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翻天覆地

四月初,

当崇信还在为陆陆续续传来的流贼消息惶惶不可终日,平日里本就极不平静的锦屏山变得更加沸腾。

按胡长中所言,堆砌在一起的民团即将打散。

最先投奔李乘舟的来自附近各村各堡的百姓们,都带着民团赠予的几十上百石粮食回到了家中,并向不曾来过的乡亲们传达了慷慨李团将为其许诺的入民团不交粮的口号。

做顺民,穷乡僻囊,民风淳朴,却时而受官府匪盗欺凌,穷困潦倒,卖儿卖女。

这本是常态,

也是因为没有选择。

现在李乘舟给了他们选择,所以,一切藏在过往的反抗与血勇都将会从内心深处挖掘出来。

进民团,免粮赋,官府不敢欺,贼人不敢扰,隔天吃肉,顿顿干粮。

怎么选?年轻人没有犹豫的。

这不是人心思变,

这是本能。

于是乎在崇信乡绅看来,崇信有限的境内,青壮们毫不犹豫的拿起了家中刀枪,刮起了一场随时准备跟着李乘舟大干一场的歪风邪气。

至于流民,由于多达四千多的数量还是被安置到了牛头上与锦屏山,其中青壮也做了兵员,其余皆做了暂时的匠户,暂时用以修建营盘。

借助此风,李乘舟将机兵队伍扩充至两千八百余人。

成军之日,崇信城外喊声贯彻云霄,至此,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摆在了明面上,叫人亢奋也叫人惶恐。

民团战马四百余分给了三百驿卒,由李乘舟直接率领,张全,马春常,王进堂做了百人将,而剩下的百余骑则被李乘舟执意给了周玉做了马军夜不收,其中又马汉儿为辅,但很明显,预备的马匹没有,李乘舟无法长途奔袭。

弓兵刀手四百人,大致由猎户民壮组成,其中张家兄弟,李四喜,再加上李氏族人李三全做了百将。但军中将士不是缺刀便是缺弓,又甲胄几无,

最后是正经的步军,武器繁杂,但亦有齐心李家族人做骨,又有数十边军练兵,加上六百人左右的崇信良家子,组成的千人大队。

其为首者自然是父亲李世平与最早跟随的边军赵长还有悍匪刘平为辅,而其中百将皆为暂时选用军中武勇高强者。

然后便是李乘舟为郝永忠挑选的五十体态强健魁梧的大汉,给其取名陷阵营,并准备以后若有条件,为其首先打造步人甲胄。

如此,剩下的稍微体弱者,顺理成章做了辅兵。

然辅兵亦是战兵,平日里操练都是相同,只不过因为缺装备,也不愿步子胯得太大了的缘故,暂时做了为战兵牵骡马的辅兵。

如此,李乘舟从无到有,两千多人的民团骨架便搭建了起来。

而往后,若有世间,便如同一个已经做好的机器。只需要源源不断的往里面输送粮食与武器甲胄战马,成为精兵强将,似乎也是指日可待。

成军便要练兵,李乘舟对于古代兵种如何训练少有涉猎,但军中自有边军好汉,所以并不缺人才。

是夜,待事情落定,武康王庙内,除却牛头山上的几人,所有民团百将荟聚在一起,李乘舟率先发言。

“如何练兵,还请畅所欲言。”

赵长闻言,自然是站直了身子道:“如今粮草充足,自然是加紧操练,尽快学习战阵之法,不消两年,想来可初具边军之气。”

“要我说,放屁!陕甘百姓哪个不敢杀人?就得练厮杀,况且咱们团将那般勇武,带头冲锋就是。啧啧,两三千人哩,那还不得在这崇信天下无敌?”

李乘舟心道:“我谢谢你刘平…………”

:“不可,我民团成军日短,加上我等少有甲胄,兵器亦是缺乏,如此,军阵之道又太过久远,强行厮杀只会损失惨重,还得从长计议的好。”

此话一出,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犹如废话。众人闻言多有讥笑,李乘舟却是抬头,一见果然是胡文仲,不由有些感慨。

“果然还是得读书呀!”

众人争论不休,最终,李乘舟给出的暂时方针只有三个…

“奔走,情报,纪律!”

