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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仍未停歇,大有铺天盖地之势。
黎明时分,一记高亢的号角之声撕裂黑暗穿透了雨幕,如同一枚天降神箭从漠北的碛口城关,射入了黑沙城的单于都护府内。
正在沉睡中的薛绍如同条件反射一样的坐起来,双眼斗然睁开,杀气迸射。
睡在一旁的月奴只觉身上一凉,睁眼看去,薛绍已经跳下了床正在在披衣穿甲。
“公子,我来帮你!”
“不用!”薛绍从墙上取下太一御刀,沉声道,“带上玄云子,马上离开——今天就走!”
“发生什么事了?”
“照做!”
甩下两字,薛绍夺门而出。
刚刚走到门外,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铁塔般的巨汉。
“不用说了。牛奔,随我来!”薛绍一扬手,“都护府,擂鼓聚将!”
“诺——”
鼓声大躁,所有黑沙的周军将领一同奔向都护府。
“前方紧急军情!”薛绍全副披挂站在中央,开门见山道,“薛楚玉所部十万大军在撤退途中,遭受突厥人深夜发动的突袭。目下我军处于劣势,死伤暂时无以计数,余部人马正在且战且退,往碛口城关撤退而来。”
众将一同吸了口凉气,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全都紧紧注视着薛绍。
一般来讲,统帅擂鼓聚将都会把军情先阐述一番,然后让大家各抒己见集思广益,然后做出最后的定夺。
但是今天……
薛绍沉喝一声,“单于道行军大总管薛绍,令——”
众将凛然肃立,抱拳而诺。
“牛奔,率你本部轻骑即刻出关,接应撤退之友军,救助战场之伤员。大将薛楚玉,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段锋,组织人手将黑沙城中一切非战斗人员,撤往后方朔代二州。”
“张成吴远,即刻开始打点医舍准备救治伤员,不得有误。”
“余下将佐,随本将亲上碛口城关,死战御敌!”
“诺——”
众将领了军令,各自奔去。黑沙城中,顿时陷入了极度的紧张与忙碌之中。
王昱坐在帅帐的后方没有现身,只是亲耳听到了薛绍的这一番号令。他的心里百感夹杂,既有一股热血在汹涌翻腾,又有一番悲凉自从心来。两股强烈的情绪交积在一起,令他如煎如熬无所适从。
“王昱。”
听到这一声,王昱像弹簧一样的跳了起来,从幕后走到了前方。
“在!”
“我要交给你一个绝密任务。”薛绍拿出一张用防水的油皮纸包裹的信笺给他,说道,“你带着它出军营往西北方向走大约十几里地,去找李仙缘。到了那里,再当着李仙缘和众人之面将信打开,如言照做,不得有误!”
王昱深深和呼吸,双手接过信笺,“诺!”
转身就要走。
薛绍一把将他抓住,“安排你的妻子儿女和月奴、玄云子一起撤到后方。”
“薛帅,不用了。”王昱淡淡的一笑,“倘若城破,他们也最多被捉回草原,不会有性命之虞。”
薛绍仍是紧紧捉着他的衣襟没有松手,“你可是忘了,你对我许下的承诺?”
王昱紧紧闭上眼睛,眼泪仍是止不住的流了下来,“王昱……誓死不敢忘却!”
“到那时,你的妻子儿女在草原,你自己却到了中原。骨肉分离的后果你想过没有?再或者,你想如我一般再次经历父子成仇战场相见
?”薛绍咬着牙,沉声道,“听我的,让她们跟着月奴一起后撤!”
“真的不用了,薛帅。”王昱非常平静的说道,“如果真有那一天,我就不能再有突厥驸马这一层身份。她们回到中原,只会成为我的负担。倘若真有父子成仇战场相见之日,王昱继承君志……大义灭亲!”
薛绍猛然推了一把王昱,“滚!”
王昱踉跄几步,稳稳站住拱手长拜,“王昱拜辞。”
然后走了。
薛绍双手捂在脸上狠狠的搓了几把,双眼通红。
战鼓震震,号角冲天。
薛绍骑上战马,带着部曲正要奔出都护府。月奴骑着一匹马横着跑来,大声呼喊“公子”。
鼓声,号角声,雨水雷鸣声,交积在一起。
薛绍扭头看了远处奔来的月奴一眼,大喝一声“驾”,率领兵马飞驰而去。
月奴眼睁睁看着薛绍飞驰而去,伤心欲绝摔下马来,扑在雨水泥地之中号淘大哭。
玄云子打着一把伞走了过来,弯腰下身轻拍她的后背,“我们走吧。”
“我只是想要再多看他一眼,就一眼……”月奴泣不成声。
“我又何尝不想,与他死在一处?……但是古有云,慈不掌兵。为将之人大战在即,须得心如铁石杀伐果决,绝不能心存软弱。”玄云子轻声叹息,柔声说道,“我们就是他的软肋。所以,我们必须离开。”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月奴慢慢的从泥水堆里爬起来,睁大眼睛看着薛绍消失的方向,“可是,我就是还想再多看他一眼……”
“走吧……”
“就一眼……”
薛绍大步飞云的登上了碛口城头,大雨倾盆,四野八方全是一片漆黑的雨幕。
部曲过来撑起一把伞,薛绍一把将伞夺过直接扔到了城下。
“擂鼓,不许停!”薛绍大喝道,“必须让薛楚玉所部人马知道,后方有接应!”
