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山。
只是十里长山其中的一个。
十里长山,名为十里,但是在华夏体系当中,数词多为虚数,不见得有零有整的十里,但是也够长了,有山水,有湖泽,山为五洲山,狮头山,黑虎山,鸡笼山,马鞍山,丹徒山,簸箕山等等,水有谷阳湖,长山泽,宝莲湖,金盆湾等等,虽然山不高水不深,却是极佳的鸟兽栖息之地,自然也就是士族子弟散心游乐行猎的绝佳之所。
夜风吹拂,山间隐隐听到些野兽呜鸣,在山石林间回荡显得颇有些惊心动魄。天上的星辰暗淡,似乎有一层薄纱笼罩天地,让人觉得十分沉闷。
在山坳避风之处的一处山洞之处,隐隐有些火光透了出来。
五六名壮汉守着一个篝火,坐在山洞之内。
篝火可以御寒,也可以驱赶野兽。
不过在山间停留了多日,这些壮汉也渐渐变得和野兽没有什么区别。
“咔嚓”一声,坐在篝火旁边的一名壮汉折断了一根树枝,三指粗细的树枝就像是一根细筷子一样,被轻易地成了两节。壮汉顺手将其捅了捅篝火,然后塞了进去,让篝火能够燃烧得更久一些。
火光闪动,映照着篝火旁边壮汉脸色忽明忽暗,也连带着让靠在山洞内壁上闭目养神的人身后的影子也摇曳起来,就像是一条摇摆不定的毒蛇。
“还……还要几天?”guwo.org 风云小说网
似乎有人低声说道,就像是石缝里面吹拂而来的寒风。
“快了……明天就差不多了吧……”
另外一人低声应答道。
先前说话的那一个人闭上了眼,然后很快的有睁开了,带出了几分的怒意,更多的是不耐烦,“你他娘的前天就是这么说的!”
“老子也想早点啊,不来有什么办法?”
“会不会是……”
“闭嘴!”
“你他娘的才闭嘴!”
山洞之内几个人,实际上都有些焦躁了,被勾引了一下顿时都吵闹起来,挥舞着手臂,连带着身后的影子也一阵乱晃,就像是几头毒蛇准备相互啃咬。
“啪!”
一节树枝被砸在了山洞内壁之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正在争吵当中的几个人下意识的闭上了嘴,扭头朝内望去,却看见原本躺在内侧的一名壮汉缓缓地坐了起来,目光在阴影之中却如电光闪动,横扫而过,让众人心中不由得一跳。
“都那么着急去死么?”山壁之下,壮汉虽然坐着,但是身形魁梧,如同一块山石一般,肌肉虬张,给人带来强大的压迫感。
“不……不是,和首领……这个……”
“哪能呢……首领爱说笑……”
和首领脸上的肌肉跳动了一下:“老子从来不说笑!”和首领,姓和,具体叫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原本是严白虎手下,也是一个悍匪,因为长得极黑,又凶残无比,故而人称和黑虎,不过明面上,大家还是叫他和首领。
众人闻言顿时都闭上了嘴,跟鹌鹑似的缩着个头。
“那一年,也是如此的寒冷……”和首领微微仰头,眯起眼说道,“我不喜欢许氏,也不讨厌孙氏……只不过那一年,山间老小,粮草吃尽……就只有许氏送来了三车粮食,熬过了一冬,还没死人……虎子,你还记得么?”
一旁的另外一人瓮声瓮气的说道:“记得的。”
和首领点点头,裂开的嘴,“记得就成!老子是匪,但是老子也讲道义!这一次,便是还上许氏的情!老子最讨厌欠人情!”
一旁的疤脸汉子笑着说道:“是,是,和首领义薄云天,这个什么……”
“闭嘴!”和首领毫不客气的说道,“别他娘的把老子当傻子!你个疤二郎,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攀附上了下邳陈?啊?你以为搭上了下邳陈,就他娘的有脸在老子面前抖了?”