李乘舟想得很明白,他的脑中早就浮现出一副画面,在将来的十几年内,毫无纪律四散流离的贼寇后面跟着旗帜鲜明却缺粮少饷的官兵转战整个北方大地。

其人如同蝗虫一般,一遍一遍的荼毒脆弱的农耕文化,加之大旱与严寒,瘟疫与真蝗,让其土地荒芜,人口凋零。

而在这种世道下,少有地方能成为安乐净土让其养精蓄锐,双方在疲惫与漫无休止的追逐中少有正面对决。

追击与围城,伏击与反伏击成了时代的主题,想到此处,李乘舟最后拍板定下这民团发展的三个要素。

出征在外有纪律之心。

日行百里有作战之能。

深陷他乡能耳目四开。

民团成军的第二日,崇信的马匪贼寇乡绅们便遭了秧。

剿贼便是操练,实战才能速达。抢乡绅又毫无心理压力,还能算除暴安良,而最理想的对手,便只能是少而分散的贼了。

总之,他扯着虎皮横行无忌的行为标准,都是按照记忆里,大明最后柱石孙传庭在陕西怎么干的,官贼左良玉在湖广怎么干的,两者合二为一,照搬便是。

事实证明,在没有节制的时候。不讲理的刀子永远效率最高的鞭策。

“叫人与那些上山的人相识的人喊话,就说李某人身为大伙乡党,可以不计前嫌,若愿意下山入我民团者,同样种地不交粮食,若不然,想想拥骑过百的张家兄弟下场。”

崇信山高又秃,穷的穷的琳琅作响,本就活不了多少人,而若不下山劫掠,死路一条。

若是本地都是小贼,算不得十恶不赦,但为非作歹什么的,也是家常便饭了。但无论如何,李乘舟花了五日,却没有半点斩尽杀绝的打算,主要是以招抚为主。

“本就是咱们崇信的劳苦百姓,如何能全部剿了?收了人家的粮草与马,总得做些事给徐怀盛等人看罢了。”

四月中旬的天气越发暴躁,来自太平洋的低压带起的狂沙短暂的遮掩住李乘舟的眼,待风沙过去,李乘舟睁开眼来,便看见崇信往东最后一支叫做地笼子的马匪头子抽鞭打马往西呼啸而来。

“杀贼!”

“为了明天。”

“富贵。”

四周突然喊声不绝,翻天龙吓了一大跳,而待他反应过来,山坡后蓄势待发的马汉儿众骑已经到了眼前。雪白的斩马刀划过,刀锋便卡在了他的肩胛骨之间,然后又顺势一记越发熟练的拖刀斩,鲜血便喷涌而出,并溅了身后的李乘舟一脸。

匆忙之间的马匪是因为正面有民团攻山而从另一边逃生,翻天龙早就有暂时逃离崇信的想法,本来安生的他因为拔地而起的民团而终日惶恐不安。

但今日,便是他老老实实的第八天,民团也终究没有放过他。清晨,张定前与王进堂等率领千人是从正面进攻的,而还未睡醒的地笼子果断叫二当家派人去先去防御,转眼间自己便带着亲信带着家当从另一条安静的道路下山。

想法是美好的,但他显然还不知道事出反常的道理,所以他如今便中了埋伏,以至于李乘舟如今在剿灭崇信最后一股土匪的作战太过顺利。

马匪大寨,李乘舟看着流民堆里新招的教书先生廉云南仔仔细细的登记缴获,而浑身浴血的马汉儿意犹未尽的推门而入。

“团将,此番杀贼七十七,俘虏悍匪二百三,王队将等攻山遭到贼寇殊死抵抗,死伤接近一百余,如何处置,请团将示下。

“都是我陕甘的好儿郎呀!”,按老规矩,死者十两,伤五两,另安顿好其家眷,不可半点怠慢,吾等有时间必亲自养之。”

“至于贼首等罪孽深重者按朝廷民义老幼皆杀,不愿归顺我者给些粮食结个善缘放其走,至于其他听话的编入我军先算辅兵,而本地百姓,叫他们就地耕地,若有本地大户抢占阻碍者,报上我的名字。。”

战后的安排李乘舟越发熟练,如今他连番大胜,与民团而言威势已经有了,而人也因为要驾驭越加野蛮生长的民团,潜意识的变得越发正经规矩起来。

马汉儿得到军令立马离去,如今的他的马队已经已经达到上百,且这几日因为剿贼收获丰厚,作为李乘舟的马队,他们的装备也是最为精锐,人手的长兵短兵配齐,甚至还有少量的骑弓残甲,而马汉儿更是拥有一块凹陷的护心镜,算得上极尽奢华。

胡长中迎风猎猎,染头发与胡须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若不是身下骑的是小毛驴,但真有一番泰然自若的儒将风采。

“乘舟又发了大财,可否还要招兵买马?”

