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就是如此吧!
杀戮总在不经意间,许纯做梦也想不到一个简简单单的杀良冒功。
那般多回挺过来了,这一次居然就栽了。
但世事无常,杀人者人恒杀之,绝对不是一句空口白话。
李世平见到二儿子的时候,是在李家祠堂前,茫然间那个打小只会武艺的儿子居然在堆里成小山的粮食牲畜中间振臂高呼,着实让他惊掉下巴。
“天既生我李乘舟,李家堡内不挨饿。”
好家伙,
看着劫后余生的堡民们捧着粮食欢呼雀跃,李世平直呼好家伙。生他不是老子下的种?咋个到了今日还被别个截胡变了异?
李乘舟与老爹见面自然有话说,但到了家中,两父子却又好像无话可说。
怎么会有话说呢?
且不说这边李世平十多日不在家,回家父子俩便是这般突然并肩作战。而自家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突然脑袋开窍一般,变得陌生起来。
而李乘舟呢,先不说在一个月前他还是表面上还是二十一世纪名校高材生,本着学业期间以技术作为干股加入一家极限探险公司。却在毕业的前夕只晓得实验大成产品大卖而欣喜若狂。但刚刚准备提前享受财富自由却成了穿越大军之一,也就是十天前突然醒来便到了这崇祯年间的大明朝。
却终究上辈子是个孤身一人惯了!!
现在,看着盯着自己的便宜老爹,上辈子标准穿越孤儿院的他内心无端一阵悸动,终究是于公与私都不忍,不由得主动开口道:“先不问李某我做什么,但诸位,种地是不成的,这年头,就算是做流民也比在这种地强,所以,至少咱们自己不能光种地!!”
“二哥儿,你说甚呢?你向来懂事,可不能被这混小子带偏了,不种地能干啥?”马春常老农思想,显然不大服气。
马汉儿闻言更是不服,什么叫被他带偏,他是想说些来着,但不是还没说嘛!“我可…”
李二狗看着委屈的马汉儿心生亲切,只见他拱手朝四方致意,并习惯性微笑道:“马叔,自是侄儿自个的意见,与马兄无关,但马兄所言却话糙理不糙,仔细想来也是极有道理的。”
“怎么说?”
李乘舟看了眼越加皱眉的李世平,也不卖关子,只见他长呼一口气,好像放下什么芥蒂一般,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起来,对着众人认真道:
“其一,先不说咱们如今杀了人,虽然此事咱们占理,料定那许显暂时不会再来。但仇怨已经结下,若咱们老老实实种地,保不齐哪天又跟了那其他两个庄子一样,无有活口。”
“其二如今崇信大旱十数年,期间少有下雨,便连那泾水河都快干涸了。而朝廷官府又长年不修水利,而我刚刚也看了,大伙儿也知道,官府给咱们的地都是旱地,要知道如今这世道本就艰难,旱地种的粮食收成可还比不上投入,如此种地,当真还不如不种!!”
“对对!额就是这么个道理,俺也一样!!”马汉儿听闻连忙呼应,虽然也觉得眼前的二狗兄弟有些陌生,但还是那么对自个的胃口。
李乘舟对着马汉儿笑了笑,手指压了压继续道:“且,就算是种出了粮食也无用,咱们大伙从驿卒变成了民户,便要守那民户的规矩,诸位可知道,民户是什么规矩,可要交多少粮食?”
众人一辈子驿卒,少有种地,微微摇头。
“三石五斗粮!!”
“啥?”
李乘舟翻了翻眼皮,百无聊赖再次陈述道:“六亩地,算上地税与布娟还有咱们家的人口税一共将近三石五斗粮,每亩地应缴纳将近六斗粮食。”
“怎滴就要这般多粮食?”
“贪墨呗!”
马汉儿发着牢骚,李乘舟也懒得理他,只是不紧不慢的将大明的苟捐杂税一一讲出:“首先是这明庭寻常,三十税一……”
最后对上那又涨了一厘的辽响,直说的一群人头昏脑涨不得不信,且对将来越加迷茫。
直娘贼,那可是三石五斗粮呀,要知道,就今岁,崇信的粮价早就涨到二两银每石,且有价无市,原因就是东边延安那疙瘩更贵,如此算来,几位老伙计经年累月累积下来的家务光给这朝廷就支撑不了三年,这还不算这三年一家子吃穿用度。
“啪!!嘭”
“那怎么办?”马汉儿摸了摸枯草般的头顶一巴掌拍在李二狗家中饭桌上,直震的一群人垂头丧气!
