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谨言很绝望。
作为一个死了一年之久的魂魄而言,尸体都火化成灰入土为安了,可他的魂魄却始终处于游离状态,无法离开这个生前就跟他纠葛颇多的男人。
他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这人副业莫不是个神棍,不然怎么能够绑票他的灵魂,让他游离一年之久都无法进入转世轮回。
“言言,这是你最爱吃的山竹,我刻意托人清早采摘空运过来的,你说过,采摘后过夜的水果就不好吃了,它没有过夜,是最新鲜的”男人神情麻木容态憔悴,声音更是嘶哑得不像话。
又来了又来了!
江谨言简直抓狂,一年来,这个男人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一个人颓丧的缅怀他,跟叫魂一样一口一个言言,从初遇时的点点滴滴,到他曾经说过的连他自己都记不清的话,一一细数出来,越说江谨言越炸毛。
神他妈的回忆往昔,老子人都死透了,你搁这里忆来忆去,是能让我还魂不成?老子亲爹亲妈和两个有血缘的哥哥以及一个没有血缘的名义哥哥都没你这么能回忆的,要不是你365天每天雷打不动的叫魂,老子早投胎逍遥去了。用得着死前糟心,死后还要被迫盯着那些虚情假意的人和事吗?
“言言,你放心,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男人喃喃自语,深邃的五官配上空洞的表情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破碎,昔日业界赫赫威名的秦总,此刻如同一只失了魂的傀儡玩偶。
江谨言飘浮在男人面前,难得认真的打量着这个跟自己纠缠了半辈子的男人。
男人叫秦沥川,是江谨言学生时代的小弟,可能跟每一个极度崇拜自己老大的小弟一样,江谨言是秦沥川的神,至少在初中时代一直是。
后来神位坍塌,江谨言的养父母因为病痛折磨又欠债颇多,迫不得已四处搬家,碍于青春期孩子莫名的自尊心,在离开彼此相识的这座城市时,江谨言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甚至联系方式都没留下一个。
再次相遇已是6年后,用江谨言当时的话说就是天上掉馅儿饼了,不然他一个从小挣扎在温饱线边缘的普通贫困小孩儿,怎么会摇身一变成为一个超级暴发户还未暴发前不小心遗落在民间的小儿子呢。
那时顶着暴发户小儿子的名号他再度登上了“神位”,再次成为了万人敬仰的老大。所以任何跟他对着干的人,他都会报复性的当场反击回去,有话说话有屁放屁,绝不掖着藏着。
树了多少敌他不知道,挡了多少人的道他更不清楚,他只知道那十年来,他过得随心所欲,逍遥自在。而那个叫秦沥川的男人始终陪着他,跟在他身后沉默做着收尾工作。
当时有人调侃她们,莫不是一对gay。
江谨言记得,那时他歪着头看着初中时代才到自己下巴,此刻却已经高出自己大半个脑袋的秦沥川,嗤之以鼻,“温香软玉我都没玩够,谁能看上这么个糙老爷们儿。”
他忘记了当时秦沥川的表情,只知道他的头一直埋得很低,像每一次他回身看他的时候,永远低眉顺目偶尔抬头视线撞上,会对他温和的笑。
一切美好戛然而止于最后那两年,可能是为了报复他那十年的肆意人生,这两年来多灾多难,本就不亲近的亲生父母更是将他扫地出门,扬言本留给他的财产要全部转入那个儿时顶替他存在的养子名下。两个亲哥哥也是全程黑脸,不说帮他,甚至落井下石。昔日的狐朋狗友一哄而散,只有秦沥川留在原地。
那时他才意识到秦沥川不仅仅是一个小小的跟班,他家的财力权势才是他江家一方小小的暴发户所无法匹及的,十年多的无拘无束全是依仗着他的庇佑,最终被残害致死他才知那十年来自己做错了多少,又错过了多少。
可木已成舟米已成炊,一切都无法挽回。
是他自己的愚蠢,造就了他自己客死他乡的悲惨结局。
他本不怨任何人,可当魂魄的这一年里,被迫跟着秦沥川,他才发现诸多蹊跷,那个众人前楚楚可怜的养子,那个他以为彼此深爱着对方的小明星,那对他一直以来认为被钱收买的养父母
思绪飞速运转的时候,突然被一个近在咫尺的脸庞吓得反向一跳。
