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高陆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蹲到钟雪晴身边，一边伸手把钟雪晴覆住额头的手移开，一边着急说：“晴儿，我看看，怎么样了？”
钟雪晴白皙光洁的额头上留下被篮球吻过的痕迹，红红的，肿肿的，眼看着就慢慢鼓了个包。高陆伸出食指尝试着轻轻抚了抚，钟雪晴难以忍受地哼了一声。
高陆见钟雪晴无辜被砸，本就又心疼又有气，结果一群罪魁祸首非但没道歉，反而一哄而散，这令他心里火气更盛，骂道：“这群熊孩子，砸了人就跑，真是可恶！”
篮球被主人遗弃，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既无辜又可恨。高陆把篮球捡起来，走到钟雪晴身边，一脚把篮球狠狠踩在脚下，叉着腰，杀气腾腾地说：“我就在这守株待兔，这群小兔崽子，我就不信他们就不要这个球了！”
他生气的时候，还不忘安慰钟雪晴：“晴儿，你放心，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不用了，我们走吧。”钟雪晴缓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她不想让高陆和一帮孩子一般见识。她先前被砸，又气又疼，说不出话，现在才缓过来一点儿。
她慢慢站起身，仍然头晕目眩、胀痛难忍，差点没站稳。高陆顾不上脚下的篮球，赶紧把钟雪晴扶稳。钟雪晴道了声谢，不忘局促地避开和高陆的肢体接触。
“我不走，他们欠你一句‘对不起’。”高陆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说一不二。
“好啦，算了，走吧。”钟雪晴继续劝高陆，但高陆依然态度坚决。钟雪晴见高陆不听劝，厚着脸皮拉住他的衣袖，想拖走他，可是高陆依然纹丝不动。
两人僵持的过程中，罪魁祸首熊孩子们回来了。他们躲在不远处观察了一下，见高陆守在篮球边上，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于是便静静观望，踯躅不前。
高陆余光中扫到了熊孩子的身影，立刻把篮球再次踩在脚下，问道：“躲着干什么？过来！”
带头的小男孩领着一群孩子磨磨蹭蹭地围上来，他支支吾吾说：“叔叔，能不能把篮球还给我们？”
高陆平时和颜悦色的脸此时却严峻冷酷，像是段梓鑫附体。他端着架子认真问：“小朋友，做错了事应该怎么办？”
小男孩硬着头皮说：“应该道歉。”
高陆点点头，神色松缓了些。他朝钟雪晴的方向抬抬下巴，示意小男孩向她道歉。
小男孩低着头冲着钟雪晴难为情地说：“姐姐，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钟雪晴赶紧回答：“没事的，你们下次小心点。”
“晴儿，你头上都鼓了这么大一个包，还说没事？你也别太惯着这些孩子了……”高陆仍旧为钟雪晴鸣不平。
“叔叔，可以把球还给我们了吗？”小男孩怯生生地问。
“哎，我还没说完呢，”高陆弯下腰，继续苦口婆心地教育这些孩子，“我知道是你们的无心之过，但是做错了事要勇于承认、勇于担当，而不是当逃兵。逃避解决不了问题。知道了吗？”
孩子们神色紧张地点点头。
“还有，你们要打篮球，就到正规的篮球场去打，不要在人来人往的路上打，这样可能会弄伤无辜的行人。知道了吗？”高陆保持着弯腰的动作，耐心十足地说完，这才把篮球还给了他们。
孩子们拿到了篮球，如释重负，脸上这才露出笑容。于是一群小孩子欢呼着跑远了。
高陆与孩子们交谈的时候，钟雪晴一直看着高陆。她没想到，高陆虽然生气，却也没有一味指责这些孩子，而是耐心细致地给孩子们讲道理，教育孩子，引导孩子。她对高陆的印象有所改观，觉得他好像不是自己先前所以为的那样肤浅无聊。
高陆站起身，看到钟雪晴额头上红红的一片，心里不是滋味儿。他对钟雪晴说：“跟我来。”
钟雪晴这次没有拒绝他，乖乖地跟着他走。她想，能好好和孩子们说话的人，应该不至于是个浅薄的人。
高陆带着钟雪晴在小区里的便利店买了两根雪糕，是钟雪晴爱吃的苦咖啡。他拆开一个包装袋，把雪糕递给钟雪晴吃，又把另一根未开封的雪糕举到钟雪晴的额头上，给她冰敷额头上的包。
“好吃吗？”他温柔地问。
“好吃，”钟雪晴回答，又问道，“你不吃吗？”
高陆狡黠一笑，望着钟雪晴唇边的雪糕，逗弄她：“你把你的雪糕给我吃，我就吃。”
“无聊。”钟雪晴白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接过未开封的雪糕，自己边走边给自己敷额头。她心想，刚才都是错觉，高陆依然是那个厚脸皮且不靠谱的花心大萝卜。
高陆跟上钟雪晴的脚步，死皮赖脸地说：“晴儿，我拿着雪糕给你敷吧？你看你两只手里都是雪糕，多不方便啊！”
“晴儿，你怎么又不理我了？”
“晴儿，你到底去哪里？”
“晴儿……”
……