“马儿,轻点,腿都给你干折了……”
许是前身跟马汉儿关系过好,李乘舟此时并没有对其人过多生疏,此时见自家老旧的桌子震得厉害,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家中这为数不多的家具……
但显然,除了穿越而来的二狗子,此时众人的心思全都不在此处……
“那怎么办?”仿佛复读机一般,昏暗的李家堂屋内响起了不下六声叹息。
……………
……………
“二哥儿,这都是你想的?几时的事情!!”突然马汉儿想到了什么一般,张开的嘴巴可以塞下一只鹅蛋。
李乘舟烦躁的甩开那只多余的手,倒不是嫌他脏,只不过就是识字罢了,有什么好惊讶的?真是!想他堂堂HJ市著名孤儿院出生的天才学霸皆历史爱好者,寻常时节便是甲骨文也能猜出个象形来,何况这小小几个问题?真……少见多怪!
但这是能说的么?李乘舟看着那李世平紧张的神色还有无处安放的老手,只能对着李世平认真道:“爹,孩儿由死而生,因祸得福,脑中所想,皆为天授。”
……………嘶!
马汉儿少年心性,看着李乘舟恍然大悟。
“我说狗哥嘴巴怎么变得利索起来,却不晓得原来是神君显灵?”
李乘舟心中晓得自个早晚露馅,此时将自个变化归咎神道,也是思虑多时,毕竟,总不能大义灭亲不是?而此时马汉儿问话他虽然没有准备,但他作为后世的另类考古爱好者脑中对这些神鬼知识的储存量显然足够应对眼前的场景。
只见他神情越加肃穆,朗声道:“吾不知,只晓得那神自称为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金阙云宫九穹御历万道无为大道明殿昊天金阙至尊玉皇赦罪大天尊玄穹高上帝!!”
………
………嘶!!
………这是一个神仙?”
.......谁听过?”
“看我作甚,我只认得灶神娘娘。”
“应当是的,且那神还认我做了子嗣,此事我不敢做主,与他说了要问我爹,他夸我孝顺,于是便教了我一些东西,大(爹)与诸位叔伯请看,那木板上的数字便是那神教的,对了,他还为我赐了名字,唤作李乘舟……”
李乘舟面色不红不喘,说的理所当然,想着既然说了出口,就干脆改名算逑。
此话刚落,便看见那正好端着一盆马豆的王云秀进来长大了嘴巴念叨着什么神仙保佑,大慈大悲什么的。
李乘舟没有敢看那王云秀,只是低着头抓了一把滚烫的马豆,所谓马豆自然是马吃的东西,但这东西虽然味苦而涩,但无毒,人也能吃。
王云秀没说什么,但李世平却是更加傻眼了,只见他久久说不出话来,心中所想皆是那句神仙认了自家儿子做儿子,待他绞尽脑汁想半天,这才张了张好嘴哽咽道:“儿啊,那爹若是同意,岂不是神仙做了兄弟?”
李乘舟心中正准备说辞,却不料李世平会问这么一句,倒是出乎意料,但终究是经过伟人思想的现代灵魂,虽然对着神灵有着敬仰,但终究是那么一回事,此时倒也不犹豫。“按逻辑来讲,爹,你只能算弟。”
“那感情好,儿尽管去认,但咱如今确实穷困,没什么好物件相与的,若是失了礼数什么的,可叫额那兄长莫怪便是!!”
李世平明显少了许多介怀,李乘舟闻言暗自苦笑摇头,正待再说,李世平却接着道:“但若是我那兄弟有结余的,可否先借我等十石百石粮食的?如此,爹便认他做兄长如何?”
“啊这……”
“咳咳,天父说了,天上如今也旱。。。”
“那果真没得法子?”李世平明显好骗。
“倒是有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众人情不自禁的将脑袋凑过来。
吃大户,练民壮。高筑墙,缓称王。
李乘舟心中嘀咕;但这话是能随便说的么?不怕李世平一棍子莽翻他,大骂邪祟妖孽么?
