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南宫舞的发梢,黛发不知何时成了一片雪白。
她依着着崖上的一块勉强栖身的巨石,双目带着无趣看着来着的方向。
她在等一个人,但绝对不是此刻的南宫箬。
或者说,这个南宫箬与自己初次见面时的她,是不是带着太多的不同。
归冢安静地躺在南宫舞的肩上,听着主人诉说着不解:
“还要我等多久,箬儿?”
少女一手紧抓着身后的男人,一手斩下兄长的头颅。
长吁短叹,存在自己与剩下的敌手之间。
她有一种预感,只要在这里杀灭所有人,就可以迎来自己所期望的结局。
纵使风语冰的刀次次逼近自己,她都可以舞动无明长夜轻而易举地格挡开来。
这是自己多少次抵挡住着武林先辈的攻击了?
出于本能近乎预示,只要不是六人齐上,自己终究会找到破敌的方式。
但也仅限于此了。
永吹剑手中那口宛若鬼魅的蝶恋花带着铃音响起,在风语冰撤刀的同时击出。清舒心领神会,如梦令裹挟风雨之威自南宫箬身后攻来:
“长安空梦。”
“雨疏风骤!”
两句剑诀念道,南宫箬无奈将柳和歌脱手,左手拔出清晖玉钩硬撼两人剑招。
只听两声金铁交击响起,少女才暗道不好,只不过破空之声也不给她后悔的机会。
只见一只银色箭羽没入南宫箬心口,自背后突出箭矢之锋。
“得罪了。”
远处儒生将短弓收入棺材之中,却见徐胭脂掩着身上剑伤说道:
“把柳先生带走就好,不要再起事端了各位同僚。”
南宫箬心口中箭,无力跪下。一旁清舒扛起倒地的柳和歌,看向永王寻求指示。
永吹剑的目光,却在没了脑袋的南宫亦身上:
“都回去交差吧。六艺藏棺,你这一箭不会要了南宫小妹的性命吧?”
“常曦十二变本就不是什么厮杀之术,不过是一记气箭,暂且封住她的经脉让她无法用武而已。”
“不亏是武林前辈,下手分寸清楚。”
永吹剑听闻此言也是甩了一下额头冷汗,虽说刚刚对敌时轻松写意,但此刻虎口迸裂流出的血告诉自己这个南宫小妹若是单打独斗自己肯定讨不到便宜:
“恶徒被擒,南宫家也不能无人主管,南宫小妹的事情就全由本王处理,六艺先生意下如何?”
风语冰本就是简单助拳,此刻收了刀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跪地的南宫箬。
“如心的仇虽然不能由我亲手得报,但在下也相信我那徒婿自有手段处理。”
“哈哈,六艺先生看来还是希望此事能够江湖了。正合本王心意,日后绮丽轩生意上有什么问题,报上本王名号霖雨门弟子自会全力襄助...”
听着两人客套,风语冰刚刚入鞘的刀却被手指推出一寸:
“全数退!”
宝刀命七天再次出鞘,却再一次迎头撞在了无明长夜之上。
刀剑相撞,四处溅射而出的剑气在永吹剑转过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
失神的南宫箬颤颤巍巍地站起,手中邪剑甩开刀招,无力指地:
“把柳哥哥还给我...”
六艺藏棺一看少女心头小箭已然不见,也只是从棺中轻描淡写取出兵刃对敌。而永吹剑无意再造杀戮,看向那头颅深深低下的少女:
“南宫小妹你现在不过是强弩之末,为爱杀兄固然值得称赞,但一意孤行螳臂当车你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那至高的永王用着无所谓的态度向少女伸出了手:
“臣服,臣服于天下,臣服于你我。这是此时此刻你唯一可以选的路。”
冷笑,斩刀折剑。
南宫舞冷眼看着,看着南宫箬吃力地背着男人走到了自己面前:
“姑姑...”
