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老童子

《渡云川(女师男徒)》全本免费阅读

谢云生直奔刘府,然而刘听夏并未在府中,谢云生欲离去时,婢子却道:“本来小姐就是要去寻姑娘的,可是庄子上的小公子病重,小姐只能过去照看着,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不过小姐吩咐了,若是姑娘来了,让我直接领您过去。”

谢云生道:“也好。”

马车一路往庄子上行去,望着外头逐渐矮去屋宇跟林木,谢云生问起这位小公子。

“这应当便是府中的闻春公子了吧,怎住在庄子上?”

婢子本是支支吾吾不敢说,思及谢云生也不算旁人,便小声道:“小公子出生的时候,姨娘梦见一个面黑骨瘦的男子钻进了她的肚子里,而且小公子出生的时候不哭也不闹,就那样直勾勾地坐着,小脚一蹬,竟是隔着被子踹翻了烛台!”

光是梦见个男人钻进肚子里就让人膈应了,再有怪异举动怕是会被人当成妖孽。

“谁说不是啊。”婢子绞着手道,面上爬满了唏嘘,“还有更瘆人的呢,姨娘梦见的那个爬进她肚子里的男人不是寻常人,同刘家有恩怨,很多人说此人是因京城的二爷有判错案子没了的。”

“所以这小公子一出生就被丢在庄子上了,这姨娘很快也病故了。”

“是病故还是被杖毙?”

外头传来一道含着戏谑的声音,婢子瞬间捂紧了嘴,直说不知,待看清掀帘之人的容貌后面色通红,咬着唇期期艾艾说不出话了。

裴行川往门上一靠,修长的手随意搭在膝盖上,状似不经意道:“既是讨债来的,刘听夏为何要去照顾他?”

“自然是小姐好心,即便是瘸腿的猫路过,小姐看到都会给它包扎。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想起那个和和气气,一出手就掐了人三寸的刘家小姐,裴行川勾唇笑了。

好不好心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小公子不简单。

一个人见人嫌的小孩能安然活到现在,还能让备受家主喜爱的小姐放下所有伙计去照顾,当真是一桩趣事。

只可惜他连那不简单之人一面都见不到。

到庄子上的时候,刘闻春正好昏睡过去,透过窗,只能看见枯瘦的身躯,伤痕累累的手臂。

引着二人到一处静谧干净的屋内坐下后,刘听夏歉疚道:“是我当日疏忽了,没有挨个问过失踪之人的名字,现下也不知哪两人如何了。”

谢云生道:“岳礼的父亲跟蔡樱?”

刘听夏并不意外谢云生知晓是谁,若是不知就不会来寻她了,点头道:“确是这二人。那日数了是十三人,便将人都带了回来,每人舀了些米给了些肉就让回家了。谁知岳礼跟蔡思都找上来,说他们亲人没回去。”

“那二人呢?”裴行川问,“为何在地宫里?”

刘听夏摇头,“问了他们,他们说出来打猎,不小心睡着了,醒来后便被关着了。”

谢云生问:“可问过他们八字?”

刘听夏更觉羞愧,说没有,“当我知晓出了岔子后就想着去追回这二人,然而幼弟高热不退,一直呕血,我便火急火燎往这边赶了。”

这一出偷梁换柱竟不知是何时做的,或者说这二人本就是被抓的人。

可蔡思跟岳礼谁才是老童子?

裴行川问:“岳礼跟蔡思呢?”

听出他们的意思,刘听夏心道她真的坏了事,可现在又走不开身,只能干跺脚。

“我走得匆忙,没留心他们。”

那婢子道:“好些时候没见到他们了,应该回家去了吧。”

谢云生只觉眉心跳个不停,叫上裴行川便往城里赶,“我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先找到他们俩再说吧。”

还没到城中,便见林幽年骑着马冲出城门,火急火燎道:“出大事了,粮仓空了!”

粮仓一空,所有人都要饿肚子,不用狼九带着人抢掠,自个儿倒是把自个儿饿死了。

裴行川问:“为何不封锁城门?可有去查行踪诡异之人,盗了这么多粮,一时半会儿并不容易出去。”

一提到这,林幽年便打了个冷颤,“我们还是从郡丞大人那里得知的消息,他知晓的时候,粮仓都凉的起冰碴了,估计早出城去了。”

“这老童子究竟想做什么?”谢云生看着灰蒙蒙的城墙,心头涌出一个猜想,“会不会不是老童子干的。”

裴行川默了默,道:“不管是谁做的,都会留下蛛丝马迹。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粮食问题,本就缺粮,现在又空了粮仓,若是让百姓知晓,城中怕是要乱了。这时候内部一乱,城外头再闹起来,才是大灾。”

谢云生长指一捏,取出铜钱便开始起卦。

“你在做什么!”