“大家伙知道今日我那百石粮食,几十头牲畜哪里来的?”
“哪来的?”李世平明显是个好父亲,捧哏做的贼好。
“崇信城外,周主簿庄田。十五好手,夜里持刀,尽杀护院近十人,天黑手快,佃户近百不知缘由,不敢近前,如此财物,几如探囊取物。”
“嘶,你这小畜生如何带着族人做了强盗?”
“李铺头,也有某一份。”王进堂沉声道:“再说,你等这保境安民的卫所能做强盗,我们又如何做不得?”
“啊这……王小兄弟,糊涂啊,杀人夺财,本就是杀头的买卖。如今杀的又是周家的人,这如何逃脱。”李世平双眼通红,不知何为。
“如今,崇信混乱,流民,马匪不绝。我已留了后手,短时间内,查不到李家堡头上。”李乘舟认真淡然。
“唉,你能有什么后手?再说,如今虽然没有办法,但终究是恶了千户所的老爷,短时间内,如何顶用,李家堡陪你过仅仅几天富足日子?”
“不然,若事情顺畅,不消十日,便是事发,崇信也无人能奈何与我等。”李世平冷笑连连,李乘舟不为所动,却拱手面向所有人道:“陕西正值乱世,你我生于斯,一辈子驿卒到头来还是丢了饭碗,若还有半分血勇,便该随李某奋起直追,搏他个子孙后代富贵年年。”
………
好生生的怎么又戳人痛处?还说到子孙后代身上了!
众人无言,李世平也尽是哑然。
也是,木已成舟。这般多人命财货缺失,便是他如今大义灭亲又能怎样?周家与千户所可能真个原谅了他?
再说,就算他一意孤行,看着今日堡中族人对自家儿子的狂热,还有那般多粮食牲畜,自己若真个提一个充公,怕是也没人支持吧。
自信点,逐出李家族谱这事儿都有可能提出。没见到自家儿子今日都玩起了三辞三让的族长戏码?
“说说你的想法。”想得越多,越加迷茫。李世平定定的瞧着儿子,再无半点熟悉的影子,心中空空落落。
“流贼东边闹得凶,迟早西行。而李家堡骤然多了这般多驴骡耕牛,迟早露馅。所以,只能往南边走,带上咱们全部的家当,一起走,方才有活路!”李乘舟斩钉截铁。“而且得赶快出发,此事不宜再拖。”
…事情变得太过仓促,但众人都不是简单百姓,此时闻言,但也没有废话。
“什么时候走?”李世平问道;
“得准备,”李乘舟答
“怎么准备?准备什么?”马春常问。
“金银细软,刀枪箭戟,最好再买几头毛驴骡子,几辆拉车,叫人空手而行,尽量走快。”
“果真要走?”马春常有些不愿。
“也不一定。”
“怎么说,还有别的法子?”
李乘舟闻言心中一乐,笑道,只见他认真拱手。“只要咱们强到别人不敢惹,那自然就不用走了。”
对方是县城与千户所,短时间内,哪里能比别人强?李世平摇头摇头,却又想到什么一般道:“你有办法?”
听罢,李乘舟看着众人希冀的眼神道:“大伙可是信得过二狗子?”
“事已至此,到底是杀了官的,如今又商量半天没个好去处,你还识字,抢了这般多粮食回来,不信你信谁?”
“既如此,还请诸位叔伯辛苦,明日去做一件事如何?”
“我等生来便是辛苦命,却不知何事,我等能做?”马春常道;
“此事非诸位才行,那便是赶紧联络那些与我等一般被裁撤的驿卒兄弟,就这般告诉他们,就说我李家父子能给他们在这世道某一份饿不死家小的差事,将来得当,不说朝廷封赏官职,保其人安生立命不在话下。”
众人闻言,虽然心中还是没底,兜底也确实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又不费什么力气,一时间倒也不再犹豫,纷纷拍着胸脯讲着义气,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如此,就当这群下岗的驿卒在李二狗主导下泪眼婆娑商量着南下乞活的时候,不可抑制的,面对着眼前景象还有脑海里整理的历史路程,那个突然灵光提出南下的李二狗脑袋里顺理成章蹦出两个字,并再也控制不住那头洪荒猛兽。
“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