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千百年来有两种意义。一种是牺牲,另一种是谋求。如果你以为殉是关于死亡,那你就错了,它的最终还是生活……
“艾伦,换个名字,走吧,艾伦这个名字已经全网黑了。”夏木说着,递过一张身份证。
艾伦扫了一眼,有点儿抗拒。
“顾明现,这个名字有点儿土吧?土且俗……”
“大众名,不容易引入注意,从此你的人生哲学只剩两个字,低调!”
“不符合我出类拔萃的气质啊~”
“那你可想好了,反是艾伦现在应该是在坐牢,你要是舍不得自己的破名字,大可以回去……”
“我不……”艾伦说着,揣起身份证,顺手抢过车筐里的烧鸡,爬上车后座,啃起来。“从天而降的顾明现就是艾伦的新人生!”
“余生有缘,便可一世为友……”
“若无缘呢?”
“我送你走!唢呐班子管够吹~”
北城银行的挤提事件就这样落下帷幕。
腾邦国际宣布破产,名下所有的资产用来偿银行贷款,还顺带安抚了民众情绪。
夏之澜坐上了北城银行的第一把交椅,身后是北清和华清两大集团源源不断的支持。
艾伦作为腾邦国际的法人,责任不容旁待。恰好,他也想换个身份,换个活法,继续无风起浪。
艾伦离开北城,来到西城。zusu.org 茄子小说网
初春的黎明,凉气升腾,总有些深入骨髓的阴寒。残月的清辉陷入墨蓝的苍穹,笼罩着诡异的光晕,有些飘渺,有些凉薄。
西城殡仪馆告别厅里的灯是开着的,却没有丝毫的亮。和浑浑噩噩的月光一样,灰白色的光线里更多的是冷寂。
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如惨烈的战场,一片狼藉。机器零件的残骸,支离破碎的花瓣茎叶,肃杀呆愣的人们,冰冻的空气,一切都僵化在这冷寂里。
他!躺在花团锦簇之间,大朵的花儿娇丽艳烈,衬托着月光样青白的脸庞。在这样春寒料峭的季节里,盛开着如此绚烂绝美的花,总叫人有些不真实的感动。
是的,是不真实,那些拥拥簇簇的花儿是假的,没有生命的塑料制品,工厂里批量生产出来的。且,昨天的昨天,躺在那里的是一个干瘪枯萎的老妪,今天换成了他。花儿没有变,甚至铺排的姿态都没有变,上面的人却变了。
同样不真实的还有冷清的光影里刻意的静,那不是静,是沉积的死气。不是因为他没了呼吸的死气,而是,他没了呼吸不要紧,要紧的是他有没有钱,来支付这鲜花、这挽联、这灯光、这转动着的投影机和这些冷寂的费用。当然,月光是不用付钱的。但是,蜷缩在月光里的顾明现,却不能就这么哑着嗓子白白地为他嚎丧。何止,如果知道他们这么不讲究,连嚎丧的钱都要推三阻四,他根本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他甚至懒的看那个因为钱而哭哭啼啼的女人。
女人是真的哭,真的伤心,这点很肯定。从对面那个衣着华贵两鬓染霜,但身材依然挺拔的老男人声色俱厉地暴喝:谁找来的人就谁付钱……的那一刻始。
就如她当初求他来为她爱的人做最后的诀别时,那样悲伤而恳切的眸子里,闪烁着灵动的泪花儿,让人不忍拒绝,也不忍坦视。那个女人哭起来很专业,还动情,这使艾伦很遣责自己的职业道德,也让他更加卖力地挑了几个高音,一般这样摧枯拉朽的高音区,他是不常用的,除非是双手接过东家赏钱的时候。
女人还在哭,确切地说是流泪,默默地,没有声息。突然,“啪”的一声炸雷爆响,老男人摔门走了出去,他的背影不再似先前那样的挺拔了,腰背甚至还有点驼,两鬓的白霜从黑色的裘皮帽沿儿里探出头来,有些扎眼的沧桑。刚刚还呆呆地站满告别厅的人们紧紧地跟随着老人的身后,鱼贯而出。女人没有再嚎啕着抱住老人的大腿,声嘶力竭地乞求。
她在流泪,是真的泪,漫过好看的脸庞,在温婉的嘴角稍作停留,落在胸前的黑色蕾丝上。眼睛大而空洞,黑黑的,如夜色中的古井。
艾伦专注地看着她,大脑飞快地旋转,是跟上老男人,说点奉承话,做足了戏,彻底置身事外,顺便给自己的辛勤劳动多赚些小费?还是留下,陪着这个孤单孤独且孤寂的女人?
这是个楚楚可怜的女人,娇小玲珑的身体嵌在空旷死寂的殡仪馆告别三厅灰白色的光线里,更嫌单薄孱弱。
艾伦本来坚硬的左心室小抽搐了一下下。但是很快,他就后悔了自己的心软。
女人并没有看一眼离去的人群,而是沉默地站起来,挪移到花丛中间,把布满泪水的脸庞轻轻地贴在他冰冷的脸上,他的脸皮丝毫没动,女人的脸庞却被挤压得变了形状,生硬硬地起了一层褶皱,如前几天躺在那里的那个干瘪枯萎的老妪。
“不,不要这样,人都死了,还是叫他安息吧……”
艾伦眼睁睁地看着女人战抖着,把火热的红唇探向那青灰色的嘴唇,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地悸动。
要知道,刚刚死去的人,听说阴魂并不马上散去的,再接触到这么妩媚的阳间气息,万一他再残存着些许的意外的死不瞑目……想到这些,一股冷气穿透脚跟儿直冲到头顶。
艾伦不敢再回忆前些日子刚刚发生的“诈尸事件”。真的,不敢,当时他就在现场,太恐怖了。
女人忽然抬起了惨白的脸,恶狠狠地盯着艾伦:“谁说他死了,谁说他死了,你没看他睡着了吗?你这么大声的嚷嚷,会吵醒他的,你给我……”说到“滚”字的时候,她突然长身暴起,尖利的指甲在月光里,闪过一道血腥的光亮。
艾伦浑身的毛孔眼儿倏地都张开了,这是他今晨看见的第一道,也是唯一的一道光亮,女人猩红的指甲划过他的脸庞。一阵尖锐的痛漫延开去,他忽然流下感动的泪水:
“啊,原来,我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