疤脸汉子脸色一变,小眼珠子先是左右扫了一圈,偷偷捏住了手下的刀柄,冷声说道:“和首领,某也是奉命行事……绝对没想着要针对你……”
另外一名汉子嗤笑了一声,“鬼知道你疤二脸,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疤脸汉子脸上的疤痕似乎充血起来,在火光中跳动着,就像是一条红色的蜈蚣,准备随时跳出来一样,怒声戟指道:“黑角头人!你他娘的少挑拨!老子没说你的破事,你他娘的还敢来扯老子!你以为派去兖州的人,老子没看见?你他娘的还有脸扯!”
黑角头人脸色一变,抄起了身旁的刀子,死死盯着疤脸汉子。“怎么,就只需你去找靠山,就不许老子去了?”
山洞之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老子管你爱找谁找谁!”和首领转首对着黑角喝道,“将刀子收起来!怎么着,要在老子地盘上龇牙?”
黑角脸颊肌肉抽了两下,换上了一副笑脸,“哪能呢,哈哈,人都是要恰饭的么……”
“最后再说一次!老子不管你们两个这个那个的破事!”和首领打断了黑角的话,“但是这一次是捕杀猛虎!你们他娘的若是还他娘的这样,就趁早散了!”
疤脸转了几下眼珠子,也连声说道:“这个自然是听和首领安排,谁敢违令,别说和首领了,也就是跟老子过不去!”说完还瞪了黑角一眼。
黑角也瞪了疤脸一眼,转头对着和首领说道:“我这里自然也是一切都听和首领的。”
和首领也没有客气,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坐在篝火旁边的那个汉子说道:“小四,东西什么时候送到?”
“约的是明天……”小四回答道。
“那就差不多后天的事了……”和首领点了点头,看了看左右,然后说道,“其实要干掉猛虎,很简单……明天会有人送来五把六石强弩,你们只需要让猛虎落马,或者只是需要停留那么一刻就成了……”
疤脸和黑角对视一眼,心中不由得浮起了一些微妙的想法,然后又几乎同时间扭开头去,不看对方。一般民间都只有弓,没有弩,尤其是六石强弩,便只有军中才有出现,而在这江东地域,能送来六把强弩,并且还能提前在猛虎到来之前送到的,又会是谁?
“明白了?”和首领左右看看,“明白了就早些歇着!杀完猛虎之后该干啥干啥,也别在老子面前晃荡了!”说完,和首领也没理会其他的人,翻身又躺了下来,留下几人在山洞之中相互大眼瞪小眼,但是也都没有继续说什么……
山洞之外,寒风呼啸,就像是一曲凄厉的哀歌。
……………………………………
冬日已深,就连江东也下了一场大雪,将建业城粉饰的一片洁白。
若是平常之时,像这样的雪景,自然会有些士族子弟闲暇的出来晃荡一下,吟诗赏雪什么的,但是今日,却一个都没有。
来往穿梭的传令兵卒和士族之间报信通信的仆从,将建业城中大小街道上的积雪踩踏得稀烂,就像是污浊的沟渠被翻倒在街道上了一样。
除去一些没心没肺的小孩,嘻嘻哈哈的在巷子内玩雪之外,几乎没有人对于银装素裹的雪景有什么兴趣的原因,是因为孙策遇刺了……
建业城中,不管是大酒楼,还是小别院,都有些士族子弟坐着凑到了一处,相互递着眼色,低声交谈着……
“听说是许氏的人干的……之前不是那什么……然后有忠义之士……”
“哦哦?这倒是天道昭昭……”
“可我怎么听说是征西下的手……有六石强弩……是荆襄那边的手艺……”
“征西和那什么,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么可能大老远跑这来下手,多半是假的……应该还是许氏的人……”
“许氏都多久的事情了,要报仇早就报了,怎么会等到这个时候……”
“那你说是谁?”
“管他是谁……这猛虎倒下了,也该消停消停了吧……”
“哈,这倒也是……这猛虎一来,牛羊价格都翻倍了!酒水也是!唉,真是苦了百姓啊……”
“谁说不是呢?”
“你说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不就求个安心日子么,这折腾,那折腾的,谁受得了啊?”
“是啊,是啊,简直就是世风日下啊……”
且不论这些江东士族怎么议论,在孙氏府邸之中,则是一片的阴云惨淡。
“大兄伤势如何?!”孙权急切的抓住了从内院出来的管事,“究竟怎样了?”
