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院中闪身飘落一名老道士,这老道面目慈祥,一头雪白的长发飘然,双鬓花白过腮,他双眼炯炯有神,似一潭湖水深邃不见底,花白的眉毛垂到眼角。中等身躯,头戴阴阳紫金冠,一身八卦道袍,手捻拂尘。
来者正是落月散云峰的青阳观主,青阳子。
青阳子与众人打了个招呼,来到小鱼近前,手摆拂尘打了个尊口。
“无量天尊,小娃娃,你且看仔细观瞧。”
小鱼疑惑的看着面前这个老道,不明所以。
徐云在一旁说道:“没事的小鱼,还要多谢李老前辈。”说罢盘膝打坐起来。
但见徐云周身上下一团团热浪翻滚而出,面色逐渐红润。小鱼看着徐云,忽然一怔,露出惊喜的神色。转过身向李重焕长鞠一躬:“晚辈愚钝,不识实务,还望李老前辈勿怪。”
李重焕笑了笑:“不碍事,你这一出头,此情此景,倒是让我想起当年的震林大哥了,哈哈。”
青阳子看向李重焕:“重焕老弟,许久未见,可曾想我啊?”
李重焕看着青阳,满脸都是故人相逢喜尽愉悦的神色,道:“你这牛鼻子,我家就在这靖州府,你也不说来走一走,常年把自己圈在山上有什么意思。”zusu.org 茄子小说网
“就是,青阳哥,我俩年事已高,还准备近期去拜访于你呢。”一阵沉闷却听不出男女的声音传来,却是地哑上官奴儿的腹语。
“哈哈哈。”青阳子一甩拂尘:“若不是见震林大哥的孙儿来了你家,我还不会出来呢,毕竟他也是我半个孙儿。”
李重焕撇了撇嘴,眼睛斜着看了李霆风身后的李擎苍一眼,道:“我孙儿差什么?”
青阳子又是一阵大笑,看着李擎苍与盘膝调息的徐云,好无顾忌的说道:“小擎苍他有你们一家其乐融融,这小徐云却无依无靠,沧澜侄儿是我一手带大,不可挑邪理啊重焕老弟。”
李重焕哈哈大笑,上官奴儿也是面带笑意。
几人闲聊几句,院内的众人都看向徐云。
此时的徐云面色红润,气息悠长,席地而坐的夜行衣无风膨胀,仿佛被打入的气体一般,一阵阵热浪自周身传出,就连在一旁的小鱼都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观望着徐云。
看到徐云如此境况,青阳子与李重焕还有上官奴儿不觉微微点头。李霆风在一边也露出震惊的神色,自不必提李擎苍了。李若水来到哥哥面前,悄声问道:“哥哥,徐大哥他怎么了?”
李擎苍抿了抿嘴唇,半晌,道:“他怕是要突破了。”
是的,徐云要突破了,李重焕的两掌,看似霸烈,实则以柔和的内力传到徐云的奇经八脉中,
将徐云两三年来苦苦冲不开的梁门与气舍二穴打通,使徐云运转的心法内力顺利经过二穴,心法游走的路线更加完善。
祖传的《乾震无妄功》为顶级心法,霸道的心法流息待贯通以后直接将徐云的功力自大天位上乘提升至化境。
徐云内心喜悦,感受着澎湃的内力,睁开双眼,双眼中一丝精光闪过,站起身来,只觉得天地间都近若指掌,周围的一草一木清晰无比。
他看着李重焕,躬身施礼:“多谢李老前辈助我突破,小子感激不尽!”又转头对着青阳子深鞠一躬:“见过青阳爷爷。”
“哈哈哈哈,自那散云峰一别,你倒是又有些长进,不错不错。”青阳子手捻胡须夸奖道。
“青阳爷爷谬赞了。”徐云道。
青阳子看了看李重焕:“你们还有第三掌呢,快点开始快点结束。”
“准备好了吗?”李重焕问道。
徐云抱拳,自信道:“回前辈,准备好了!”说罢轻撤后脚,弓步前顶,摊开门户,作推掌状。
李重焕点头,前踏步,双掌带风。
徐云以双掌相迎,两人双掌一遇,便如爆破之源一般,一股磅礴的热浪以两人为中心向周围翻涌而去。小鱼,李若水,李擎苍等晚辈都被逼退至墙根,就连李霆风夫妇都不觉得后退了三四步远。只有地哑与青阳在原地微笑着看着场中两人。