裴行川抬手便想制止,却被谢云生挥手用内力挡开。

林幽年看不懂二人之间的弯绕,却知粮食问题是大事,早点找回来,大家才能心安。

“裴行川,这便是你的不对了。卜卦寻物再正常不过,民以食为天,粮食不寻回来,大家还有几日好活?”

裴行川面色冷凝,五指紧攥,脚下一点便从马上立起,拎着林幽年往地上一摔。

在林幽年吃痛的喊声中道:“因果不虚,预知天意本就不该,凡是卜算之人大多落得五弊三缺的下场,连圣人诸葛同真都不能幸免,不惑之年便去了,你觉得谢云生有几条命够这一次次折损?”

“更何况,老童子能为姬元溪施展邪法,又岂会不懂不算之术?他盗粮食是假,引我们送死才是真!”

林幽年一怔,望着神情肃然,专心看卦的谢云生久久说不出话来,眼瞳中数道情绪翻涌,到最后却道:“可是百姓怎么办?让他们都饿死吗?我们随时可以走,他们能走吗?”

“我们也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老童子,可要查多久才能寻到粮食?百姓们等得起吗?若是可以,我愿意为谢云生承担这窥探天意的业。”

“何况,谢云生在你身上付出的还少吗?她插手你的命运,介入你的因果,势必会影响自身,但她可有一丝一毫的怨念?”

林幽年撑地立起,拍着衣袍上的灰土,再开口时已平静很多。

“侠者,顶天立地,为天下计。为天下者,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诸葛同真是,陈西石是,谢云生是。”

“而你,裴行川,必须是。”

裴行川只看着他,并不言语,浑身气息尽数收敛,让人瞧不出喜怒,只余掀动的眼睫昭示他的生死。

林幽年抬手搭在他肩上,往日吊儿郎当尽数散去,凤眸里蕴着一团火焰,灼得裴行川只能转头,“你若是旁人,我管不着,可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兄弟,我不愿你一人越走越远,也不愿你受千夫所指。”

“所以,裴行川,你要为侠,要为世人称赞,要青史留名!”

沉默看着二人的谢云生终于开口,“在北边,应当是在私人沟。”

去过的地方,谢云生多少是熟悉的,因此卦象一出,瞬间便想到了那个危险的地方。

林幽年翻身上马,“刘听夏不在,调不动人,我去寻郡丞大人,会尽快带人去支援你们。”

林幽年走后,宽广的大道上只剩下谢云生跟裴行川。

谢云生道:“折损一点无妨,人总是要有点使命感的。就像读书人想金榜题名,帝王想开太平盛世,庄稼人希望麦子稻米卖出好价钱。”

“而我,谢云生。”谢云生微抬下颚,望着天边飞鸟,语调轻缓:“本该谢别云日,散于冥茫之间,有幸得遇师父,安然至今,当谢过云霞日月照耀之恩,山川湖海供养之恩。”

盯着那张素净美丽的容颜,裴行川下意识问:“你报天地之恩,那父母之恩呢?”

那双平如湖水的眼眸瞬间起了涟漪,却又很快复归平静,看他时只有清浅的笑意:“若是要报父母之恩,我便不会出现在千机门。我无父无母,无夫君无孩子,五弊三缺,本就占了大半,还怕什么呢?”

她这样从容,他却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色。

裴行川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日她第一次使出苍生尽时,他感知到的悲凉萧索,纵然荒芜尽头有丝丝生机,可到底是怎样的过往会带来如此彻骨的悲凉。

他是一个看不到光芒的人,她是一个从荒寂中走出来的人。

结为师徒,莫名登对。

他不禁笑了,拽着缰绳,神情恣睢,“我们比一场如何,看谁先到私人沟。”

他笑容明朗,一扫往日讥诮,让谢云生也情不自禁弯了唇角,想起他才入千机门时挑战她之事。

满身戾气的少年持剑立在她的屋顶上,隔着一树青绿,笑意疏冷,“你看不上我这个徒弟,我又何尝愿意接受你这个师父。比一场如何,我胜了,你自此收起所有轻慢,好好做我师父。”

刚指导完弟子的她,本是一肚子火,闻此忍不住笑了:“好啊,那你输了,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如何?”