管事一脸的哭丧样子,一言不发。
“嗨!”孙权甩开了管事,踮着脚尖往内院望去,可是院墙隔断,除了在院门之外驻守的兵卒之外,什么都看不见。
“家主吉人自有天相,当无碍也……”孙朗在一旁,脸色很差,也不知道是因为担心孙策,还是因为之前孙权的那一声急切的“大兄”……
孙朗的年龄比孙策还大,只不过因为孙策是嫡长子,而孙朗他只是庶出而已。
孙权没搭话,连头都没有动一下,不知道是太过于关心孙策没听见,还是压根就不想要理会孙朗。
孙朗目光之中,凶光一闪,然后旋即消失,依旧是一副悲伤的模样。“唉,关键时候,外人都是靠不住,还是自家兄弟才好……家主天天和那个周公瑾,出双入对,恩宠有加,可是看看到了这个关键时候,这个周公瑾又在何处?这真……”
“闭嘴!”孙权怒声说道,“管好你自己就是!”
孙朗一愣,也没有继续说什么,低下了头,将脸藏在了阴影之中。
内院之中,吴夫人坐在孙策榻前,心如刀割。
虽然说吴夫人和孙策的关系并不是非常融洽,但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见到了孙策这番模样,旧时那些不快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了孙策的好。
“我的儿,可知是谁下的手?!”吴夫人强忍着悲痛,脸颊边的肉一跳一跳的,显得有些狰狞,“我定要灭其九族,挫骨扬灰!”
“像是许……许氏的人……”孙策脸色煞白,躺在卧榻之上,胸间和一条腿上都缠绕着绷带,血腥味混合着金疮药的味道,腥味很重。虽然有战甲保护,但是六石强弩的威力,也不可小觑,腿上那一矢就不说了,胸前的这一发,虽然说偏离了心脏,在铠甲的阻挡之下也没有穿透,但是开出来的血洞依旧是非常严重的伤势,到现在才算是勉强止住了流血……
“许氏?”吴夫人皱了皱眉头。许氏之前都被抄家灭族了,难不成再从坟墓里面挖出来,真的挫骨扬灰一回?
孙策胸腔受伤,失血也有些多,不免呼吸有些艰难,“……听……他们喊,喊的……”
“刺客自己喊的?”吴夫人依旧皱着眉,“儿啊,为娘知道了……行了,你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情,有为娘在,不用担心……”
孙策艰难的点点头。
吴夫人站起身,准备朝外走。
大乔见状,连忙从地上起来,准备送一下吴夫人,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天旋地转一般,然后忍不住一阵恶心,顿时趴在地上干呕起来,鼻涕眼泪都在小脸上乱流出来……
吴夫人顿时面有怒色,恶狠狠瞪了一眼大乔,刚要发怒,忽然想到了一些什么,连忙叫人将大乔搀扶到耳房,然后叫一旁的医师前去诊断。
就像是大多数的婆媳都有矛盾一样,吴夫人也不喜欢大乔。
原因很简单,大乔没价值,没有夫家,没有可以给孙策任何加成的东西,虽然孙策表示他就是喜欢大乔,其他人就是不娶,什么心之所系云云,可惜吴夫人觉得大乔的价值,就是个玩物而已,并不需要孙策投入太多的情感。
吴夫人希望孙策能娶的妻子,应该是那种夫家强大,可以相辅相成,最好就是在吴家当中选择一个佳人……
虽然最后孙策自己拿了主意,但是也导致吴夫人一直以来对于大乔没什么好脸色。
“启禀夫人……这个……”医师看了看吴夫人,又瞄了一眼孙策的房门,脸上就像是憋了十几天没拉出来一样,不知道要摆出一副悲伤还是欢喜的模样,“这个……少夫人,有喜了……可是少夫人体弱……这个,还是要小心莫要动了胎气啊……”
吴夫人一拧眉头,眼目当中涌上了复杂未明的神色,“那一事不烦二主……烦劳开些安胎之药……”
“应当的,应当的……”医师退了下去。
吴夫人仰头望天,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叹息一声,丁零的几个字飘散在寒风之中,“夫君啊,策儿有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