天,一言不合竟然打起来了。

周围围着的书生本来忙着捡地上的抄本,刚蹲下去面前就飞来了一块木板子,好险没砸到,连忙抱着东西往后退,空出了一大块地盘来。

赵辰乾见对面吵不赢竟然抄起了家伙,火气也上来了,冷笑一声把袖口一收瞄着人脸就是重重一拳。

“哎哟!”

那书生被打的眼冒金星,也不还手了,往地上一躺扯着嘴就嚎起来,“打人啦!赵家打人啦!有钱了不起是吧,有钱就可以打人是吧!”

“可怜我一白身!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没过上挥金如土的好日子,只能任着人打!”

“哎哟救命啊!赵家打人啦!”

“妈的你还敢嚎!”

赵辰乾更是火气十足,上去又是一脚,把人踹翻在地,又不解气,又是两脚。

他走商惯了,身材精干,力气绝非整日里坐着读书的瘦弱书生可以比的,几脚下去,那书生哼都没力气哼,无力地躺在地上。

和他一起的人连忙把那书生护在身后,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辰乾压下脸上戾气,取下腰间挂着的荷包丢到书生怀里,“是,我赵家有的是钱,那也是我赵家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

“今日我打的就是你,不爱看是吧,不爱看就滚,今后我赵家的书会,绝不欢迎你这种人!”

“你!你当我们爱来是吧!”

剩下几位书生憋得脸色青红,七手八脚地把被打晕过去的人往后搬,一边怒骂出口。

“粗鄙!粗鄙!”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赵家出的那些丑事!”

“连自己家的事都管不好,你赵辰乾有什么资格说我们!”

这话一出,偌大的文会立马死寂下来,围观的书生们面面相觑,赵辰乾勃然大怒,还想上前,不料那几个书生放完狠话,捡起荷包一溜烟抬着人跑了。

“崽种!”

他低头怒骂几声,看了看周围的人,强压着火气往外走,身后,赵家的伙计们连忙上前收拾,其他人也心照不宣地大声谈论起典籍来。

一时间,文会又恢复了热闹的模样。

打起来的时候,侍卫们没认出赵辰乾,怕有不长眼的冲撞到郡主,纷纷围成一个圈,把宁桉和江晏青围在里面。

这样一来,他们一行人就格外地显眼。

赵辰乾余光注意到了这动静,心下一凛,以为冲撞到了哪位贵人,连忙换了表情走上来。

近了一看,围在中间的少女以三两金簪挽发,一身茜红乘云纹锦裙,七月炎热的天气里仿佛畏寒一般,整个人掖在玄色披风里。

她身旁那男子身形瘦削修长,莲紫对襟长衫,细瘦的手腕束在窄袖里,眉间一颗红珠,面色冷淡。

这两人皆是出挑的好样貌,气势也非常人所有。只是仔细一看,都不像是先天足的人。

“朗月?”赵辰乾看看左又看看右,喃喃开口,半晌猛地一拍大腿,连忙指挥着把人往避风的亭子里引。

“快进来快进来,别搁那顶风站着了!”

“你如今可以出来了?”等到滚烫的茶水端出来的时候,赵辰乾忍不住问。

“太医说已经大好得差不多了,”宁桉点点头,“剩下的只需要慢慢调养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一听这话,赵辰乾喜上眉梢,心底挤压着的郁气一扫而空。

“一月前你病危的时候,我还在外地走商赶不回来,好在后来听说你身体转好了。”

宁桉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赵辰乾,记忆里,原主最后一次见到这个表哥还是在十二岁的时候。

那时的他,还是个丰神俊朗的公子哥,甚至因为发育晚身量小,被人叫做散财童子。

眼下……

宁桉看看面前人,一望就是习武身形,高大矫健,英姿勃发,剑眉星目,意气辉昂,特别是那身不知道怎么晒的古铜色皮肤,别说和坐在一旁的江晏青了,就和这满山的书生比,差的都不是一两个色号。

“表哥你这可真是……男大十八变啊。”宁桉挤着声说,强忍笑意。

“咳。”江晏青没忍住,掩唇笑了一下。

赵辰乾豪放不羁,压根不在意这些,摆了摆手,“想笑就笑吧,你们读书人不是常说那什么,彩衣娱亲!”

“能让我妹妹一笑,别说晒黑了,就是晒死了我也愿意!”

宁桉:“噗嗤——”

她压着笑了半响,开口,“刚刚那是怎么了?”

赵辰乾一脸郁郁,“说起来我就气,这文会向来是我父亲来举办的,这次我走商回来便归了我。”

“我怕出事,一直在上面看着。然后就看见这几人在那悄悄摸摸地撕书!”

“进来的时候可是说好了,这些书翻看誊抄都行,笔墨我赵家都提供,就是不能损坏了,这几日这样做,简直是把我赵家的脸往地下踩!”

宁桉缓缓地皱紧眉头,这年代造纸术不发达,书籍纸张珍贵。更何况,抄本被他们撕了,其他的人自然就看不了,这几人这样,可真是令人发指。

“最过分的还没来呢,我过去准备制止他们,才听见这几个小人在那骂我们赵家,说我们小气,怨我们自私,若是真的想办文会,为什么不把真品搬出来,尽拿些抄本来糊弄人!不过是想沽名钓誉罢了!”

赵辰乾冷笑着开口。

宁桉眉心紧锁,没想到还能遇见这种奇葩。他们这话说的实在是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人。

赵家的初衷或许确实不够纯粹,可君子论迹不论心,这么多的清贫书生因为赵家有了书看这是事实。

须知科举考场上,有时候那句考题摆在那,你读过,就比没读过的人多了不少优势。

要是真的清高不屑与商贾为伍,那这文会也没求着他们来。

这书早不撕晚不撕,偏要等到夕阳西下快结束自己看完了才撕,就是奔着恶心人去的。

“我看其他人的样子,好像并不知道这事,表哥不如派人去宣扬宣扬,免了落了口舌。”

像宁桉这样的公关,都有个很明显的职业病,尤为关心风评,恨不得时时刻刻掌握喉舌,遇事也喜欢往这方面想。

赵辰乾听了一愣,连忙喊了小厮过去棚子地下找抄本的碎屑,可是等了一会,就见小厮脸色发白地跑过来。

“少爷!那棚子里的书都被理规整了!小的看了下,没少半本,连字迹也看不出来什么!”

宁桉心底狠狠一跳,几乎已经意识到了日后的腥风血雨。

她沉声发问:“那几人辱骂的时候,除了表哥,还有没有其他人在?”

“没有,”赵辰乾下意识摇头,眉心紧锁,“那棚子里放的抄本之前的文会也放过,没那么稀奇。好多人都去挤新出的那些,再加上棚子地方偏僻,除了他们,再无旁人。”

这下可真是……有嘴说不清了。宁桉叹息一声,默默地想。

赵辰乾也反应过来了,一时间脸色巨变。

这是一个针对赵家设下的陷阱,而他,已经一只脚踏进了陷阱中。

“常福!”赵辰乾猛地起身,“去撕了碎片放箱子里!”

宁桉叹息一声,“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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