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雨村说如海

“雨村兄,许久不见了。”金陵城,秦淮河畔的望江楼上,贾瑛带着两名亲随,身后还跟着几名贾家的宗老,迈入了望江楼二层之内。贾雨村身为应天府尹,在这金陵旧都,也算是跺跺脚金陵城都能颤三颤的大人物了,今日他在此设宴,望江楼一早就以将二层最好的位置腾了出来,并且一应宾客都被恭敬的请了出去。是个一年多后,再见贾雨村,其身上早已没有了半分曾经的落魄寒酸之气,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抬手举动间,流露着一丝上位者的贵气。雨村是宣隆五十八年的进士,也算得上有资历了,是以重新起复不到一年,便被王子腾保本升任应天府尹,却没有受到多少阻碍。如今在金陵,他又攀附上了四大家族这般的地头蛇,应天府界面儿上,没有敢不给面子的。有四家相助,在任之期,政令通畅,功绩斐然。近来又被当朝首辅看中,将其推到了圣驾面前,钦命主力江南改稻为桑事宜,春风得意,不过尔尔。如无意外,三年一次的京察,怕是要在上等之列。可世上哪有一成不变之事,意外,它偏就这么来了。先是因桑改之政,被京中御史弹劾,好在他朝中有人,此政又深得陛下心思,那些弹章打在他身上,不痛不痒,只要桑改成功,少不了他一份功劳的,只是这个过程未免煎熬了些,需得有大毅力方能坚持到最后。当然,这是他自己的看法。一浪未平,一波又起。一个小小的侵地桉,居然让他这个应天府尹灰头土脸,就差被那些书院的士子教习当面啐在脸上了。好不好的,督察院的人也掺和了进来。不过他也仅仅是感到了些苦恼而已,两方势力的胶着,他背后又是老牌勋贵,又是当朝首辅,还有一个嘉德朝军功第一的粗大腿王子腾在,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呢。“留白老弟,当真是想煞为兄啊,如今可算把你盼来了,快请,快亲。”“几位宗老世伯,同请,同请。”贾雨村在贾政面前以后辈子侄自居,又因同是一姓,便向贾政认了宗。两家虽分属金陵湖州两地,可湖州离着金陵并不算太远,说不得两家祖上还真是一家呢。有了这个同宗名分后,也拉近了贾雨村同金陵贾家的关系,是以对于这些贾家宗老,贾雨村也从不敢怠慢,何况还有贾瑛当前。待到众人落座后,雨村命人上了酒席,望江楼的位置很不多,一侧抵临大江,另一边临窗之下便是热闹无比的秦淮河,对面还有一座大戏台子,也属望江楼的产业,此时戏台之上,还有戏子伶人在唱着金陵之地的吴侬软调,戏曲的风格偏向于黄梅戏。不过今日相聚,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喝酒饮宴上,寒暄几句,吃了几杯薄酒之后,便开始进入了正题。“贤弟,政老爷的来信,我已看过了,可是真打定了心思要献地?”雨村为贾瑛斟满了就被,一边问道。闻言,桌上的几名宗老,脸色都不打好看,只是贾雨村只听京城那边的话,没了京中主脉的支持,仅凭他们,是没有办法与朝中那些清流相争的。何况,贾瑛为了此事,还专程赶到了金陵。贾瑛没有理会宗老们的不满,点了点头道:“不错,政老爷与我都是这个意思。”贾雨村又将目光看向了席间的其他人,事情是京城公府那边定下的,掏银子割肉的却是金陵这边,难保金陵贾家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还是要当面确认一下才好,免得事后又闹出什么麻烦来。只是几名宗老却都没有开口,贾雨村面带尴尬的看向了贾瑛。贾瑛皱眉,心中颇有不快,这是诚心要给他难堪啊。不过当着贾雨村的面,贾瑛也不好将自家内部的矛盾拿到桌面上来,外面还未如何,自己家里先乱起来了。“怎么,雨村兄可有为难之处?”贾瑛开口问道。