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5章 程家旧事

程氏将针插在绣布上,抬头看向院外的男人。

“你又去济岭城了?”

程东家换上一身灰色麻衣,自行打开了篱笆院的门,进入看着菜院道。

“去逛逛,姐你别担心。

鸣儿现在如何了?”

“还在书院呢,这不是再过两年便要进京赶考,先生管的严厉。

这一年也不见个人。”

“好好好,咱们程家有鸣儿,吃再多的苦也是值得。”

程氏落魄十余年,脸上也带了些许风霜,她闻言轻笑道。

“他还托秦夫子带口信与你,说是浙南现在大变样,应该再多多进些盐回来卖掉。

大家手中有了银子,定要花销出去的。

还跟我说,他若进京,必要亲自拜会朝安公主。

能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多亏了这位公主呢。

现在我给人做活,银钱也比往年多的多。

陛下圣明,他呀,想着若是赶上去年科考,说不得如今也能为百姓做些事情了。”

程东家点点头,面色却未见喜色,他坐在小竹凳上沉声道。

“他还是不肯收手,这次又给了二十万两。

我始终担心,此不义之财,恐带来祸患。

姐,要不你写封信去劝劝他吧。

你们当年亦有情在,何必呢,鸣儿总要有个爹。”

程氏端茶盏的手一抖,却很快稳住。

“他已经不是他。

当年的周郎风华无双,胸有报国之志,出身微末却也带着文人的傲骨。

可他从未回来过。

想必我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人。

小弟,我让你不许收他的银钱,你为何总是不听。

我现在就想将鸣儿抚养成材,旁的都不重要。

他绝不能知道,自己的爹是一个草菅人命,贪婪无度之人。

吃不穷,穿不穷,就怕人心脏,手也脏。

咱们家落魄的时候,若没有人扶持着,怎还能活命。”

程氏当年还是富户家中的小姐。

也是享过富贵的,自古佳人爱才子,一次因缘际会,结识了周呈。

二人花前月下,周呈出身微末,但程氏自觉商贾之家亦是高攀。

毕竟那时候的周呈确实有傲人的才华,在她心中肯定能做官的。

二人互相都对彼此尊重,一来二去便尝了禁果。

周呈进京身上无钱,是程氏偷偷将家中三千两银子送给了对方。

“等我高中,必会回来娶你为妻。”

“周郎一路小心,我等你回来。”

可惜周呈一去便再无音讯。

而程氏因为偷了家中银钱,被父亲发现,便被罚去了祠堂。

百两之家,便是富裕,而这三千两,乃是程家所收的定钱。

坏事接踵而至,去往辽海的船只遭遇了歹人。

十船盐,便只逃回来一船。

程老爷听闻消息,人当场便昏厥了过去。

一船盐,如何能够赔偿浙南附近的盐贩。

“程老爷就不该倾其所有去贩盐,现在好了,听说人都不行了。”

“他可是咱们盐淮镇出了名的善人,怎会遭此横祸。”

“谁说不是呢,要不咱们这损失就算了,将定钱讨回就是。

总不能让程家没了活路不是。”

没有被落井下石,在商贾之中程老爷也算是凤毛麟角。

可就算如此,一船盐,田亩,宅院,甚至首饰家中的座椅屏风摆件,全部变卖。

这才堪堪补上了三千两的亏空。

她当时后悔至极,跪在父亲程老爷的床榻前哭的声嘶力竭。

“都是女儿不孝,爹你骂我吧。”

程氏抹着眼泪,程老爷抬起手,抓住女儿的手虚弱道。

“爹不怪你,没有那三千两,出了这事就是命。

是爹不该冒进,接了这贩盐的营生。

可怜你们姐弟以后如何得活啊。

你们要记住,做人要脚踏实地,会有东山再起的那天。

爹的名声还在,不必担心在爹走后他们再来讨银钱。

那周家小子若有心回来,爹就算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你们要好好的,别怪爹。

快看,你们看到了吗,你娘来接我了,她来接…”

手掌从程氏手中滑落,房间里传来姐弟二人的哭泣声。

屋漏偏逢连夜雨,厄运专挑苦命人。

刚刚家破,给父亲程老爷下葬,来人皆带了礼物银钱。

夜半,姐弟住进置办的小院中,又用得来的银钱买了五亩地。

程东家在油灯下数着剩余的银子。

程氏则仔细的看着来拜访的人,若她们姐弟二人能够再起,定是要加倍偿还的。

“姐,咱们现在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

剩下的三十二两,我试着做点买卖。”

“嗯。呃。”

看着弟弟已经不怪自己,脸上挂着笑容安慰,程氏刚含笑应了一声便干呕了起来。

“姐你怎么了。”

呕吐的厉害,程氏只能不断的摆着手。

程东家当时慌极了,他连滚带爬摸黑跑出家门叫大夫。

一路上跌倒好几次,到了街上才看清楚路。

等叫了大夫回来,对方诊脉完刚要拱手,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程老爷刚刚入土没几天,这程家小姐,未婚先孕,何喜之有。

“大夫,我姐如何了?可是吃坏了东西?”

“这,额。”

摸着胡须,大夫蹙眉,他到底该不该说,这要是传扬出去,程家小姐的名声可就彻底坏了。

连带着程老爷的名声都得被踩到地里。

“您快说啊。”

大夫为难道。

“没什么大事,有身子了。”

连有喜了大夫都没用。

程东家闻言当场傻眼,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姐姐。

女子失节,未婚先孕?!

“老夫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的,程老爷为人正派,咱们盐淮镇上有口皆碑。

老夫以为你们姐弟还是早早搬离的好。

告辞了。”

大夫走出去,程东家都没去送送,等反应过来追上对方却摇头道。

“银钱就不必再说了,唉。”

叹息一声,甩了衣袖大夫便离开院子。

程东家返回家中,听着姐姐的哭泣声,忍不住咒骂道。

“都是那姓周的畜生,他就是个扫把星!

姐你怎可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程氏掩面而泣,程东家心又软了下来道。

“姐你别哭,大夫说的对,咱们先离开盐淮镇吧。”

“不能走,若是走了,他回来如何能寻到咱们。

周郎答应过,他一定会回来的。”

“你可想清楚了,若他不回来,咱们还不得被全镇的人戳脊梁骨。

爹的好名声也会付之一炬。”

可最终程氏姐弟,还是留在了盐淮镇。

起初也是抱着希望,直到孩子降生被四邻发现。

名声便一落千丈,程家也如姐弟二人担忧的一样,在镇中彻底臭了。

那时的程东家真想掐死程鸣。

可当他抱起这婴儿,听着程鸣的哭啼,一股血脉相连的感觉浮上心头。

“哭喊的这般响亮,像是公鸡在打鸣。

姐,我可不管你那姓周的。

他以后只姓程,就叫,就叫程鸣。

鸣儿不哭,叫舅舅。

嘿嘿,叫舅舅,闷闷~”

为了更好的养活侄儿,程东家便开始与姐姐做起了小买卖。

学着做豆腐,走街串巷,本分经营,利薄的让周边人得了实惠。

闲言碎语也少了许多。

能混口饭吃就行,程东家发誓会将失去的名声再赚回来,就这样姐弟二人熬过了三年。

三年,心再热也凉了。

因为新一轮的科举即将开始,周呈就像消失了一般。

姐弟二人很默契的没有再提起那个负心的畜生。

“姐,我打算出去走商,这三年存了十多两,加上以前那三十二两,足够去拼一拼。

鸣儿再过几年要读书的。

总要多存些银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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