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儿,尝尝这个冰镇莲子汤。去年冬天囤的深山泉水冰,扬州震泽运来的鲜莲子。这个时节,喝它最合宜,能补中强志,养神益脾。”
“唔……好!各大湖泽里就属震泽的莲子最鲜甜。”
“再来块绿豆糕。做它的绿豆是梁州产的,用晨露煮发、去壳再磨,细滑的跟米浆一样。馅料用的是玫瑰蜜饯,甜而不腻。”
“嗯嗯——,好吃。”
“来来来,再尝尝这个,卤蹄膀。特意从冀州请了师父来做的。”
面前硕大的海碗中摆着一个色泽油亮、香气诱人的大猪蹄子,还点缀了翠绿的香叶,夜瑶刚想要动手,忽然惊觉自己是来——送嫁的!
不远处的河岸边,放置着一顶四面敞开的红纱轿,一身嫣红嫁衣的“新娘”正面向大河端坐在轿子中央。周边人声鼎沸,锣鼓迟疾顿挫,身着五彩锦衣的大巫带着一群衣袍花俏、羽毛横七竖八插满身的巫师们跳着夸张的舞蹈。
一会儿,等那重重的祭祀流程结束。她要去为“新娘”系上璎珞鎏金腰带,孟戌安也要送上几斤重的金镶玉如意,然后就要将“新娘”请上松柏船送到河中央了。
骤然警醒,她用力踢了一脚身边的座椅,低声吼道:“孟戌安!你喂猪呢?!”
孟戌安不以为意,拿起自己的筷箸,利落地把香气缭绕的猪蹄拆解成几大块。zusu.org 茄子小说网
“吃吧。你看你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渤海王妃是只猴呢!”把海碗推到夜瑶手边,他又继续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
夜瑶见过的猴类就只有毕蒙的小淘,忽然被说成像只猴,还不如被比作肥嘟嘟又慵懒可爱的猪。
虽然生着闷气,却不能亏待了自己。她愤怒地抓起筷箸,狠狠地夹了一块肥瘦相宜的肉塞进嘴里。
肥而不腻,嚼劲十足,卤味虽足却不掩肉质本身的香味。
“唔……真好吃!用的是正宗的冀州卤料,深山里的八角和小茴香。”这一刻,她已经忘记自己刚才在气什么了。
“你喜欢就好。”孟戌安满意地点点头,看她的眼神温和地快要溢出水来,“吃吧吃吧,虽然围观的百姓多,但在他们的心里,王妃早是个言而无信又善妒的人,无所谓再加上贪吃这么一条。物极必反,说不准因此觉得你只是没心没肺。”
“咳咳——”
夜瑶刚喝了口莲子汤,差点被呛到。
“怎么我就言而无信了?!明明都怪你!大长老做谁的傀儡人不是做,你非要改让嘉汐做郁夷的新娘。”实在气不打一处来,她转身认真理论道:“还有!善妒?!我用得着嫉妒一个凡人?用得着嫉妒她从小跟你在一起?用得着嫉妒贵妃和你哥哥都喜欢她?用得着嫉妒她喜欢你到不顾礼仪?用得着……我嫉妒……我……”
“别介意——”
孟戌安笑眯眯地看着她,腾出手来拍拍她的后背,“在衮州百姓的眼中,本王是个任性妄为、徭役无度、不理他们死活的坏家伙。跟王妃你——正好相配。”
他这么一说,夜瑶不好再继续抱怨。
努力理解了几天,她还是不能理解!
孟戌安明明为了百姓考虑,才会征发徭役让周围州郡全力加固河堤。而在百姓们口中,他却成了好大喜功、挥霍无度,触怒神明的暴虐王爷。扛着被地仙、幽冥报复的危险,做如此利国利民的事情,还要被最终受益的人们咒骂,到底值不值呢?
看着她凝重的表情,孟戌安却笑了。“做自己觉得对的事,别想太多。”
“凡人,境界很高嘛!”夜瑶由衷称赞道。
世间有道理的话很多,听了、记下、做到,有的凡人可以,有的神仙却不行。
孟戌安摆摆手,“不不不,正因为是个凡人,一生几十载匆匆即逝,不消百年便会被人彻底遗忘。做凡人,才不用想太多。”
“孟戌安——”
夜瑶忽然偏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现在不会了。千年、万年,都会有我记得你。记得你是个多么勇敢的凡人!”
……
众目睽睽之下,暴虐的渤海王和他善妒的王妃,腻歪的让人受不了。
须佴一身礼服,笔挺地站在轿旁,远远看了眼小师妹,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爱上凡人,是六界女子能做的蠢得不能再蠢的事情了。”
前日,傀儡塑的好好的,陆家小姐忽然拿出一兜明晃晃的金锭子,让他把傀儡做成夜瑶的模样,用它换下真的夜瑶送作新娘出嫁。
凡人,何其歹毒!
这样的女人,不送她去地府,难道留着给新姑爷宜家宜室吗?
“嘭——”
一道焰火冲上天,乍如惊雷,洒下一片绯红的碎屑仿佛花雨一般。
祭祀结束了。
须佴走到轿边,长袖一扬,掌心金粉散开的瞬间使了个障眼法,将傀儡“陆嘉汐”和袖中藏着的陆小姐掉了个个。
短短时日,天庭派往妖界的神官已经换了一批,阶品越来越高,过问的事情越来越细致,大有把妖族翻个底朝天的架势。
夜瑶势必还要留在凡间一阵子,她的身上承载着妖族几百年来的期望,绝不能让任何危险潜伏在她的身边。
“新娘子,请下轿!”他扬声道。
此时此刻,嫣红的盖头下,陆嘉汐正惊恐地瞪大着双眼,被一股强加的力量控制着站起来,搭上傀儡匠人粗糙的手,跟着他来到河边。
无论如何用力,她也无法将头抬起来。视线的尽头是郁郁葱葱的松柏枝和荡漾着的泛黄的河水。
这个坏家伙,买卖不成仁义在,竟然要让她去送死!
叮叮铛铛细碎的声音传来,一双精美的绣鞋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接着,夜瑶的声音响起,“这个腰带……好精致啊!”
“等到大婚之时,我从盛京给你定做一个更精致的!现在,赶紧,立刻马上,给她系上!这个破如意……我快要搬不动了……”孟戌安刻意压低的声音也在一旁。
王爷……救我……
是我……嘉汐啊……
陆嘉汐努力想要喊,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眼睛酸涩得紧,泪水却落不下来。
该死的匠人使了什么邪术?让她叫天不应叫地无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