此事的关键,还是在与京城贾家和应天府,只要他们坚决表明立场,不支持金陵贾家,就算宗族内不满,又能如何?没了荣宁二府的金陵贾就是民,民如何能斗得过官?雨村沉吟片刻之后,方才说道:“贤弟不知,那些刁民所告之状,乃是污蔑两家巧取豪夺他们的田产,这地即便就是献了出去,只怕这官司也不会轻易了解啊。”宗老们闻言,目光再次闪烁起来,他们在意的是地,而非官司。而京城在意的是官司,而非地。既然献地解决不了官司的问题,那这地......是不是就不用献了?至于官司万一败了以后会如何,那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什么是宗族?利益一体,血脉相连便是宗族。一但金陵这边出了问题,京城那边能落得好?所以,只要官司继续打下去,京城那边就绝不会坐视不管,自然轮不到他们去操心这些。当即便有宗老开口道:“瑛哥儿,雨村言之有理,这地就算献了出去,那些字奴才生的种也不会就此罢手,我家如果就这么退让下去,岂不要被人拿捏死?”“不错,要我看,干脆就和他们斗到底,咱家是皇亲国戚,又岂会怕了他们!”当即,又有人附和道。雨村露出诧异的神色,这是,还没商议好?“住口!”贾瑛再好的脾气,也忍耐不住,当真是猪队友,这种时候,拆自家人的台子。“奴才生的种?就是你们口中说的那些‘奴才生的种’你们都搞不定,反叫人家把官司打到了应天府。你们可有想过这是为什么?”“我贾家祖辈定居金陵,沐浴几代皇恩,在金陵一带谁不知贾家。可如今呢,在自家的地盘上,闹出了这种丑事来,你们若是有能力,那就早点把事情压下来啊!还会有如今这些麻烦吗?到时候你们别说在乡下买一些田产,就是把整个金陵城都买下来,我都不会多说一句!”“为何那些百姓会有胆子跟着那些士子们闹事,你们想过吗?”“人心!”“民心!”“你们懂不懂!我贾家在自己的乡里失去了人心,才有如今沸反盈天的局面。”在场的宗老都是胡须一大把了,被贾瑛一个后辈训斥,脸色已经黑成了猪肝儿,可却不敢反驳半句,只是一味的吹胡子瞪眼,表达他们的不满。贾瑛话音一转道:“失去了人心不要紧,左右你们也用不到那些,可如果再因你们让贾家失去了圣恩,那可就是真真的在找死了。”“你们还想将娘娘也牵扯进来?若陛下知道你们干的这些事,让我大乾丧失民心,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你们想过吗?如果因为你们牵累的娘娘,到时候,你们口中那些‘奴才生的种’就不是打官司告状这么简单了,他们会扒了你们的皮,把你们嚼的连骨头渣儿都不带剩的!”“此事,你们要门同意,要么......”贾瑛目光冰冷的看向众人。“我就代行族长之权,一律族规处置!”“瑛哥儿,怎么说我们都是长辈,便是老太太也要敬着我们三分,你这般心冷意狠,偏帮着外人,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了。”有宗老忍不住开口。贾瑛看向开口之人,此人名叫贾代平,十六房的主事之人。“若非因为顾念亲族,就凭你们做下的那些事,此刻的我就不是来给你们擦屁股了,而是同你们论国法了!”“纵容家奴,巧取豪夺,强占民田,行兼并之事。随便一条,就够你们杀头的!”说着,冷冷的看向众人道:“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京中荣府里的吴登新想来你们也不会陌生吧,还有戴良、钱华,这些都是府里的老人的,从他们祖辈开始就在府里伺候主子。”“如今,他们都在京郊的西山煤矿挖矿呢,我亲自处理的!”“哦,还有荣府大总管赖大,他的老子娘都是伺候过太爷的,如今正在京外的庄子里种地呢。”“你们,也想让我亲自出手整治宗族吗?”这些事还没有传到金陵,上面的这些人,都是府里有头有脸之人,论地位权利,不见的比这些宗老要差到哪儿去。