“好啊。”他说。

清越的声音逐渐与那日重合,少年锋利的眉眼隐隐透出一抹温意,言罢策马远去。

谢云生并未驱马追赶,而是如往常一般行在繁茂的林间,看着松墙掩住丛丛山花,心里也添了几分暖意。

他看出了她那稍纵即逝的落寞,却没有问下去,而是用这种笨拙的方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哄她开心。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真诚的笑意变多了,对人对事也耐心了许多。

谢云生忍不住抬头,透过交缠的树枝望着碧蓝的天空。

无声道,师父,徒儿也许真的可以做到那件事。

裴行川拉着缰绳停下,转头望去,不见那道青绿的身影,一时心中像缺了一块,竟开始担忧她是不是遇到了危险。

于是策马便要回去,才走出几步便望入谢云生那双似笑非笑的眼。

“徒儿,你这是做什么?莫不是来寻师父了?”

“没有。”他平静偏过头去,牵着马便往林丛中去。

谢云生知晓他这人不能轻易玩笑,否则便是撞了冰锥,直往人心口上戳。

穿过丛丛野草,风中凉意更重,拍到脸上,只觉寒意森森。

二人皆停了下来,相视一眼,不动声色握住武器。

然而水声潺潺,风声阵阵,只见林木摇曳,不见别物影踪。

“不对。”谢云生忽然闭眸竖耳,在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后纵马远去,裴行川虽不知何故,只能跟上。

走过莽莽丛林,行至一道瀑布前,谢云生翻身下马,裴行川抬眼望去,竟见清澈的潭中爬满血红。

循着鲜血望去,一个艰难爬行的身影映入眼帘。

矮小的身躯,微微歪斜的斗笠,这不是老童子还能是谁!

二人眼中难掩惊愕,疾步走到老童子边,他听到动静抬头,面色一时之间复杂极了,含愤带恨,最后化作一抹凄怆的笑。

“你们来晚了,粮食被抢走了。”

这算什么,螳螂捕蝉,黄雀把螳螂给吃了?

谢云生弯腰,试图将老童子给拉出来,却见老童子摆手,“不必了,我活不了了。”

谢云生不肯松手,然而他的半截身子断了,上了岸又能如何。

见谢云生如此,他不禁笑:“你还是那么良善。”

说罢抬起血迹斑斑,露着白骨的手臂掀了斗笠,露出一张稚嫩的脸,不过八九岁模样,眼瞳却是一派苍寂。

裹着重重倦意的声音响起,“是我,之前所有事情都是骗你们的。”

谢云生只问:“姬元溪究竟是怎么了?还有何人抢了粮食?”

他忍不住轻嗤一声,“见到我,你倒是淡定。”

一柄剑忽然横在他肩头,他抬眼,只见一张冷俊的面容,忍不住笑:“你还是这么大脾气。”

听见这熟稔的语气,仿若长辈对晚辈,让裴行川觉得不适极了,横剑再近一寸,冷声道:“回答问题。”

他终是没有再玩笑,淡声道:“姬元溪用了禁术窥探国运,遭到反噬,损了神智,五感渐失。他说他快死了,让我秘密寻个地方将他埋了,可他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怎能看着他死,便动用禁法想帮他避过死劫。然而”

说到这里,他终是难保持平静,恨意与不甘再次浮在心头,声音寒厉:“江夏明明是一个荒凉穷僻的地方,谁知你们来了。我一直在城中物色人选,一看到你们进城,我就感觉到了危险,如今看来,我的预感没有错!”

“本想暗中解决了你们,谁知刘听夏药倒了我,将我带进刘家,你们也得了刘家的助力查得越来越深。知晓刘见冬跟山匪有勾结,也想除掉你们后,我便故意露出马脚,他也上道,借此骗走刘吟秋,引你们来私人沟。可是你们实在命大,竟活着回来了,还彻底清楚了秘术内容。”

“不过无妨。”他再次笑了,“你们两个皆是厄运缠身的人,用你们祭阵想必会让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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