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侄儿,你方才说,谁是莽夫啊?”
面对神出鬼没,在自己背后偷听别人说小话的老朱,大庭广众之下,常升只好挤出一张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转身冲着这张大脸盘子躬身行礼。
“微臣参见陛下。”
“微臣刚才说的莽夫,是臣在凤阳的一名叔伯。”
老朱的脸上浮现一抹“渗人”的微笑。
“哦,你在凤阳还有一名叔伯,咱怎么不知道?”
常升眉头一挑道:“臣不也是通过自家舅舅才知道凤阳还有位二叔公么。”
老朱的眼睛刹时瞪大。
本以为好不容易拿到了一回常升的小辫子。
谁曾想这小子大庭广众之下还敢给他回了个软钉子。
面对瞪眼的老朱,常升更是不怂的回瞪。
这大眼瞪小眼的。
竟在这书房中僵持住了。
朱标一看这不对,赶忙出来圆场:“父皇,少詹事方才在给儿臣讲为政,父皇不若一同坐下听听?”
“常少詹,请吧。”
有了朱标递来的台阶,常升也就暂且退让,老朱也顺着朱标,被他搀扶到了龙椅上。
面对朱标的催促,常升倒是不紧不慢说了句。
“敢问陛下方才听了多少?”
老朱眼睛都没眨,随口应到:“你就从那个润物细无声给咱讲吧。”
常升也不再计较这个老六到底在门外站了多久。
反正就算他没偷听。
锦衣卫肯定也会把书房里的事一字不落的传达给他。
“那臣还是以茹太素的奏章作比吧。”
“陛下和太子都知。”
“茹太素奏书之行文,就如小脚老太的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
“噗。”
这一形象比较,顿时让书房中出现了几声不厚道的憋笑。
看着龙椅一侧的朱标偏过掩面,一旁翻阅奏书的官属拼命埋头,以防老朱看到他们那张君前失仪涨红的脸,常升顿时明悟,茹太素此人的“名声”,只怕早就在朝廷之中传遍了。
老朱的嘴角也微微抽动。
但他还是忍住了,摆手道:“你继续说。”
“倘若要让茹太素之流的官员摒弃“旧习”,精炼文章至……”
提到这,常升先转头问向一旁:“先请教几位学士和校书郎,你们所翻阅的这些奏疏中,每本奏书实际有用的字数有多少?”
“不过三百字。”
这是念诵最精炼内容的学士。
“若是稍加行文,使之流畅,一篇奏书实际所用的字数大约五百即可。”
“那就以五百为计。”
“倘若让茹太素之流的官员,将每回奏书的行文都精炼至五百字,太子可知,换作陛下、娘娘,他们会如何处置吗?”
朱标心中浮现腹稿。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充当了一个称职的捧哏。
“订立奏书格式,限制奏报字数。”
“违者,罚。”
“这大概就是陛下的处理方式。”
老朱不予置评,只是用手捋了捋胡子。
“那,下面的官员会如何应对呢?”
常升提了一问,又自问自答到:“如茹太素之辈的,大概会不尊此制,即便挨打也在所不惜,甚至还能博得他梦寐以求的清名,为士子清流所颂。”
“可若是心怀不满,或是聪明但无德,自以为是,如杨宪,胡为庸之辈。”
“他们就会钻出另一个窟窿来。”
“陛下不是要精简吗?”
“那他们就给你精简到底,或是只精简几个关键之处。”
”譬如,山东大旱,饿孚千里,各府饿死万余人,请求朝廷拨款赈灾。”
“陛下乍一看见这个奏报,先是看见饿孚千里,随后看见各府总共只饿死万余人,心中应当是庆幸的。”
“可是,如果是各府各饿死万人呢?”
“行文内容不都一样吗?”
“万人具体是多少?”
“九千余也是万余人,一万九千余也是万余人。”
“随后,陛下令他们紧急调用常平仓粮食赈灾。”
“他们给陛下回了急奏,说调动了粮食十万石余。”
“陛下不若猜猜,这是调拨了十万石粮,还是十三万石粮,亦或是十九万九千九百石粮呢?”
老朱忍不住的磨了磨牙,虽然只是推演,但常升所说,着实太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而且事后他大概还不会追究,甚至对赈灾有方的主官下旨嘉奖。
以至于他不自觉的代入被蒙蔽的角色。
火由心生。
这帮坏心肠的读书人,果然从根上就烂透了。
“别扯这么选,你只要告诉咱,若是润物细无声该怎么做就行了。”
虽然被打断了嘴炮有点不爽。
但大庭广众,不能不给老朱面子。
“若是润物细无声,首先就得知道茹太素之流最在意的是什么了。”
“名声?”
朱标适时捧哏。
“对,既然他在乎名声,并以万言书为傲,咱何不如选状元一般,每日给这些奏书排个名呢?”
“每日通政使司将各省和六部五寺奏书和预案送来,等陛下披阅后,隔日再由六部五寺和各省从通政使司领回。”
“陛下大可在通政使司内置几张条案,按甲乙丙丁排名。”
“最好的奏书和预案,置于甲案,公布姓名,官职,和所属部门,同时作为吏部考评又一指标加以记录。”
“次一等,各选三本,置于乙案,并设小奖,如栗米,绢布。”
“最差的奏书和预案置于丁等,罚俸五十文,同样公布姓名,官职和所属部门。”
“其余不上不下的奏书和预案,一同放在丙等就是。”
“如陛下想要臣子的奏书精简而不错漏。”
“那么,只要挑选最符合您条件的奏书选出,放在甲案,不用陛下您费心思,臣公们自然会将这奏书和预案好在何处,分析的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赢粮而影从。”
“至于茹太素之流,您只要把他的奏书预案都放在丁案就是。”
“就算他们脸皮厚,死性不改。”
“把骂名也当名。”
“不仅不在乎罚钱,甚至连别人的议论也不在乎。”
“可与他们同属一部的同僚受的了吗?”
“他们兢兢业业的干活,可就因为这几粒老鼠屎,连累了他们一部的名声都臭了,他们冤不冤啊!”
“到那时,还有什么人会与茹太素之流为伍呢?”
老朱听的眼中放出精光。
这法子好啊。
他可一直都头疼该如何拿捏那些顽劣的读书人。
这下算是一通百通了。
想到这,老朱不由得深深的看了常升一眼。
要说损。
还得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