钟雪晴在客服部已经待了有三周了，客服部的同事她也认识了个七七八八。其实很多同事和她之间并没有工作往来，所以只是打个照面的关系。和她关系最密切的，除了她的师傅小颖、售后组长小乐、售后张经理之外，就是和她一起入职的几个新人小伙伴了。新人小伙伴们建了一个QQ群，每天偷偷在群里聊天吐槽，苦中作乐，只有这样才有坚持下去的动力。
钟雪晴看着群里的七个人，心想，其实最初一共有八个新人的，但有个女生在工作了半天之后，觉得这份工作和她预期的差距太大，就毅然决然地辞职走人了。钟雪晴不知道是该为这个女生的果断决绝而点赞，还是为她的不能坚持而可惜。凡事都有两面性吧，她尚且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又何德何能去评判他人呢？
钟雪晴继续回着顾客们的信息。她在旺旺、快递100网页、菜鸟平台网页、若干个QQ工作群以及她的售后表之间来回切换，虽然有时会很累、很晕，但不至于像第一次接待顾客时那么手足无措了。
她回着顾客消息的时候，不忘为自己要好评。也就是请顾客在给出五星好评时，顺带着捎上她“如意”的大名，表扬她几句。这样，好评多的客服，也能加一点绩效工资。虽然也没多少钱就是，但是，这个好评对于她以后的转岗来说，还是很有用的，是其中一个加分项。
师傅小颖善意提醒钟雪晴：“你记得今天要交售后表，别忘了哦。”
的确，今天是5月2日。他们每个月底都要上交售后表给售后组长小乐。本来，应该是4月底交4月的售后表，但是4月30日是休息日，所以就挪到5月2日了。
钟雪晴望着自己旺旺上跳动不止的顾客网名，又看了看自己残缺不全的售后表，无奈地说：“我上班的时候肯定弄不完，得加班弄了。”
小颖凑过来看了一眼她的售后表，诧异道：“你怎么这么多地方空着啊，怎么还有很多只有顾客的旺旺名，其他信息都没填？”
钟雪晴欲哭无泪：“我来不及啊。我每天都很努力地工作，但是事情就是做不完。你不知道，我昨天做梦都在给顾客处理售后问题，然后旺旺上一堆顾客等着找我算账扯皮，我来不及回复。我在梦里都快发疯了。”
小颖安慰她：“刚开始是这样的，等过一段时间，你的业务更熟练些之后，就会稍微得心应手些。”
钟雪晴点点头，继续去回复顾客的问题，平息顾客的怒火。
其实，不只是顾客有怒火，钟雪晴自己心里也憋着一团火。顾客的快递出现问题，也不是她钟雪晴打包的，也不是她钟雪晴发货的，更不是她钟雪晴运输的。但是，不论是仓库的问题还是快递的问题，最后都变成客服的问题，她成为顾客雷霆之怒的直接承受者，只能忍气吞声地卖萌道歉，说好话，赔不是。而谁又天生愿意低三下四地卖力讨好呢？她虽然有全心全意为顾客服务的良好态度，却没有忍气吞声的奴颜媚骨。所以她一直压抑着内心的火焰，还要在和纠结难缠的顾客沟通时保持自己温柔可人的形象和语气。真的是太难了。
钟雪晴自从当了客服之后，就愈发有了同理心。她理解各行各业都有各自的苦和累，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必非把对方逼上绝路不可。她也深深明白控制情绪的重要性，因为不少顾客在包裹出现问题后，会第一时间怒不可遏地找他们客服算账。怒气之无法遏制，语言之犀利刻薄，仿佛不是顾客的包裹出了问题，而是钟雪晴的人品出了问题。她总感觉自己被骂得像是她闯了什么滔天大祸一样，而实际上，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而今天，她为了完成自己的售后表，只能继续加班。其实她自从当了售后客服之后，就开始了每天加班的生活。如果光是接待顾客，她也不至于这样忙。而她之所以这样忙，是因为她除了接待顾客外，还要处理顾客反馈的种种问题——经核实后，根据实际情况以及顾客的需求，要么直接退钱给顾客，要么给顾客重新补发，要么让顾客寄回原包裹后再补发，要么让顾客寄回原包裹后再退款。而造成的损失还得告知仓库或者快递，记录赔偿，填写售后表。补发，也是钟雪晴自己去菜鸟平台给顾客补发。这些事虽然不难，但是复杂繁琐，让人备受折磨。稍不小心，就会出错。
九点多的时候，钟雪晴居然还没有完成表格。她看了一眼手机，熊梦雪发消息问她：“晴儿，还在加班吗？”
她回了句：“是的，加班狗不配下班。”
熊梦雪秒回：“还是快点回来吧，女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
钟雪晴回了个大哭的表情，但是她也无能为力。这个表今天必须交，她一个打工人又能怎么办？deadline这个词简直是无法再生动形象了，最后期限，可不就是她钟雪晴的死期吗？
十点钟，熊梦雪又问了一遍：“还没下班吗？”
钟雪晴在继续做表，根本没有看到这条消息。十点半，熊梦雪的电话打过来：“晴儿，你是住在公司了吗？还不回来？”
钟雪晴感觉自己的脑袋像生锈了一般，都快转不动了，连说话都有点吃力：“我在做表，还没做完。今天必须交。”
“小可怜，那你快点。我还买了周黑鸭给你吃的，就在茶几上，快点回来。你从公司出发的时候给我发个消息或者打个电话，我去小区门口接你。”熊梦雪真是体贴入微。