自双掌一碰,徐云只觉得李重焕那柔和的内力如绵绵江水一般向自身涌来,刚刚突破境界的经脉一遇这等内力好似枯木迎春一般饱和起来。
徐云知道,李重焕在巩固他的奇经八脉。
良久,李重焕双掌一颤,收身站立,徐云踉跄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下。他顾不得言语,连忙盘膝坐下运转心法。
半晌,徐云站起身来,扑通一声跪在李重焕面前,重重的磕了个响头。
“前辈醍醐灌顶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李重焕看着跪在面前的故人之后,心中感慨万分,缓缓的说道:“你爷爷当年归来时,曾一掌贯通霆风的经脉,将当年苦修六年无果的霆风提升至化境三重天,你爹爹天资聪慧,又有青阳自幼调教,自不必我等提拔,况且你爹爹现在杳无音信,今天让我遇到了你,我也不想欠他的情。”
随即看了一眼地哑与青阳子,道:“不过你爷爷做的那些事,欠我的,永远不能清。”
李重焕拂袖负手,转身向屋中走去。
“你想要的东西,我断然不会给你,除非我死了。”
跪在地上的徐云一颤,心里当时凉了个透彻,巨大的失望将方才心中的喜悦冲散。
地哑看着徐云与青阳子,冲着儿子与孙子一摆手让其退去,转身也回到屋中。
李霆风夫妇让李擎苍拉着不愿离去的李若水,也退出了院子。
青阳子皱着眉头看了看禁闭的房门,来到徐云近前,将徐云拉起。“他就是那个脾气,当年的事他始终无法释怀,也确实,你爷爷当年做的太过了,我去劝劝他。”
徐云颔首:“多谢青阳爷爷。”
青阳子摇了摇头:“我所来就是为了此事,我也想助你救活她,从而知道我那沧澜侄儿的下落。”
青阳子拍了拍徐云的肩膀,推门进屋。
小鱼来到徐云身边,道:“原来你救她是为了知道你父母的下落。”
徐云低头,黯然的说道:“是,也不是。”
“我明白了。”小鱼呼了一口气:“放心吧,我有预感,你应该会得到那两个东西的。”
徐云转头看着小鱼,疑惑的说道:“小鱼,恕我冒昧,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是何人,师从何门。”
小鱼低头咬着嘴唇,紧蹙双眉,良久,抬头看着徐云:“徐云,对不起,我现在还不能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阻碍你,也对你没有恶意,你能相信我吗?”
徐云看着小鱼那精致的脸颊,一双眼睛诚恳的看着自己,他点了点头:“你回去休息吧。”
小鱼笑了笑:“我陪你一起等。”
两人在屋外站立良久,只听屋内茶碗摔地碎裂的声音响起,天聋怒喝:“此时休要再提!再怎么说,司空老弟能活过来吗。”
屋内又陷入寂静。
小鱼神色一凝,喃喃道:“司空?那个时代……莫不是江湖传闻中的一剑飞仙司空白?”
徐云点头:“对,是他,爷爷在世时对我说过,是爷爷的过错,导致了司空爷爷的身死。”
徐云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房屋:“其实爷爷的整个晚年都是在痛苦的忏悔中度过的。”
屋内,李重焕与上官奴儿坐在主位,青阳子坐在客位。李重焕胸口极速起伏,显然是气得不轻。上官奴儿则微微低着头,不做言语。
青阳子看着李重焕,叹了口气,道:“重焕老弟,你还记得张雪凌,张大哥吗?”
李重焕哼了一声,不作言语。
青阳子自座椅上站了起来,在屋中踱步。
“张大哥在司空老弟身死之后,于五台山遁入空门,大限将至之时曾派人邀我,与我讲述了当年司空老弟的死因,仔细想来,并不能完全怪罪震林大哥。”
李重焕眉头一挑:“此话怎讲?”