隆隆鼓声,惊天动地。
从黎明,一直到天明。
雨终于渐渐小了一些。陆陆续续的,前方看到了不断撤回的周军人马,有步兵有骑兵,零零散散,狼狈不堪。
薛绍心里紧紧纠结起来……未成建制的零散而来,便是真正的败退。果然还是骗不过暾欲谷那个老奸巨滑的混蛋,佯攻佯败被他假戏真做,变成了一场真正的战斗。
虽在预料之中,但仍令薛绍悲痛莫名。
“出城,救人。”
“薛帅,倘若敌军趁势掩杀进来,如何是好?”
“执行命令!”薛绍沉声厉喝,“点一军步兵,随我亲到城外结兵布阵,以防敌军冲杀!”
“诺!”
碛口城关大开,周军将士抬着担架跑到城外,开始救助四下零散的周军伤兵。薛绍亲自率领一整军编制的一万二千五百名步兵将士来到了城外的旷野地带,布下了一个防守迎敌的步兵大阵。
这是严重有悖兵法、极其危险、甚至可以说是极其愚蠢的做法。一但突厥的骑兵跟着败退的周军掩杀而来,他们强大的骑兵冲击力将在这片旷野之上发挥最大的威力。到那时薛绍这一部人马能否抵挡得住另说,碛口城关也会相关为难。
关上城门?——城外的主帅和一军人马不要了吗?
不关城门?——突厥人一路冲杀进来,如何是好?
所以,城中的将士都万分惊诧提心吊胆。他们万没想到,一向用兵如神的薛帅,今日会采取这样的“必
败”战法!
薛绍骑在马上,浑身温透,头盔的盔沿边有一帘雨水滴嗒直下。
一万两千五百人的大军阵,静默无声。
身后鼓声震震。
前方,不断有败退而来的周军将士,相互搀扶的行走在泥泞之中,艰难前行。
当他们听到城头的鼓声,看到眼前这一方静如山岳威风凛然的大军阵,无不放声痛哭。
听到鼓声,就意味着终于回家了。
见到军阵,那就是见到了阔别的亲人。
兵败如山倒啊!
哀痛的气息,随着败军们的号哭,顿时传遍了整个黑沙。
“再有号哭者,斩!”
薛绍冷面寒心,下了这一令。
尽管他自己,也很想如他们这般,狠狠的号哭一场。
从早晨,一直到日落时分。薛绍骑在马上仿佛就没有动过一下,他身后的军阵也是如此。
不停的有败军从前陆续而来,绕到军阵身后,走进碛口城关之中。
他们狼狈不堪,他们心如死灰。
但当他们看到严整的城池威武的友军,还有立马横刀的薛绍,即将涣散的斗志和即将崩溃的信心,又仿佛得到了一丝救赎。希望的火苗,重新在胸中燃烧起来。
薛绍,就是军心。
这就是他摆出今天这场“必败”之战法的初衷所在。
“报——”
斥侯飞马而来,“薛帅,牛奔将军回来了!——还有玉冠将军!”
薛绍的心脏骤然加快,“是死是活?”
“活!”
“快令他们撤入城关!”
“报——”
“薛帅,敌军数万大军追击玉冠将军,正朝我方掩杀而来!”
“传令,待玉冠将军与牛奔将军撤入碛口,城门即刻关闭。除非我令,不得再开!”薛绍狠狠一咬牙,拔刀出鞘,“我的袍泽弟兄们!”
“诺——”
“随我杀敌!”
“杀敌!杀敌!杀——”
薛楚玉一身盔甲连人带马,无不染血,身上还插了几好支箭。牛奔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铠甲被砍缺了几块,脸上都有一枚残留的箭头。他们率领一支残败的骑兵一路败退直奔碛口,迎面一个斥侯奔来,“薛帅令,二位将军速速撤入城关,城门即将关闭!”
薛楚玉喘着粗气,“城外何人兵马?”
“薛帅亲率人马,正在迎敌!”
“城门即将关闭,如此岂不是弃主帅于不顾?”薛楚玉大惊。
“玉冠将军,请执行军令!”
薛楚玉沉默了。
他回头看了看被绑在两匹马上的克拉库斯和厥特勤,狠狠一咬牙,“进关!”
“姓玉的!”牛奔喊道。
“我姓薛!”薛楚玉沉声喝道,“汾阴薛氏的薛!薛仁贵的薛!薛承誉的薛!!”
“好吧,姓薛的!”牛奔抹了一把脸,一片血水和雨水掺合着流了下来,那枚箭头仍是插得稳稳的。他笑呵呵的道,“薛帅让你进城关,明显是想让你接手黑沙的军队指挥之权。我就无所谓了,我得去薛帅那边和他一起作战。”
“你敢违抗军令?”
“我都伤成这样了,左右都是死。”牛奔笑呵呵的道,“但我更喜欢死在薛帅身边。”
“你!……”
“走啦!”牛奔晃起手中的大棒,“有功夫,帮忙照顾一下我的婆娘和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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