“………民团如今两地战兵已经达到四千,而我等时日尚短,加上粮草不足,却真是不能再加了。”

胡长中哑然,他最看不得的就是李乘舟不管是面对嘲讽还是指责都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可恼的是明明那么年轻,却让他这位五十岁左右差点经历生死的老人家都拿他没办法,但总归得每次独断独行都会认真听取意见,然后再喜欢一言而决……

“乘舟原来也知道?”

“兵不贵多而贵精,先生莫要怪我,只不过我已经与先生说过,如今时不待我……”

李乘舟与胡长中平日里多有交谈,自然互相透露过见识与主张。但每到这时候,胡长中便有些恍惚,眼前之人如何就能那般学富四海?如何能在这甘陝边陲之地无师自通晓得那天南地北诸多时事与明庭弊端?“将军如何笃定这明庭将……,要知道,老夫虽然对当今那位颇有怨言,但其人虽然刚愎,但到底听说是个勤奋善断的,如今又除却山东去了半数,其他的两京十二省,便是如今的陕甘也大体都在手中,天下……何至于此?”

李乘舟静静的等着胡长中说话,这是他的优点。胡长中语气虽然显得平静,但李乘舟还是深深的感受到了那种对将近三百年荣恩的向心力,而待他说完,李乘舟却是笑道:“先生本是才富五车,嘴上说着不信,却急于向我求证,如此怕不是为了舍近求远,而是心中抱有侥幸罢了。”

“诚如先生所言,当今可能是个中兴之主。但其登基两年却并没有做几件对的事情。”

“但闻其祥。”

“其一刚一登基便除掉当时权势遮天的九千岁,又全凭喜好牵连所有有关系的官僚,如此造成中枢大量空缺,以至于东林党人大量填充,如今朝廷众正盈朝一家独大,此事可算帝王之道?,”

“当今年轻,朝堂局势复杂,起先难免……”

“是呀,当今与我同岁,却要管理一个千苍百孔的帝国……”

“…………”

“但甘陝局势算是明朗?如今自去岁王二起事,府谷王嘉胤等群起响应,朝廷本该以雷霆灭之,然后遣重臣能吏坐镇,然而当今在东林党人的辅助下裁撤驿站,如此关头自断耳目,又封一主张招降御史为陕甘宁三边大员,如此不是助长流贼气焰?要知道小子不才,却也晓得天威浩荡,在于恩威并重。如今天子刚刚登基最需要的却是大胜以定人心,如何能还未立威便急于施恩的道理?”

“…………”

“而至于其他什么文武弊端,土地兼并,宗室附骨之疾什么的想必胡先生比我清楚得多。”

“哼,我看李团将如何不是大才。说吧!需要老朽如何?”

李乘舟老早就晓得了这老头私下里的臭脾气,倒也已经适应,此时闻言便晓得他又要帮自己做事,只是需要自己来求罢了。只加他长缉一礼,倒也认真道:“诚如先生所说,我民团如今增长过快,根基不深。但小子想来终究是拿崇信蟊贼练过手,也算是见过血了,如今也确实到了沉淀之时,而如今我等为流贼来时利用百姓攻城,代替县城安定百姓,如今牛头山营地已经有民近万,还请先生助我,将其在牛头山梳理安顿,以待将来大乱将至,百姓有地可藏。我已经交代,我民团必然以以先生马首是瞻,以便流贼来时,可堪一用”?

“此事……某应下了。但你自个何去?”

“不瞒先生,周家已经告知我与平凉那人联络好了,而过些日子我将带人去往平凉买粮,所以万事拜托先生,我已经与我父说好,必会好好辅助与你。”

“哼,胡某人需要你如此?”

