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面前众生平等,漆黑如墨的环境总是能激起人类思考的欲望,不管你锦衣绸缎还是赤身裸体都是一般模样。
李乘舟手指透过黑暗,手指尖只有单薄云层遮掩住的洁白弯眉,感觉着依旧冰凉的午夜寒风,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
“我并非要谈!”
“锦屏山直面流贼,却乡绅们态度不明,若执意在此,怕是有覆灭之灾。所以,父亲与胡先生觉得徐知县此番话语怎么说?”稍后,待徐怀盛与李乘舟推心置腹几句便离去后,李淳罡方才从营帐外头进来,神情显得无悲无喜,只是胡长中是那被夜色冻僵的身子还有流出的鼻涕有些出戏。
“徐大人推心置腹,是个磊落的人。咱们不能辜负了他。”李世平意思很明
“大这么认为?”李乘舟闻言又倒了一碗酒给李世平,见其一饮而尽,笑了笑道:“怎么不说可能是反退为进,毕竟他手中可没有半点实际筹码。”
“哪里没有筹码,只不过要受制于手中无权。不然,周虎田能许若你官职?”李世平倒也没有太过嘴硬,只是他性子向来忠厚慷慨,此时总以为自家二崽太过于辜负了徐怀盛的赏识。
“不能!”李乘舟笑了笑道:“但是大!你把徐怀盛想得太好了,民团团将而已,又不是正经官职,向来当初若不是我等四处夺粮,如何养得起这般大的人数?”
“如此,生意罢了。然徐怀盛明显不是这块料,但他没有赚到什么,至少也没有亏才是。你又何必心怀耿耿,总觉得咱们亏欠了他呢?”
“正解!”
“正所谓一将无能,连累三军。乘舟如今身负民团数万人生计,万万不可为了徐怀盛一句飘渺的坦然而冲动。”胡长中一身灰衣毡帽,胡子一抖一抖,只是还在捧着滚烫茶杯的手暴露了他的年龄老迈。
“先生,你对乘舟越发上心了呢!”李乘舟笑着看向胡长中,眼中倒也有方才徐怀盛般的磊落。却又突然记得一句话道。
“老夫祖孙三代性命皆是随你,如何能不上心?”
胡长中心中一乐,却是说道:“咱们留在此处便是明棋,流贼来时若要攻城,首先厮杀的必是我等。届时为了那狗屁官职,难不成要让大伙一起受死?而若不然,我等从崇信城外消失,兵力皆存,定能叫流贼心有余悸。”
“再说,大明的官吏如何能信?做事不行,却背后里捅你一刀,反而表面上道貌岸然事后还能厚着脸皮在你坟头高呼为了大局……”
胡长中越想越气愤,几乎是拍案而起。
“先生说的没错,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只要咱们稳得住民团,万事皆有可能,既如此,我意已决,待周玉夜不收来信,咱们便全部撤走,看他娘的坐山观虎斗。
李乘舟说完,没人反对!
谁会反对呢?
李世平想,一个崇信知县过来说好话,跑去平凉跟王府做买卖,抓了平凉卫指挥使,又要讹了他上千套甲胄的儿子,谁能说自己的决定比他要好呢?
殊不知人家从无到有,如今万众来投,也不过是月余时间么?
而至于胡长中,这位跟着李乘舟穿一条裤子的流放人口,此时已经被李乘舟借用伟人的话语震撼到莫名,此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李乘舟这个年轻人越发变得伟岸起来。
~~
翌日,
当如同猪叫的惨嚎响彻锦屏山,所有人都知道,从平凉带回来的指挥使陈元昊又在自残了。
“陈将军,你可以走了,恭喜你娶了个好老婆。”李乘舟着人给陈元昊打开牢笼,丢下一身甲胄,看着陈元昊有些躲闪的眼睛道;
“走?”陈元昊闻言喜出望外,又李乘舟旁边那个黑脸的小子还在,不由得收敛神色道:“陈某不想走,舍不得李将军教诲,还想多住些时日呢!”
