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这群乱兵,薛绍心中制定的策略相当清晰。
他们和杜征等人不同。杜征等人最多算是“败兵”,但眼前这些人当中几乎没人带伤还都扔掉了衣甲,那就很有可能是“逃兵”。
逃兵回到军营肯定要受到严刑的制裁,所以他们非常的害怕军法、非常的害怕裴行俭,根本不敢回军营也很怕被唐军抓到。
因此,只有抛出一条比裴行俭还要大的大腿让他们抱住当作护身法宝,他们才有可能会有兴趣!
“小子,你说不说?!”乱兵很凶恶的把刀尖抵住了薛绍的喉咙,几乎就要见血了。
“好、好,我说!”薛绍直咽唾沫,小声道:“此次曹怀舜在庆州兵败,朝廷本待制裁于他,其实就是变向的要对裴行俭进行一些敲打和压制。可是裴行俭倚仗势力将曹怀舜保了下来,并让他戴罪立功镇守朔州。岂料曹怀舜刚愎自用不辨虚实,擅自出兵奇袭黑沙导致丧师辱国丢了朔州。朔代本是一体,朔州一失代州也就很快陷落了,整个河北都不得安宁。你们说,曹怀舜是不是遗害无穷罪该当死?”
“对,就是那个混蛋为了一己之私,害得我们沦落至此!!”军士们顿时大骂起来。
薛绍心中一喜,看来我判断得没错,这些人是朔州的兵!曹怀舜本来是庆州都督,带着朔州兵打了败仗,朔州兵不买他的帐、看他不对眼,这是理所当然的!
“兄弟们,别慌、别慌,听我说!”薛绍小声道,“曹怀舜是裴行俭的人,天后早就瞧他不顺眼了。上次要治他没治下来,就是裴行俭仗着自己军功大、威望高,给朝廷施加了压力的缘故。现在曹怀舜干出了这种丧师辱国的事情,只要我把实情往天后耳边一报,曹怀舜必死无疑,裴行俭再想慌报军情为他遮掩,也就无从遮掩了。一但治罪曹怀舜,裴行俭也就难逃干系。你们想啊,我若是帮助天后剪除了曹怀舜、打击了裴行俭这个死敌,那不就是大功一件吗?天后,还能不重赏我吗?――临出发时天后就许诺给我,只要事情办得妥当就封我五品散官、另赐黄金百?金百两与良田美姬,长安,这是有天大的富贵在等着我啊!”
这些低等的军士们,听着薛绍天花乱缀的说着高层权谋、朝堂政局与军国大事,无不满头雾水又深为震惊。
“小子,你说真的?”众军士问道。
“废话!”薛绍闷哼道,“要不然,你编一套这样的故事来说给我听听?”
“……”众军士顿时呆若木鸡哑口无言,这一长篇故事,别说是自己瞎编,就是听完了复叙也讲不完整啊!
“还不放开我?我可是你们的富贵,你们就这样对我!”
众军士连忙将他松开了,半信半疑的道:“要是我们一路护送你回了长安,你能保我们不死,送些钱财让我们归家?”
“原来你们就这么点出息?果然是穷酸土豹子!”薛绍冷笑,“该死的是曹怀舜,跟你们何干?如果你们与我一样孝忠天后办好了这趟差事,那就是功臣!黄金良田与美人仆婢算个屁,封你个七品官你敢做吗?”
“小子,你别瞎吹!”这几个卫士顿时眼冒精光。
“爱信不信!”薛绍掳了掳头发,非常潇洒非常傲慢的样子,“朔州失陷之时我就已经命人将曹怀舜秘密拿下,押往了并州!――你们知道吗?”
军士们再度吃了一惊,又做惊喜状,“好!那个糊涂官就是该死、办得好!”
“我命苦啊!”薛绍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本待再去代州密察军情,不料正巧遇到代州陷落,于是就与一群逃难的难民与杂兵混杂在了一起,钻进丛林之中躲藏了好几天才捡回了一条性命。原本以为找到了你们这一群有些胆气、敢取富贵的爷们儿,没想到你们个个比娘们儿还小心眼和没胆量!算了算了,我不跟你们多说了!你们就继续当逃兵、当山匪吧,我还要去并州押送曹怀舜回长安,领我的富贵呢!”
说罢,薛绍撒腿就跑。
“站住、站住!”几个乱兵蜂拥而上再次将薛绍给拿住,这次还用绳子捆了起来。
“走,回去跟头儿商量!这小子兴许真是我们的保命符和大富贵,看好,别让他跑了!”
薛绍一边大力挣扎和叫骂,一边却在心里吁了一口气,好,总算是说中了这些人心中的利害――再要驱使他们就有希望了!
乱兵们将薛绍捆住了扔进一间民房派了三个人看管,然后几个头目凑在了一起商量了起来。
薛绍很嚣张的叫道:“我可是天后密使,是要带你们一起图富贵的!赶紧给我弄吃的来,把我饿死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他故意叫得很大声,好让更多的乱兵知道这件事情,勾起他们“从良”的欲望。
负责看押他的小卒琢磨了一阵,还真的给薛绍弄来了吃的喝的,并一口一口的喂他。
有个家伙还谄媚的小声道:“我若将你伺候好了,等回了长安,你能帮我讨个小官儿吗?不用七品,九品就行!”