众人听罢后,将信将疑,却也不敢在开口。贾瑛这才看向雨村,继续说道:“官司该怎么判,还怎么判,银子贾家是掏了的,不欠他们什么,白纸黑字写下的地契文书,他们还想把地要回来不成?”“想要也行,让他们去找御马监要。”“可书院那边......”“书院?哼,贾家是占了他们地?还是抢了他们银子?他们凭什么状告贾家?”“雨村只管秉公办桉就是了,书院那边,我自有计较。”“那甄家呢?荣世明怕是不会轻易罢手的。”有宗老开口道。荣世明就是那名替亲家喊冤的举子,他的妹妹赵荣氏便是那个随同公婆一块儿死了的寡妇。贾瑛揉了揉眉心,甄家的桉子,是笔煳涂账。其实不用多问,贾瑛也能猜出一个大概来。乡绅财主吃绝户,这种事情并不少见。贾瑛不是圣人,专管世间不平之事,那死去的赵家人与他非亲非故,他又不是本地父母,懒得去理会这些。他还能为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就去把甄家连锅端了?况且,老太妃还在世,他也没哪个能力。这天地下穷苦人多了去了,什么年代没有几个冤死的鬼,死了,只能说他命不好。世道就是如此,他又能如何?不过,这并不代表贾瑛就会继续偏帮着甄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主持公道是不可能了,一命赔一命还是可以的。“雨村兄,我且问你,那赵氏一门,是甄家杀的吗?”贾雨村不明所以,但还是摇了摇头。“他们家的地,是甄家人强卖而来吗?”“不是,是当地的乡绅财主为了巴结甄家做下的事。”贾瑛摊了摊手道:“那不就得了,冤有头债有主,甄家只是从乡绅财主手中买地而已,既没有强卖,也没有杀人。杀人者另有其人,拿了归桉,秋后问刑,这有什么可争议的吗?”“民不举,官不究。你是应天父母,谁犯事,你抓谁,给对家一个公道就是了。若是他们状告甄家,那也的拿出证据来才行,不是吗?”这算是诡辩了。甄家是幕后主使,那乡绅财主是受了他家的命,才去强卖土地的。可话又说回来,甄家没有亲自下场,这是事实。那乡绅财主所行之事,具体是甄家授意,还是擅自而为,谁说得清楚。雨村被绕了进去,下意识点了点头。可又担心道:“这般做,只怕甄家不会轻易放手啊,毕竟连给自己办事的人都护不住,说出去,岂不没了面子?”贾瑛轻笑一声,目光环视在场诸人,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就算是给主家办事,也要按着规矩来,一但犯了律法,谁都不能例外。”“雨村兄,你只管依律断桉即可,甄家那边我会去信的,他们愿意接受,自然是各自欢喜,若是不愿,那就让他们自己处理此事吧,贾家不会再继续参与此事了。”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贾瑛自忖对甄家算是情至意尽了,两家虽是姻亲,相互帮衬,那也要双方各有本钱才行,如今的甄家,对于贾家牵累大于助力,双方已经失去了平等对话的资格。老太妃年事已高,还能有几年好活?一但宫里的那位不在了,甄家,怕是连给贾家做附庸的资格都没有。如果对方能安安分分,凭两家多年的老亲关系,贾瑛不介意必要的时候帮衬一把,可若是猪队友......趁早远离,自己保命要紧。人是群体动物,一个家族想要延续,仅仅靠自己是不行的,还有相互联姻,各取所需。就像四大家族,能有今日,便是四家相互扶持的结果。四家子弟,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共同拥护杨氏一族问鼎大位。开朝立国之后,又同进同退,联手对敌,方才有了贾史王薛之称。这个道理,贾瑛是懂的。说实话,若非必要,贾瑛不愿意与这些老亲交恶,一个家族起起落落,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曾经的附庸就会崛起,从而反哺于自己。