女人看着一身血衣的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站起了身体,将那柄龙骨巨剑缓缓举起::筆瞇樓
“我不是终点,你为何不明白呢?”
“也是,你不明白才是正确的。”
“因为你从来就不是箬儿。”
当剑挥下,南宫舞感受到的不是沾染在自己脸庞上的热血,而是山脚下莺莺燕燕吱吱喳喳的叫声。
她微微抬头,看清那山门上的牌匾写着谁家的名号。
天气正好,让阳光迷离了她的眼。她有些痛苦地眨了眨眼,看着送葬的队伍从山门中走出。
敲锣打鼓的声音与自己无关,唯有一老者站在自己的面前,轻声地问道:
“是,是小舞吗?”
这是第几次见到这个场景了?她回头看向送葬队伍的前面,看向那哭哭啼啼的女孩。
回首的那少年,却与自己的眼神相对。
白衣少年的衣角,被那女孩死死地拽紧,一刻都不愿松手。而女孩的兄长则是目视前方,看向未知的未来。
又或者说,是一次又一次的已知,一次又一次的无能为力?
南宫舞无奈地挠着自己的脑袋,一不小心又挠下了些许秀发。
如墨般漆黑,透着光却又看不清色彩。
山洞之中凝结而成的水滴落在了柳和歌的额头上,让他缓缓睁开了眼。
石壁上的灯闪烁着微弱的火苗,映照着断臂少女苍白的脸:
“你醒了啊...”
少女带着苦笑抱着自己渗血的断臂口,而柳和歌则是用尽力气站了起来。
好在也只是起身的那一刻有些不稳,跌跌撞撞地也走到了南宫箬的身边。
他也没有多想,伸手贴在南宫箬的后背,轻声说道:
“平心静气,想想你哥哥教你的功法。”
南宫箬抹去额头豆大的汗水,再喘了几口大气后默念君子藏器的心法口诀。柳和歌手扶在背后本就想以内力相助,但此刻发现自己一身功力也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看着运功疗伤的南宫箬他觉得也没有必要说出这些,也只是取下胸口的寒玉吊坠为她系上,不给她疑问的机会:
“固守本心,不要分神。”
接下来能做的,也只有一语不发地呆在这个熟悉的场所,等候着她与自己说清因果。
再次睁开眼时,只感觉自己原先持剑的右手有些温热。
恢复过来的南宫箬不知何时坐在自己身侧,用仅存的那只手握着自己:
“真好,只有我们两个人。”
“还没问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误打误撞呗。”南宫箬苦笑:“就和当初在红玉山庄找到你一样。”
柳和歌想松开手,却忘记了握住自己的是少女那已经屠戮过生命的手,死死地不肯松开:
“趁着他们人还没找到这里,快点离开吧。回到亦的身边,当事情与你无关。”
少女摇头之后,干脆地把脑袋靠在了柳和歌的肩膀上:
“可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没有无功而返的机会。”
她不给男人回话的机会,固执地说道:
“就死在一块好了。让哥哥去恨,恨命运恨血统恨家族恨江湖。因为到那时,无论我们两个死或活,我们都已经远离这江湖,远离一切是非过我们应许的日子。”
柳和歌第一次见南宫箬发出如此悲切的苦笑,只有沉默才能代替自己回答。
不知沉默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南宫箬松开了手,伸手去够放在墙边的清晖玉钩。但这一次柳和歌却把她拥入了怀里,没让她的手够着兵器,够着本我。
那红线已经断了,柳和歌明白。
这一次的拥抱没有隔着布料,完全抵近的肌肤之亲。
他只是单纯想抱不自量力的她,不让她为了不值得的自己失去生命。
他仿佛失去了呼吸,而她却习以为常地呼吸着每一口空气。
回应是那么简单,只是用一句话就让男人丧失继续拥抱自己的力气:
“桐箫和元宝哥哥,都是我杀的。”
柳和歌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无力地看着少女从自己的怀中离开,一步步走向洞口:
“为了自己,杀了为我着想的他们。”
“我一直在想,想我做这些的意义,到底是为了柳哥哥的未来,还是为了我自己卑微的眷恋。”
她扭过头,背着洞口的微光微笑看向了自己:
“事到如今,没有尸山血海无以平息。又何必在意你我的感受?”