“等我回长安做了五品京官,那就是通贵!”薛绍一板一眼的道,“我有给朝廷举人自代的权力,保你做个七八九品官,就像吃饭喝茶那么简单!――举人自代,你听说过吗?”
那人激动不已,毫不犹豫的就来给薛绍解绳子。旁边两人将他一把扒开,争先恐后的来给薛绍解绳子了。
“你们干什么!”一声大喝,走来了几个头目模样的人。这几个小卒慌忙住死,溜到了一边去。
当先一个牛高马大的家伙,满脸络腮胡子面相颇为凶悍,他二话不说拔出了刀来对着薛绍头上就砍了下来。
薛绍心头一凉,他妈的,我就这样交待了?!
刀尖在薛绍额头前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哟,有点胆量,是像个干大事的人!”络腮胡子冷笑了一声,“搜他身!”
几个人上前来七手八脚的在薛绍身上搜了一阵,摸出他的军籍来交给了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拿起来看了一眼,冷笑不已,“右卫勋一府的越骑小卒子一个,也敢冒充天后密使?”
“说得好像你什么都懂似的!”薛绍更是冷笑。
“你什么意思?”
薛绍叹息了一声,满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神色,说道:“既然是密使,当然就要隐瞒身份,职位越低就越不显眼。如果让我做个随军大官儿,那不是摆明了引人关注、遭人防备吗?再说了,你见过像我这样英俊潇洒、学富五车、纵论古今、纵横捭阖、对朝堂大事了如指掌的越骑小卒吗?……狗眼看人低!”
“你!……”络腮胡子气得脸皮儿直颤,马上又堆出了一脸的媚笑,“给贵使松绑!”
“这才对嘛!”薛绍吁了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此前官拜何职?”
“我乃是朔州军府步兵校尉,人称冯老七。”
“好。”薛绍道,“冯校尉,等你保护我回到了长安,我用举人自代的通贵权力,保你做个七品京官儿!”
按大唐府兵制,在很多州县都设置了“折冲府”来做为边境军事国防与地方治安防暴力量。大唐天下所有的折冲府都分别隶属于朝廷十二卫统领。冯老七身为朔州折冲府的校尉,是一名“地方”级的小军官,要是能够到京城做一名京官,那绝对是飞黄腾达了。
冯老七顿时眼睛发亮,但嘴上却说道:“七品京官不敢奢望,只求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都能洗脱罪名、回归故里与家人团聚!”
“这个绝对没问题!”薛绍说得斩钉截铁,“天后对于效忠她老人家的人,一向恩厚!”
两个小卒左右端上来马肉汤和大蒸饼,薛绍狼吞虎咽的猛吃起来。
“我说,贵使……”冯老七轰走了旁人,蹲到了薛绍身边,小声道:“既然裴元帅的大军到了并州,你押的人犯曹怀舜也在并州,我们这些人要是出现在并州,肯定马上被拿下治罪了,如何是好?”
“放心,不会!”薛绍说道,“我一到并州就亮明身份。裴元帅再胆大,也不敢擅动天后的密使!”
“那要是裴元帅不给你开口的机会,直接就拿下砍了呢?”冯老七说道,“河北军队现在都受裴元帅节制,军中处决逃兵,这是他的权力啊!”
薛绍心里一个激灵,这个冯老七看起来像个粗人,倒也有几分脑子。
但是,问得好!
“你说得,倒是有可能啊!”薛绍摆出一副很忧患的神色,思考了片刻,突然做出一副“脑门大开计上心来”的欣喜神色,说道:“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前几天我和一群难民和溃兵一同逃难,大约有四五百人。其中有不少是代州的逃难百姓。”薛绍说道,“我们回并州的时候,必须把这些人带上一起走!”
“带他们做什么?”冯老七一下变了脸色,“食物本就不多,还要分给那些难民;一路上都得是伺候着他们走得慢吞吞的,几时能到并州?”
“就说你不通谋略、不懂政治吧!”薛绍冷笑,“如果只是我们这些人一起回去,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衣甲都扔了摆明就是逃兵;如果是护送百姓一同回并州,那我们就是护民有功。裴行俭纵然明知道我们是逃兵,也难掩悠悠百姓之口,不敢擅自杀了我们呀!”
“嗬,是挺聪明啊!不愧是天后都能器重的精细人!”冯老七眼睛一亮,“他们人在那里?”
“刚才还在村口对面的丛林里窝着。你派几个人与我一同前去,把他们招来好了!”薛绍说道,“他们就是我们的军功护身符啊,几口吃食而已,分予他们也是无妨。只消熬过了这两日到了并州,还能愁了吃喝?每日怀抱美姬吃香喝辣那都是小事一桩啊!”
“贵使请带路,这就把他们招来!”
薛绍暗吁了一口气,这虎口夺食的还真不容易啊,绝对是个高风险的技术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