就像是如今的王家和贾家。还有当初,紫薇舍人薛家,在前朝之时就是豪贾之家,当时的贾家与薛家联姻,算是攀亲了。可到了如今你再看,薛家反而要托庇与贾家。一饮一啄,前人种下荫,后人得享恩。只是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彼此对于对方,都是有利可途的,如此就算是附庸,也能有一定的自主性。一但你成了累赘,一点用处都没有,反而像是一块儿烂肉,这个时候,可不就要趋吉避凶了嘛。甄家,他就不去了,若是家中主事之人,还有聪明的,应当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改变也还为时不晚,贾瑛也不介意帮衬。可若是......那就别怪他无情无义了。还有贾家宗族,猪队友也是一大堆,只是血亲之间无法轻易割舍,分宗的话,现在提还早,起码要等贾母百年之后,新生一代对于金陵没有了亲近感,两家自然而然就分开了。还要敲打敲打,长长记性才行。一顿饭吃的各怀心思,草草结束,宗老们最终只能接受贾瑛的意见,回去准备献地。这个过程肯定不会顺利,贾瑛已经预料道,不过没关系,他等的就是有人跳出来,好让他作伐。贾瑛则被贾雨村多留了一会儿,两人登上了秦淮河的花穿,天空上不知何时飘洒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却不影响游人观景。雨中泛舟秦淮之上,乌篷之内,煮一杯香茗,领略江南雨景,倒也悠闲惬意。“贤弟,又见事,愚兄不知该不该讲。”雨村为贾瑛斟了一杯清茶,抬眼看向贾瑛说道。“但讲无妨。”“是关于如海兄之事。”贾瑛和林如海都与贾雨村称兄,贾瑛分属林如海的晚辈,此刻听来,大有些怪怪的感觉,不过三人之间各交各的。雨村和林如海的同辈之交,是从扬州那会儿就形成的,后来入京才与贾政认了宗,平白矮了一辈。贾瑛当朝靖宁伯,兵部员外郎,官至从五品,还有一个光明的前途,贾雨村自然不好以林如海那里的辈分而论,以利相聚,只能是各交各的,大家心里明白就好。“雨村兄可是想说姑老爷弹劾你的事情?”贾雨村一开口,贾瑛便猜出了对方的心思,林如海是贾府的女婿,贾家和王家又是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只是一个抱大腿的,生怕因此恶了彼此之间的关系。雨村含笑,点头不语。贾瑛品尝了一口明前的西湖龙井,只可惜,他是个糙人,不动茶艺,不过却不妨碍他不懂装懂。“好茶!雨村兄好口福啊!”“都是当地乡绅对我这个父母官的一番心意,我又不好冷了他们的心意,官民一家嘛,也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回头,我命人送个三五斤过来,贤弟回京之后,也好孝敬老太太。”雨村的脸皮愈发厚了,功底扎实,说起胡话来,面不红耳不赤,假的比真的还真。“贤弟啊,你当知道,我这个位置何其尴尬,应天府尹,说起来也就比顺天府尹好一些而已,是天底下最难当的官儿了。去岁王大人来信,要我配合李阁老在江南推行桑改之政,你说我能不应命吗?”说着,又是愁苦一叹道:“可谁知道,当差的难啊!”“一边是李阁老,一边又是我敬爱兄长,贤弟你未来的丈人如海兄,你说我该怎么办才能让两边满意?”说道此处,话音一顿,目光灼灼的看向贾瑛道:“贤弟,你当明白我的苦衷吧。”这是想要得到贾瑛的共情。“宦海行舟,风雨相阻。雨村兄,你当明白这个道理的。何况,你可不是当差的,你是正三品的朝廷大员,未来前途不可估量啊。这点困厄,岂能难得住你?”贾瑛摇了摇头道:“我是不信的。”和阴阳人说话,自然要用阴阳语。贾雨村苦叹一句道:“我这算什么前途无量啊,论出身,我不过进士三甲,一介寒衣。