比起她的笑,更为闪耀的是清晖玉钩,是一柄柳和歌铸成的剑。
柳和歌没有伸手阻拦,因为此刻的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并非面对险阻扭头而逃的懦夫,因为懦夫只是不敢对命运放下赌注。
而此时的自己除了看着南宫箬义无反顾地为自己丢失性命,什么也做不到。
树林之中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就是鸟雀欢快的叫声。
南宫箬微微抬起头,看向那树叶间隙细碎的光。
外面的太阳一定很大吧。南宫箬心里如此想到。
就算在深山之中感受着微凉的气氛,但她依旧相信山外阳光明媚。
在她抬头的间隙,追兵已至。
比起说追,不如说是跟。南宫箬根本没有隐藏身形的打算,所以六人也就跟在南宫二小姐的身后,享受了一下短暂的踏青。
所以当南宫箬垂下头,永吹剑才开口说道:
“南宫小妹这是想清楚了?”
“永王爷在说什么,箬儿并没有很清楚。”清辉玉勾画出剑鞘时的摩擦声细腻悦耳,又有谁会把杀戮与这柄剑联系在一起:“箬儿只清楚,今天若是没有击败几位,我与柳哥哥就没有机会走出这衍山。”
永吹剑听到南宫箬口中的笑话,嗤笑了一声:
“在禁城之中用尽全力脱逃,在衍山之中斩了武林盟那么多人,南宫小妹现在还有与本王说笑的力气,真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不幸。”
清舒持着如梦令自永吹剑身后走出,轻声问向兄弟:
“全力灭杀?”
“不到时候,”永吹剑止住了自己的姐姐:“想会会南宫小妹的人多了去了。”
话音刚落,两剑一刀自两人身侧穿身而过。风语冰与胡说只想早点结束事端离开此地,率先出招。
胡说刀剑归元,劈砍之力磅礴无阻。南宫箬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剑气炸起的瞬间风语冰居然借着气浪欺身到前。
命七天通体黝黑,此刻宛若在南宫箬面前撕开一道虚空。
纵使只是半步武道,寻常高手就已无机会取胜,风语冰作为重山派掌门夫人杀名不在丈夫之下,成名一式杀蝉刀法此刻施展,天下寂声!
南宫箬只看那刀尚未挥至,胸口划开的刀伤已经迸射出血液,黑刀再至不过是给伤痕赋予可能的结果,直接穿越格挡的清晖玉钩切割而过。
已经没有时间吃痛,因为脑后拳风并非呼啸而来,而是如同鲸吞一般将她倒吸。
泮宫绝学,六虚尽纳!
徐胭脂并非不会武功,而是只会这一门内功。可就这一门内功,足以让他毫无章法的一拳毁天灭地。
少女被拳风吸引,被迫在半空中旋转。徐胭脂总是脸上万般不舍,致命的一拳依旧结结实实地打中少女胸膛。
比起吐出的鲜血,少女身后被拳劲掀飞的树木瞬间将这片林地化为荒土,吹的清舒长发肆意乱飞,吹的六艺藏棺的箭逆风而行。
胡说明白在场所有人只有没有武功根基的徐胭脂全力而为,而自己不过是师父维系俗世的代言人,再对这位姐姐追击下去有些过意不去,姑且让六艺藏棺的箭贴耳飞过。
松开弓弦的子不违看向南宫箬的后背,箭羽半截没入她的身体之中,这箭是实打实的杀招,也是实打实的复仇。少女前后遭到夹击,任凭自己如何喘气,也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无力地半跪在地上。
此情此景,永吹剑却愁眉紧锁,对着身侧的清舒说一字:
“杀。”
虽然这字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清舒明白当永吹剑郑重地将蝶恋花从腰间剑鞘中拔出时,一切仿佛昨日重现,一切预感向着脑海奔涌而来。
风语冰手中命七天横在腰侧,提防着跪地的南宫箬再次暴起。
这样的场景,曾经发生,又或是即将发生。
她,清舒,永吹剑三人心里明确清楚,无论是过去式还是未来式,一场血战都难以避免。
先下手为强!
