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好多个电话,钟雪晴的口都要说干了。
而这还不是致命一击,还有第三击——仓库崩溃了,大量订单积压,而仓库人手有限,货发不出去。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钟雪晴也只能欲哭无泪。
她心中抱怨着: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干嘛这样折磨人呢?仓库缺货,也不是突然就缺货的,如果统筹规划的人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备好了足够的库存,是不会出现缺货现象的;运营如果但凡有一点责任心,但凡把刷单的流程搞清楚,但凡做事三思而后行、做完反思与检查,也不至于捅出这么大个篓子;运营就想着提升销量,根本不考虑商品库存是否充足以及仓库发货速度和能力,否则也不会让大家陷入这么狼狈、被动的困境。
总而言之,钟雪晴愤怒难安且失望透顶。她觉得,这些问题原本都不应该成为问题的。本都是些没有引起大家重视的小问题,殊不知就是这些小问题,却产生了难以弥补的蝴蝶效应。
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那么大家自然只能亡羊补牢、竭力补救、挽回损失。她愈发感受到未雨绸缪、统筹兼顾、三思而行以及量力而为的重要性。
不用说,今天又是个加班之夜。这烂摊子啊,何时才能收拾完?
钟雪晴发现,窗外的晚霞再绝艳,夕阳再绚丽,那又怎么样呢?终究与她无关。身为加班狗的她并没有时间,也并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免费的无上景致。
她和熊梦雪在幼儿园上班时的心愿一样,无非是希望在天黑之前下班罢了。但她知道,这原本就是痴心妄想。
快十点钟,钟雪晴才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公司走出来。她运气好,赶上了最后一班公交,回了小区。在路上时,高陆给她发消息,说听梦雪说,她又加班,问她下班了没,他去接她。钟雪晴回复下班了,正在公交车上,就快到了。高陆让钟雪晴在公交车站等他,他去接。
精疲力尽的钟雪晴看着这些消息,感到连文字都透着一股温柔。
这种有人牵挂、有人关心的感觉,似乎还挺好。她想到高陆说过,朋友之间就是要不分彼此、肝胆相照。千金易得,知己难求,因为有朋友,才让她独行的路不再孤单。
钟雪晴刚下公交车,就看到高陆火急火燎地从小区门口跑出来,等着红绿灯过马路。他看到了公交车站的钟雪晴,伸出手冲她高高挥舞。钟雪晴会心一笑。
高陆接到钟雪晴后,递给她一瓶旺仔牛奶,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冰凉凉的,拿在手里特别舒服。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旺仔?”钟雪晴欣喜地问。
“做饭的人当然要知道吃饭人的饮食习惯。”高陆学着钟雪晴前一天的话回答道。好吧,实际上是梦雪出卖了她。当然,他也没少向梦雪出卖段子。对高陆和熊梦雪而言,这是互通有无、互利共赢。
钟雪晴和高陆相视而笑。她习惯性地把旺仔贴在脸上。小时候她和小伙伴们就特别喜欢把冰水贴在胳膊上、脸上,长大了,她还改不了。
“要我帮你打开吗?”高陆问道,顺势伸出手,想从钟雪晴手里拿回旺仔牛奶。
钟雪晴宝贝一样把旺仔捧在手里,护在怀里,说:“这点力气我还是有的。”她说完,自己轻而易举打开了易拉罐。
“晴儿,你总是这么独立要强,那以后你男朋友想展示男友力,都没有机会。”高陆开玩笑说。
“我不需要男朋友,我只想赚钱。”钟雪晴喝了一口旺仔,舒服地开口道。这醇香浓郁的味道,是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的童年味道。
高陆听了,无奈笑笑,没作声。
小区里,晚风悠悠,小径清幽,树木林立,蝉鸣不绝。钟雪晴抬头,就可以看见无边无际的满天繁星。其实,她小时候最喜欢和街坊那一群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了。大家做完作业、吃完晚饭,就你约我、我叫你,相聚在一起,玩着各式各样、永不厌倦的游戏。跳绳、跳远、拍手、踢毽子、石头人、编花篮、跳皮筋、过家家、警察抓小偷、老鹰抓小鸡……大伙儿总是玩得乐不思蜀、乐而忘返,总要等到月上梢头、繁星满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各自的妈妈一个一个拎回家。
回想起最最天真快乐的童年时光,钟雪晴忍不住笑出声。
“怎么了?”高陆好奇地问。
钟雪晴收敛了笑容,但眉眼里笑意不减:“我只是想到小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游戏的情景了。”
“我也还记得小时候的好多事情,结果,一眨眼,自己不知不觉都成了大人。”高陆的眼神也悠远绵长,似乎也想起了遥远而烂漫的童年时光。
是啊,每一个大人都曾是孩子,而每一个孩子也终将长大。不管你是否愿意,也不管你是否快乐。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肩负起的责任。
小时候,大家是在父母无微不至的疼惜与庇护下无忧长大,而现在,当年的孩童已经长大成人,也要一如他们的父辈那样,挑起生活的重担,在社会这个大泥淖中艰难跋涉、踽踽独行。
谁都逃不过这一遭的。早晚的问题而已。
钟雪晴和高陆在家门口告别,各回各家。熊梦雪从沙发上昂起头,对钟雪晴说:“晴儿你怎么才回来!你这狗屁工作,还要继续做啊?”