论能力,无论是如海兄,还是贤弟你,我都是望尘莫及的。你我之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相差何其之远。”花花轿子,你抬抬我,我抬抬你,大家其乐融融。“你我兄弟之间,就不必如此互谦了。”“说起姑老爷,你我他,三人之间,就像彼此对对方的称呼一般,各交各的,你若是想让我劝说姑老爷,雨村兄,你是太过高看我了,你觉的以姑老爷的性子,是我三言两语能够说动的吗?”雨村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失望,还有无奈。他知道贾瑛说的是实话,就像贾瑛替林如海来却说他,他也不可能轻易动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念,他贾雨村的心迹,早在葫芦秒时,就一定表明天地了。钗于奁内待时飞。你追求为生民立命,我追求飞黄腾达,都是为了一己之心,不能说我的就比你的寒碜。<.就连当初京察的考评之上,都能得一个“才干优长”之语,我贾时飞也并非无用膏粱。“倒不是想让贤弟劝说如海兄,只是如今我与如海势同水火,只怕贤弟夹在中间,误会罢了。”贾瑛摆了摆手道:“还是那句话,各交各的,你不必担心我不快,还有政老爷那边,也不必多心,只有一点我要讲清楚的。”“贤弟请说。”见贾瑛变得严肃起来,雨村也坐直了身子。“我知你志存高远,且性格坚毅,认定之事,怕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完成的。”贾雨村此刻有种遇到知己的感觉。却听贾瑛话音一转道:“只是,我的目标却很简单,杀敌立功,为的不是锦绣前程,而是保护我身边的人,平安无事。你与姑老爷如何相争我不管,各凭手段罢了,而我,只想让他平安,雨村兄,你能理解吗?”感受着贾瑛目光中透着的凌厉之意,还有若有若无的煞气,宛若换了一个人一般。贾雨村心中感叹不已,初见之时便知此子非同寻常,果然,年纪轻轻便已闯下了偌大的名头。今次再见,对方的气势中,已隐隐有了一代名将的风范。读书习武两不误啊!“贤弟,如海兄,也是我贾某人最敬重的兄长,若非有他,我还是一介布衣呢。别人如何看我,我不在意,可恩将仇报之事,我贾雨村是万万不会做的。”贾瑛权当没听到,他只是向对方表明自己的立场而已。贾雨村得了贾瑛的回答,心中也松快了不少,他因为桑改一事,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若是再恶了贾家,怕是王子腾也要抛弃他了。接下来几日,倒是各自相安,贾家已经派人去了湖州联络御马太监,当初马场建立之时,贾家帮过不少的忙,彼此之间也有不少的来往,此去如无意外,应该可以成事。毕竟,太监也是人,也渴望立功升官。宗族之内自然有人不愿意,一些掏了银子的族人,三三两两的联合起来,向贾瑛表示抗议,还待着几分施压的味道。那位之前在望江楼向贾瑛提出异议的宗老,贾代平便是他们的背后之人。他自诩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可宗族内,也非铁板一块。贾瑛为了拉拢一些族人,开出了在族中选拔一些后辈随他进京的条件,想要读书入仕的,他可以帮忙寻找名师,想要在他手底下办差的,他也会安排。贾瑛来之前,还从贾珍哪里取来了一些禄田的地契,挑选一些宗族内,没有生计进项的子弟,进行扶助。宗族大了,有日子过的好的,有不善经营的,京中八房如此,金陵十二房同样有不少像贾芸一般的族中子弟。拉拢一批新生代,打压一批顽固的老人,凭贾瑛如今的地位,行事虽然专横了些,可也无人敢多说什么。至于贾代平在背后鼓噪族人对抗自己之事,贾瑛也做出了回应。当日他便说过,他是向贾珍请了代行族长之权的。