“不用了，不麻烦你了。”钟雪晴想也不想立刻拒绝。
熊梦雪着急了：“那我们小区有跟踪狂神出鬼没，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一个人回来，我不放心啊！”
钟雪晴顺水推舟：“那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接我，我也不放心啊！谢谢你的好意，但真的不必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工作了。”钟雪晴不由分说挂了电话，继续投入加班的苦海之中。苦海无涯，却也无路可退。手里没粮，家里没矿，除了拼，又能怎样呢？
十二点，钟雪晴才勉勉强强完成了售后表，发给了售后组长小乐。她如释重负，跟随着上晚班的售前客服们一起下班。她这才知道，需要上晚班到十二点下班的售前客服，也真的非常辛苦。那句话，“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还真的挺有道理的。不过，钟雪晴从早上八点十分上班，到现在凌晨十二点，也有十好几个小时了。而明天八点十分，还要继续工作。她又何尝不苦？
她本打算打车回家，但是近期频发的年轻女孩坐车遇险事件让她心存不安。思虑再三，她打算扫个共享单车骑回家。
骑车的途中，钟雪晴包里的手机响个不停。她靠边停车，掏出手机，发现依然是小姐妹熊梦雪。熊梦雪心急火燎：“晴儿，你怎么不接电话啊？我生怕你出事，担心死我了！”
被人牵挂总是幸福的，钟雪晴现在就很幸福，尽管她已经就快连骑自行车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加班到木然僵硬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笑意：“我在骑车，我还有几分钟就到小区门口了。”
“好的，那你慢点骑，注意安全哦。太晚了，我就不去接你了，你小心一点。”熊梦雪不知怎的，又不接钟雪晴了，不过也省得钟雪晴为她担心。
钟雪晴答应后，挂断了电话，继续骑车。
凌晨十二点多的武汉，没有了白天的喧嚣与热闹，繁华过后，只剩落寞。钟雪晴一个人蹬着自行车，腿跟灌了铅一样，没力气，踩不动踏板。但这大半夜的，除了自己，她别无依靠，所以只能更加卖力地踩着脚踏板。
她也在想，加班到底有没有意义，自己这么努力到底为了什么。她的工作是单休，只有每周日休息一天。而周一至周六，她每天都在加班。她总是感觉自己的元气还没恢复过来，新的一周就又开始压迫着她。她像是一只被放在滚筒上的小白鼠，除了一刻不停地拼命奔跑，她别无选择。而且，和小白鼠逃不出牢笼一样，她也终究逃不出生活的桎梏。
是啊，谁又能呢？
思索间，钟雪晴终于骑到了小区门口。她停好车，再三确保无人尾随后，刷门禁卡进入了小区。
虽然钟雪晴安慰自己，不可能点子那么低地碰到跟踪狂，但是有熊梦雪这个“反面典型”的存在，又让她心中忐忑难安。
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把手机牢牢攥在手心，打算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打电话求援。虽然她也不知道除了找熊梦雪之外，她还能找谁。
树丛在微风的吹拂下，影影绰绰，犹如鬼魅，叫人心中愈发恐惧。
钟雪晴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在一片静寂中显得有几分诡异。她看了看手机，是高陆给她打的语音电话。这么晚，有什么急事吗？还是打错了？钟雪晴望着手机边走边想，思考着她该不该接电话。
“咚——”钟雪晴的头撞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她吓得赶紧后退两步，定睛一看，逆光中，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她本就惴惴不安的心愈发猛跳起来。她悲悯地想到，熊梦雪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遇到跟踪狂的时候，就提到过，他是一个高个子男人。钟雪晴的心跳急剧加快，刚才还因加班而昏沉不已的脑袋也瞬间惊醒了过来，她绝望又悲戚。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扭头就跑。
“跟踪狂”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她吓得惊叫连连、挣扎不断，动作爆发力之大，声音穿透力之强，连“跟踪狂”都吓得松开了她的手。钟雪晴打算继续逃跑时，“跟踪狂”再一次牢牢握住了她的手，不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