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易的视线紧跟着林诺，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却没有出声制止对方的举动。
林诺在齐彦的书桌前停下脚步，扬了扬手上的纸飞机问：“这是你的？”
齐彦抬头看林诺，眼里有诧异却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惊慌，他扯了扯嘴角，回了林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看上去很假，完全是皮笑肉不笑。
林诺看向满桌子的纸飞机，顿了顿，继续说：“现在还没到休息时间，课堂上不允许玩这些，知道吗？”
齐彦忽的用手抓住一架纸飞机，一用力将它捏成纸团，眼神挑衅地看向林诺，依然没有说话。
此时秦星文也已经注意到这两人僵持着的气氛，屁股有些坐不住了，时刻准备着冲上去阻拦。
林诺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她在考虑该以怎样的说辞和态度来面对一个带有危险性的孩子，几秒后，林诺出声说：
“你知不知道每生产一吨纸就要耗费二十棵大树和一百立方米水，如果像你这样每天浪费一张纸，一年下来会消耗多少棵大树，多少立方米水？”
齐彦的眼神变了，有点怔愣地看着林诺。
“而且这些水在造纸后就变成了污水，如果将这些污水注入一座水质可供饮用的大型水库，将立即变为有害的废水！”
话音落下，教室所有人都看向林诺，叶欣欣和雯雯的脸上还带了点钦佩和仰慕的神情。
齐彦完全被林诺说愣住了，手底下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嘴里喃喃地念着：“二十棵大树，一百立方米水…”
他并没有变得狂躁，视线从林诺脸上移开，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吨纸和二十棵大树，又喃喃自语：“这样的话，一棵树应该能造出五十公斤纸，一张纸是…”
齐彦似乎对数学问题有着浓厚的兴趣，虽然林诺的初衷是想和他讨论环保问题。不过结局是好的，他没有被激发出任何暴躁的情绪，更没有产生任何攻击性。
顾易紧抿的唇角终于松懈下来，看向林诺的目光变得十分清明，正好此时林诺也正看向他，眼里带着松了一口气的笑意。
两秒后，顾易别开视线，低头在记事本上备注上齐彦对数字感兴趣这一新发现。
课后，所有孩子都陆续离开教室时，那个总是坐在角落里安静画画的女孩雯雯经过讲桌时忽然放慢了步子，眼神迟疑着看向林诺。
“雯雯，有事找林老师？”林诺微笑着询问。
雯雯害羞地点了点头，将手上拿的画纸放在桌上后便飞快地跑出了教室。
林诺垂眸，看见纸上画着整整齐齐的绿树，郁郁葱葱连成一片，她仔细数了数，正好是二十颗。
“他们的感情都很细腻，”顾易的声音传来，“虽然表面看上去都像是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但只要和你建立一点联系，他们都能给出回应，虽然微小，却很真实。”
林诺握着画纸的手在微微颤抖，眼圈竟然都有些泛红。
“你在…难过？”顾博士明显没有正确捕捉林诺的情绪。
“不，我很感动，”林诺微微摇头，“我猜雯雯这可能是在安慰我，担心我会为了失去二十颗树而伤心难过。”
顾易看向面前这双泛着透明水光的眼睛，心底忽然翻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跟着话也脱口而出：“你难过，我也会难过。”
林诺蓦然抬头看向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半晌她笑着说：“顾博士，虽然我是你实验观察的对象之一，但你也不用这样事无巨细地关注我啊。”
“不能…吗？”顾易睫毛闪动，眼底浮现出一丝脆弱。
林诺终是不忍拒绝这单纯的小可怜，用力地点了点头：“为了科研，没有什么不可以。”
“对了，明天陆教授要对齐彦和简安进行情感干预实验，所以他们明天不会来这里上课。”顾博士的神情恢复如常，口吻平淡地说道。
“情感干预实验…是怎样的？”林诺好奇。
“是通过控制身体激素的方法，尝试让患者建立起对自己亲人的情感联系。这对于他们的家长来说很重要，如果能获得一丁点情感回馈，就能得到更多坚持下去的力量。”
“坚持下去的力量…”这听上去既现实又残酷，常人根本无法想象这些精神失常的孩子们身后的家庭是否早已失去坚持下去的能力而变得支离破碎。
“你明天一个人负责这边，可以么？”
“我想应该没问题，”林诺想了想认真点头，“有情况我随时联系你。”
“好。”
顾博士终于走开了，站在他身后的秦星文出现在了林诺视野里。
“在等我？”林诺笑着朝他走过去。
秦星文伸手将头顶的帽檐又压低了一寸，口吻不辨喜怒地说：“走吧，舅舅让我俩回去吃饭。”
回去的车上，秦星文一路默默无言，林诺有点奇怪地盯着他看了半晌问道：“今天这么安静？”
“我每天都很安静，别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秦星文别过脸将头缓缓靠在车窗上，低声道，“你觉得顾博士这个人怎么样？”
“顾博士…”林诺思忖片刻，答道，“他是个对待工作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人。”
“还有呢？”秦星文余光看向林诺。
林诺嘴角微翘，看向秦星文：“你很在意我如何看待顾博士？别担心，他在我眼里就是好老师，好同事，对你舅舅完全构不成威胁。”
“我有这么肤浅吗？”秦星文撇了撇嘴，看着窗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他这个人可不简单，你们都被表面现象蒙蔽了吧。”
林诺忽然想起顾易曾经说起秦星文的情况，说他是六个孩子里沟通难度最大的，而且冷漠到近乎残忍的地步。
回想起来，顾易说这话的时候和现在秦星文的表情倒是有点异曲同工之处。
“星文，你什么星座的？”林诺话题跳跃性极大。
“天蝎。”
“那就对了，顾博士摩羯座，你俩合不来正常。”
秦星文很克制地看了一眼林诺，淡淡道：“多大人了，还信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