“唉,是乘舟的错,但来日方长,这次若能顺利,必待先生以诚。”

胡长中点了点头,李乘舟见状大手一挥,身后亢奋的将士们奋勇上前。

于是乎整个崇信境内,除却三个不愿投降而被民团阵势吓坏了,最终由别有异心的部下割掉脑袋才来请降的山头后。

自此,崇信贼人为之一空。

而除却从中挑选出去屯田的老弱病残,其中青壮悍匪,拢共不到四百人。

如今,李乘舟将其收编,部队总数也算是到了三千人,本该收心安稳才是。

然隔日,民团营地,李乘舟大手一挥,马春常,王进堂,赵大运,张定先,张全各带三百人整队出发,光明正大的直奔崇信外的县城,声势浩大,而对外宣称誓死剿灭张贼,实际上是冒充贼人瞄准了周围的其他县城土豪罢了。

“但徐怀盛若晓得张家兄弟全军覆没,二郎还如此越境剿贼,咱们养寇之事岂不是没了下文,届时崇信太平又如何面对他?”

这是胡长中的提议,李乘舟意思也很理解。

民团的存在便是有贼,而李乘舟不允许崇信有贼,但崇信不能没有贼。

于是乎,吃大户,练民兵的人造巨贼计划便展开了。

直到今日,崇信城外的大户全部被劫掠一空,当然,除了少有能带进城里的牛马与牛马,也已经没有了多少能劫掠的东西。

但相对应的,到了如今,流贼欲来,乡绅们战略放弃进城的崇信城外,暂时的空白期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民团的声音。

“所以嘛,咱们就得弄出一个新的大寇,而牛头山胡大王便是那个更加猖獗的贼寇。”

面对年轻人的夸赞,胡长中不由感慨万分,并已经半点脾气也没有了,年轻人自己的想法很多,且总是能够举一反三。

“叫你着人假装是贼,没叫你霸占乡绅田亩,又叫流民开垦,这分明是赶尽杀绝呀!”

此时拥有明面三千青壮的民团团将李乘舟已经将远离崇信城且易守难攻的牛头山也改成了一个军事营地。

而在剿灭张贼的武力保障还有许若善终民团牺牲将士的风波下,崇信几乎所有百姓流民都想要加入民团,而李乘舟几乎照单全收,所以至少再凑出千五百人来也不是难事。

众人都知道要做什么,李乘舟将话挑得很明,今日他就是东边来的贼,是为张超兄弟报仇而来,专挑大户地主留在城外没办法搬走宅院与存留的财物,更要将崇信城外的土地完完全全的控制在自己手中。

简直明目张胆!

“将军可知公然越境损害士绅地主,若事情败露,哪一条都足以定谋反之实。”胡长中难得的语重心长,边走边劝。

“不然的,流寇将来,此等人不将宅院物质搬空损坏,乃是资敌之举。此事到了哪里我都能有道理可讲。”

“道理如何说?哪般有人信?乘舟不会觉得想得过于简单?”胡长中摇了摇头,盯着这个看似聪明却又愚蠢的学生。

“先生。”李乘舟看着不断顶撞自己的胡长中捏紧了拳头道:“若乘舟是只蚂蚱,自然每人信。但当李某成了咬人的猛虎,他人不但会信,还给给李某送肉,只希望李某不乱咬人。”

胡长中从大帐里出来,想着李乘舟无法无天的行为与话语,这位一开始还以为李乘舟是骗人苦工的广州布政司已经彻底凌乱。

胡长中在这里的时间并不长,但对于牛头山来讲,足可以算是天翻地覆。

这年月,跟着李乘舟能吃饱饭这等事在这方圆百里都成了一句民谣,简直是声势如疾风劲草,人人皆服。

胡长中说,瞧瞧,我看到了什么?

数百有组织的民团化为贼寇横推崇信境外而去,沿途所过,流民纷纷求着加入,仿若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随后,无数个地主高墙轰然倒塌,最后仅仅留下实在带不走的残砖断瓦,贼人尽数离去,然后民团到来,丈量土地,安置流民屯田。

李乘舟长刀所向,随行的胡长中长叹一口气,直到今日,将心比心,胡长中在意识中与徐怀盛身份调转后,居然也感到命运无常,有了被其掣肘之感。

“这哪里小猢狲,明显是个无法无天弼马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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