几乎被陈元昊逗乐,李乘舟强行冷着脸道:“那如何行?贵夫人还是舍不得你的。再说,八百套旗兵甲胄,一千杆红缨枪,又环首直刀,军弓各五百,再加上愿意投降我的旗兵家眷,都已经如数落实。你吃得多,若真想待在这里,可得让嫂夫人再送些粮食才是。。”
陈元昊闻言,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赎金到了呀!但无端的,他又有些惆怅。
想自己一个堂堂指挥使,而眼前这玩意虽然兵强马壮模样,但到底是个民团机兵,如此这般放自己离去,不是那什么老虎归山么?
大脑飞速的运转,待脑门上出现了水蒸气,陈元昊在李乘舟一行人的注视下却始终没有迈出步伐,却是越想越有道理,不由得瘫坐在牢笼里死活不出,着实让李乘舟惊掉下巴。
“真不走?”李乘舟左看右看没觉得这地方有什么好,最后实在事情多,只得祭出杀招叫出刘黑子的皮鞭,将陈元昊赶下山去和唯一还愿意跟他回去的落难小舅子会和,才开始劫后余生般的嚎啕大哭。
这些后续,李乘舟自然不想管。
而杀了陈元昊,李乘舟也觉得没必要,这年头若真个杀了陈元昊,怕是有点自觉于大明的意思。
再说,一个交出几乎所有旗兵能用甲胄且有贼心却没胆自己上的猪样对手不是一个好对手吗?
李乘舟很忙,毕竟答应了徐怀盛后他便准备了走……
民团如今人数多,但终究都在莽牛山,是以,加上那各种各样的烦心琐事,虽然有胡长中这个老精英,有些事李乘舟才能办的。
比如说现在,第一批前来投奔的。
“闻香教的崇信乞丐。”
为首的李乘舟认识他,第一回进县城请他们吃过饼子,但到了今日,方才得了通报晓得此人倒居然有个正经的名字。
“哥几个,您们在崇信吃好喝好,哪里需要来我这里受罪。?”
“李将军哩,真是您呀!我吴孟达就说,那天晚上梦见紫气东来的,定是遇见了贵人罢!!”
“嘿,大将军,你这是笑话俺们呀!花子们在城里过得啥日子您有不是不晓得,那些乡绅商贾老爷们哪里正经看过我们?但您不知道,如今听说东边来贼了贼寇,却居然跑过来跟咱们好说歹说,呸!花子们在城里又没个产业,凭啥给你守城玩命。”
吴孟达一身陈年老痂,衣服裤子上也带着混合的恶臭,点头哈腰间时而傻笑,时而冷笑,一张脸给他玩出花儿来了,李乘舟撑着身子上前将他扶起,也不嫌弃道:“所以你们来投奔我?但我这也是要杀贼的呀!”
“是呀,将军咱们崇信的大英雄,杀贼那是天经地义的呀!”吴孟达见李乘舟还是那么对他好,不由得傻笑起来,只见他将脑袋尽量往李乘舟耳边探了探,装作要小声说话,声音却很嘹亮:
“但您这里不一样,您的慷慨大名早就传遍崇信了,跟您干,饿不死。至于别的死法?
吴孟达转头对着后边的同行露出黄黑不齐的满口烂牙道:“花子们啥没见过?都不怕呢!”
众花子起哄道:“都不怕哩。。”
李乘舟闻言收起笑容,只见他突然退后一步,对着数十个花子拱手认真道:“世道艰难,让兄弟这等好汉做了花子。但李某不才,只愿诸位不负乘舟,乘舟生死不弃。”
吴孟达等花子见李乘舟动作吓了一跳,又突然被其如此郑重的言语所触动,此时心中滋味百般,便是见惯了察言观色,也有了哽咽之声。
但其人口中多是奉承的话,此时这等场面,倒是变得无话可说,只加他吴孟达泪流满面,用脏兮兮的大手抓住李乘舟的臂膀呜咽哭喊着:
“将军给我饭吃,我等就为将军死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