风语冰一个眼神传递给两人,下一瞬命七天已经高举在南宫箬后颈之上,宛若处刑一般挥下。
她的眼中,都能看到随着自己刀锋的落下,因为因果而产生的切割缓缓带来南宫箬脖颈上由短变长的血线。
但也是同时,她的刀锋再也无法迫近半分了:
“武道者?”
断臂的“手”握着不存在的“剑”,挡住了命七天吹毛断发的刀锋,挡住了风语冰颠倒因果的斩击。
她的缓缓站起,迫使风语冰扯开刀刃后撤到战圈之外。永吹剑与清舒两人的剑接踵而至,前后两人剑威浩瀚,惹得天地变色。
只见天空刹那之间已是愁云漫天,隐隐雷声将在双剑杀敌之刻落下。
两人清楚,若是此招杀不了南宫箬,死得就是他们两人。
二人武道合一,神魂交融,只为下一瞬惊艳世间百般武艺。
花草树木,怒放衰亡,岁月枯荣,一剑一剑。只赌这一刻,完成了一次轮回:
“神女入梦会襄王!”
在迸射漫天的花瓣枯叶之中...
昏暗的天,在交锋的瞬间落起了倾盆大雨,自天而下的刺骨雨水压下了所有的浮华与枯萎,无情洗涤这废土荒地!
可在雨滴触地之前,那道代表物极必反的惊雷,却照亮了南宫箬波澜不惊的脸。
胡说知道此次交击已经突破凡俗极限才会引动天地异象,比起原先所说捉拿两个普通人,此刻的情况已不是自己该去处理的。
激起的水柱随着大雨无声地终结落下,两人的头颅被大雨冲刷地干干净净。
在场四人无人关注那滚动在地上的王侯将相,只是将兵刃更加谨慎对向南宫箬。
对向南宫箬“手”中,那如剑般的虚空黑暗。
月缺,缺什么才能化为与他天涯共商的皎洁婵娟。
南宫箬比谁都清楚,缺的是自己这条执着的命。
她举“剑”,却无力握起清晖玉钩。
银色的剑刃上面布满了无法洗涤褪去的血腥,与她的话语一同落下:
“为什么不继续了?”
“反正我也逃不出去。”
这是第几次了?
为什么自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南宫箬不知道,只清楚躺在鲜血之中的自己正望向碧蓝天空。
也许,也许有一天,自己也能与他一起仰望着天空,仰望着未来。
她嗤笑着,看着来者俯视着自己:
“不是姑姑,是你啊...”
男人也只是拉满通体流光的长弓,将箭矢对准南宫箬堆叠着笑容的脸:
“全得哥。”
如此贴近的距离,破空声都无法发出,只有头颅被钉在血海之中碎裂的声响,以及复仇之后无尽空虚所带来的喘息...
仅仅是将那俯视的头颅抬起,就花去了自己所有的力量。
所以自己此刻也挤不出苍白单薄,却符合复仇与杀戮的话语:
“柳和歌,这就是我的答案。”
他看着身材魁梧宛若天神的男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字一句说出对于自己的审判。
可他却不知道,这一切究竟真切与否。
他看向血海之中的香消玉殒,缓缓合上双眼。
直到一道光,照亮了眼皮,告诉他面前是充满希望与未来的光。
他睁眼看向答案,是一个女孩的侧脸,一个笑,一柄闪烁着银色弧光的剑:
“柳哥哥,等我回来,好不好?”
这个迷宫,温柔致命,宛若那曾经的山中岁月,不想拥有被称为败笔的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