青阳子缓缓的呼出一口气,道出了当年的辛秘。
《华严经》:“善男子,譬如一灯,入于暗室;百千年暗,悉能破尽。菩萨摩诃萨菩提心灯,亦复如是;入于众生心室,百千万亿不可说劫,诸烦恼业,种种暗障,悉能除尽……一切众生,皆俱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
这一夜,无人知道青阳子与李重焕说了什么。
这一夜,徐云与小鱼就那么静静的站立等候。
天色渐凉,青阳子推门走了出来,苍老的脸上神色疲惫。走到两人近前,拍着徐云肩膀,道:“回你住所。”
李家为徐云安排的住处,青阳子盘膝坐在床上,徐云两人面前站立。
青阳子接过徐云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看着徐云道:“徐云,你为沧澜之子,沧澜为我义子,你亦为我孙。”
徐云躬身点头。
“沧澜自十几年前杳无音信,你为少年就只身浪荡江湖。两年前你来我青阳观寻沧澜音讯与大还神术之法,我本不想告于你知,恐往事重演,但你心中执念深厚,怕你重蹈我辈覆辙,我思忖再三,便告知于你。”青阳子叹了口气:“重焕老弟他芥蒂于当年你爷爷抛弃司空白之事,但我已说明缘由,但他还需一段时间来平复这几十年的心结。现如今江湖中新起的百花门与龙守堂勾结,因武林中,陈寨被元灭门,你徐家衰落;而唐门又是半隐半现不理武林中事,百晓生一脉更是不得其踪;武圣一脉自东海蓬莱,虽说一令出万刃从,但也鞭长莫及,百花门与龙守堂也触碰不到其利益中心。唯有这李家于明面之上,这些宵小之辈妄想撼动这李家,从而取代四大世家其一的位置,故才有绑架李若水之事来寻衅要挟。”
徐云与小鱼静静的听着,二人不知其意。
青阳子接着说道:“虽说天聋地哑年事已高,但李家这传承大族岂是那宵小之辈能撼动得了的。江湖中门派众多,但除正宗传承如少林、武当等外,其余帮派皆上不了台面。四大世家虽与武林这几派也有来往,因滋事于李家,李家为保世家颜面,也不会借助这几派之手。重焕老弟肯定不会出山,霆风侄儿也不会上阵,这样有损颜面。只有派出与你同辈的李擎苍为首几人,去荡平龙守堂与百花门。”
听到这里,徐云眼中闪过一丝恍然,躬身道:“青阳爷爷,我明白了。”
聪明如徐云与小鱼两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青阳子的意思。
百花门绑架李若水,李家自然不会咽下这口气,同时也不能叫武林中人看了笑话,势必会有一战。而李家当然不会派家主出站,只有让李擎苍一辈出世。而李擎苍功力为大天位第八重,百花门中化境高手众多,断然不是其对手。而徐云还在求李家的两件至宝,所以这一战,徐云必然参加。李重焕醍醐灌顶于徐云,使其迈入化境,也是有这一层深意。
青阳子点头,慈祥的看着徐云:“这不光是重焕老弟的意思,也是我的想法,你此去,也算是替你爷爷偿还了当年的债。若是成功,则天罡化清珠与地煞八荒玉也会赠予你,孩子,这也是我能帮你争取到最好的办法了。”
徐云听罢,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多谢青阳爷爷。”
“还有半月,你得到冥木了吧,先回去。她遭歹人所害,被封闭六识,经脉阻断,但身体机能在逐渐减退,冥木的阴气有缓解之效,可延缓衰退。”
“是,我这就回去,您不说我也想今日启程。”徐云道。
“去吧。”
徐云起身,看向小鱼:“我现在便走。”
“我在此等你。”小鱼道。
徐云走后,青阳子看着面前的小鱼,摇了摇头,道:“陈姓娃娃,你师门可安好。”
小鱼听闻青阳子这句话,心中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青阳子,道:“您……您知道我……”
青阳子一笑:“鬼谷传承千余载,向来只是无心人。我不光知道,我还知道你是陈家后人,如今元朝已灭,你陈家大仇已报,跟着徐云,不过是想寻找你师爷,第三十一代百晓生罢了。”
小鱼沉默,不作言语。
青阳子又道:“别怕,我没恶意,念你无歪心,跟着徐云吧,你会得到线索的。”
小鱼躬身施礼:“谢前辈。”