“言言,是你吗?”秦沥川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了身,大手虚空探向漂浮在半空中的江谨言。
“妈的,我一鬼还能被你个人给吓一跳,真丢鬼脸。”江谨言喃喃自语,虚幻的身躯习惯性的再度靠近秦沥川。
“哈,真的是你。”男人声线剧烈颤抖,双手探向江谨言的脑袋,将他的脸虚捧其中:“你终于,这么长时间来,你终于舍得回来看我一次了,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一年来,我日日夜夜每分每秒都在思念你,可你甚至连我的梦境都不肯入,这次,这次你终于”
男人大睁着眼睛死死盯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似乎一眨眼对方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眼角泪珠不受控制的一颗颗滑落。
印象里,重逢后这是江谨言第二次看到秦沥川掉眼泪,第一次是他当着他的面跟小明星搂在一块儿并一脸幸福的告诉他,他要结婚了。
那时秦沥川脸上血色霎间全无,揶揄半晌,才惨淡的笑着说恭喜,转身酗酒到半夜,不省人事的来找他,搂着他的腰哭得天都要塌了。
“喂,大哥,我又不是你逝去的爱人,你这反应着实要吓死鬼啊。”江谨言不清楚对方是否真的能看到他,但他就是固执的不想动,任凭男人一步步的靠近他的脸,最终额头相抵。
却没有接触的实感。
“你是,你是我秦沥川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自始至终,一直是你。”男人声音颤抖得厉害,可字字句句砸在江谨言耳膜上,振聋发聩。
他不是傻子,他这么待他,他不是没怀疑过他对自己的感情,可内心的排斥,以及秦沥川多年的隐忍,已经让他习惯了这个人的陪伴以及无条件的默默付出。
他们都是男人啊,再要好又能怎样,难道还能结婚生子不成。保持现在这样相处多好,为什么要改变?他一直自欺欺人的这么催眠自己。
可当对方真的面对面,毫无掩饰的剖出真心告诉他,他爱他时,他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红了眼眶。
他不知道鬼会不会流眼泪,但他知道灵魂体的他脸色惨白如纸,配上这扭曲的表情,在这无尽的黑夜里能有多瘆人。
不知在哪里听过这样一句话,你所害怕的每一个鬼魂,都是别人朝思暮想的人。
他想,他便是这个男人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吧。
生前顾虑良多,当时有不少人打趣他们的关系,他总是毫不留情的反击回去。“再他妈的瞎嚷嚷小心老子废了你。”这是江谨言当时的口头禅,因为他是真的有些怕了,这个男人对他的无微不至有求必应,让他的虚荣心在极度满足的同时又十分不安,这个人真的只是单纯的对他好吗,还是如那群人所说,另有所图?
直到那夜很少醉酒的秦沥川喝得酩酊大醉,把他摁在门板上强吻到他险些窒息而死,他才知道,他真的如那群人所言,馋他身子了。
从那以后,他避他如蛇蝎,无视他的卑微和乞求,看着他在痛苦中沉沦,然而尽管如此,秦沥川还是依旧想方设法的庇护他,可江谨言到死都没再正眼看过他一次。
时过境迁,没想到再次认真对视,竟然已是天人两隔。
或许真的只有在这种状态下,他才能平静的去面对自己的内心。他不厌恶他的,甚至非常喜欢他陪着自己的感觉,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情。极力的推远他也仅是因为害怕,怕他成为别人眼里的异类同性恋,变成本就看不上他的父母哥哥眼里的垃圾败类,他在他们心中本就十分不堪了,如果出柜接受了男人的感情,那他好不容易获得的家就要再度摒弃他了。所以他不敢赌只能逃,然而结局仍是他最害怕的不得善终。
而那个生前为他不惧流言蜚语,在他死后更是几近疯癫的男人让他见识到了,他对他的感情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让他和自己的人生过得如此的悲哀。至少,秦沥川的人生不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