贾代平有个重孙儿,名叫贾范,他这一脉,人丁到了贾代平孙子一点,就有些不济了,到如今,重孙辈,只有贾范一人。贾范仗着其曾祖贾代平掌握着十六房的大权,年纪轻轻,便被委派一方,因苏州有贾家不少土地,无人打理,便派了他去。出身膏粱,又远离了长辈,他可不就是爷了吗。行事起来,自无顾忌,强占人田产,抢人妻女,还纵奴打死了人,只不过被他用银子走通了门路,压了下来。贾瑛托了沉翔在金陵的故交,也是当初护卫冯恒石在湖广的一名绣衣卫总旗,如今已经升任了百户官,帮他查到的此事。结果如何,自然不用多问,先是苏州那边事发,贾代平左右求告,俱都被贾雨村让人堵死了门路,无奈之下,只能求到贾瑛这里。既然选择了对抗,贾瑛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派人亲自去了一趟苏州,从贾范嘴里得知不少贾代平一家坐下的丑事。其一便是苏州属于宗族的田产,被他们一家贪墨了不少,还有收回来的租银,半数也进了他们爷孙俩的腰包。其二,他曾抢了一个民女,送给了他的曾祖做十九房小妾,哪家人原本不从,却被他派人打断了那女子父亲的腿,还收回了他家的佃田。贾瑛找到了这户人家,现学现卖,用书院对付贾家的办法,让其到衙门里告状,只因是贾范犯下的事,倒牵累不到贾代平。接下来就好办多了,贾范被判了斩监候,签文递送南京刑部等待核准,秋后问刑。贾代平身为宗老,行事不断,还压榨十六房族人的利益,被贾瑛夺了十六房主事之权,召开宗族会议,将贾代平一家从族谱中除名。其他几个总老们自然不同意,不过贾瑛也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交给官府处置,要么留他一命,但要开出宗族。贾家二十房一房没少,只是十六房的主事换了人。还有组内,几名与贾代平相交密切的管事也被贾瑛拿了差事,换上了他挑选出来的族人。事情进展的出奇顺利,其实也不难理解,拳头大,才是硬道理。金陵这边,也不是没有族人在官府当差的,可顶天了就是个举人出身,还有一个金陵守备的千户官,面对圣恩正隆的贾瑛,跟平头百姓也没什么区别。甄家那边,贾瑛去了一封书信之后,便不再理会了,后面之事,自有贾雨村去交涉。反倒是书院这边,依旧不肯轻易罢手,还在鼓动着那些百姓打官司,不过不是在顺天府,而是南京督察院衙门。不过贾瑛对此却一点都不着急,只让族中派出管事的去与他们周旋,但却严令吩咐下去,不准将献地一事透露出去。贾家买地的价格自然是被压的很低,但也没有低到离谱,毕竟他们购置的田产不少,不可能都这么干的。而且,那些真正的贫农百姓家里才有多少地,和贾家交易最多的,还是那些地主财主,再不济,家中也得有十来亩良田,才有资格与贾家交易。而那些闹事的,也不是寻常百姓。他们只是不满意贾家给出的价格而已。可买卖这种事情,讲求的是你情我愿,只要价格不是太过离谱,谁能说得准,多少银子一亩地就是公道的价格呢?一张嘴,两张皮,还不是官府说了算的。不过南京督察院是不会轻易为冯骥才背书,去得罪贾家的,本来那些官员就是被放到南京养老的,没事去得罪贾家做什么。至于冯骥才那边,就算贾瑛去了,有用吗?该弹劾,一样弹劾。最后,事情就要拿到朝堂上定纷争了。等到那时,再出手也不迟。处理完这些琐事之后,贾瑛便专心陪着三春黛玉几人在金陵附近游山玩水,等到想去的地方都去过了,再陪黛玉去杭州。而就在贾瑛携美同游的时候,沿海地区的匪盗,却突然集体消失了一般,让围剿的官军都摸不着头脑。无人知道,在距离嘉兴府数百里之外的嵊泗列岛海域附近,正有大批的盗匪,从四面八方的海域赶来,不知为何聚集在此处,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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