青阳子一笑,起身走了出去:“回去休息吧,我也回观中了,这折腾一夜,老骨头要吃不消了。”
昆仑山脉,冰室。
徐云小心翼翼的将冥木安放在冰床上的刻槽内。冥木遇寒,一阵阵黑雾散出,同时一股清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良久,黑雾散去,只见冰床上女子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徐云伸出手抚摸着那吹弹可破的面颊,紧紧的抿着嘴唇,双眼中透出无以言表的激动。
“神术不欺我……”
浙江承宣布政使司,
杭州府舟山群岛东南,
普陀山,法雨寺山门前。
老方丈玄厄一身袈裟协众弟子皆双手合十闭目站立,法相庄严,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秋风拂过,地上那金黄的秋叶卷起阵阵波涛。
目光所及之处自山脚下缓步走上一老者,身穿道袍,背着双手行这百步台阶步伐矫健丝毫没有停顿,待走上石阶,老道士面不改色,气息不乱。
玄厄睁开双眼,看这面前的老道,口诵佛号:“阿弥陀佛,见过道长。”
青阳子看着与自己同龄的玄厄,也是花白的胡须,双眼窝下垂,满是皱纹的皮肤仿佛用手一搓就能掉下来一样,他平静的看着玄厄,手中掐决,也是口诵道号:“无量天尊,十年一别,再见之时你我都已是将行就木之人。”
玄厄点了点头,道:“道长不妨入寺一叙。”
青阳子摆了摆手:“不了,虽说佛道不分家,但也不相立,老朽还是不要唐突了菩萨,我此番前来,遵张大哥遗言,来取那句十年之期的约。”
玄厄摇了摇头,道:“阿弥陀佛,玄嗔师兄坐化之时,五台山与普陀山共九百九十九名弟子诵经,灭其一生杀戮八亿四千劫罪,师兄终前并未留下任何物件与转托之言,只是开口说了一个字后,便安然坐化。”
“何字?”
“说了一个‘好’字。”
青阳子听后若有所思,随即摇了摇头,又看着玄厄,心中平静:“玄厄,我走了,我青阳观距离你这普陀山五千余里路,我这把年纪经不起这般折腾了,这次,怕是永别了。”
玄厄古井不波的双眼,看着青阳子,默不作声。
青阳子转身走下台阶,手摆拂尘口中高唱太乙天尊颂:“愿随天尊跳苦海,升华长乐净土中。火焰熄灭恶浪平,普愿众生皆得道……”
玄厄看着下山的青阳子,那如深潭一般的眼眸终是露出一丝悲然,嘴角动了动:“阿弥陀佛,悲哉,然哉……”
净月庵。
青阳子看着前面背对自己敲着木鱼盘膝而坐的你然师太,一丝心酸自心间流动。
“他坐化前,只说了一个好字。”
你然师太神色一顿,木鱼禅音也暂停了下来,青阳子缓步退出大慈大悲观音堂。
你然师太思绪万千,看着佛像,久久不语。
四十年前,五台山南山寺。
凰姑一身苗族服饰,手中一杆玉笛,看着面前的一身白袍长发披肩的张雪凌,声音颤抖的问道:“哥哥,你真的就此了却红尘事,不问人世间吗?”
“我这一生,杀戮太多,如今又添一障杀孽,人世间我已不再留恋,让我去吧……”张雪凌说完便由前面两名迎客僧引路,缓步走上台阶。
凰姑看着张雪凌的背影,不禁双眼模糊,滚烫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一般自美目中落下。
“下辈子!你娶我可好!”凰姑声嘶力竭的哭喊。
张雪凌的身形一颤,头也不回的直径走进了南山寺。
凰姑缓缓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放声痛哭。
你然师太想到这里,苍老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从佛龛上拿起一支短笛。
“哥哥,此生我最后一次为你吹奏一曲你最爱听的《逍遥游》。”
悠扬的笛声响起,如梦如幻,笛音中透着些许沧桑与落寞,那是对情人的缅怀,对命运的折服。
曲末,一尾亢长的尾音嘎然而止。
走在寺庙门口的青阳子脚步一顿,释然的望着净月庵那舍佛堂,眼中弥漫悲伤。
“又一位故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