钟雪晴无可奈何:“不上班,你养我?”
“不好意思,本人心有余而钱不足,我还指望你一夜暴富救济我呢。哎呀,怎么还是19号啊,怎么还不到20号啊,本美女都要饿死街头了,怎么还不发工资啊?”熊梦雪郁闷地大呼小叫。
钟雪晴走到熊梦雪身边,坐在沙发上,和熊梦雪无语凝噎。
“晴儿,我们发了工资就大吃一顿吧?”熊梦雪突然来了兴致,她也只能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了。
钟雪晴断然拒绝:“算了吧,就我们的经济条件,两个月光美少女,哪里容得起我们挥霍?”
“晴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赚到钱啊?生活怎么总是这么苦啊?怎么没有个富二代看上我、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啊?”熊梦雪叫苦连天。
“你小说看多了吧。醒醒,别做梦了。”钟雪晴拍拍熊梦雪的小身板,起身去洗澡了。
棕熊小姐妹为了节约电费,依然是一起睡的,这样可以少开一个空调。再不发工资,这俩孩子真的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
7月20日,熊梦雪上午就发了工资。她第一时间与钟雪晴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并且给她俩分别点了奶茶外卖,算是庆祝自己苦尽甘来。虽然工资并不高啦,也就不到三千。但是苍蝇再小也是肉,钱虽然少,但也可以解她们的燃眉之急。
而钟雪晴的工资还没发,她只能一边盯着手机银行的短信,一边盼望着钱钱快点到账,一边继续她追回包裹的工作。
等好不容易工资到账时,钟雪晴也并没有预料中的喜悦。这两千出头的工资,着实让她喜悦不起来。
是啊,本来工资就不到三千,由于六月有事请假回学校,所以不仅要扣没上班的工资,而且两百块的全勤也泡了汤。扣来扣去,可不就只有不到两千五。
但她安慰自己,之前是没毕业,所以为了学校的事必须请假,这才没了全勤奖。以后,不请假的话,至少两百的全勤奖还是保得住的。虽然对于一些高薪的职场人而言,两百块可能并不算什么,也就是一顿饭钱,或者一次水电费而已。但对于工资微薄的钟雪晴而言,这两百块却很重要。她现在,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虽然安慰了自己,可是钟雪晴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不舒服的。她今天果断没有加班,到点就走了。连师傅小颖都很惊奇,还以为钟雪晴佳人有约。
其实,她只是单纯觉得,这么个破工作,不值得自己累死累活去加班罢了。加班没钱,请假倒扣钱,怎么算都是笔赔本的买卖。说她世俗也好,说她现实也罢。谁工作不是为了赚钱呢?如果每个人工作都只是为了积累经验、学习知识、磨练心智,而不是为了赚取收入、养家糊口的话,那干脆大家都去当义工好了,还要什么工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第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必定是豁达通透,看尽悲欢,真正拥有大智慧的人吧。
其实钟雪晴也不是第一次没有全勤奖了。由于毕业的事情,她似乎,从没拿到全勤奖过。但她还是觉得难过。她又不是故意请假。一边上班一边上学,她也觉得很艰难啊。但公司不会管她艰不艰难,请假扣钱,这是板上钉钉的规则。规则不外乎人情。
等钟雪晴满心郁闷地回到家时,她居然难得比熊梦雪先到家。
但她发现,自己六点多就到家之后,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简直就是该死的奴性思维作怪。不加班,她竟然也不会享受生活了。
于是她就煮了个绿豆汤,上次梦雪就说想喝绿豆汤,但一直没煮过。
等钟雪晴把高压锅放上打火灶,打开开关之后,熊梦雪也正好回来了。她在厨房碰到钟雪晴时,只觉得始料不及:“晴儿,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钟雪晴叹了口气:“我发工资了。”
“看你这样子,怎么好像不太开心?物极必反,乐极生悲?”熊梦雪开着玩笑。
“哪里哦,”钟雪晴唉声叹气、欲哭无泪,“辛辛苦苦一个月,结果到手工资才两千出头,这不是要命吗?”
熊梦雪出乎意料:“比我的工资还低?我以为我已经够给大学毕业生平均月薪拉后腿了,没想到晴儿你……”她看到钟雪晴苦大仇深、哀怨忧愁的脸,硬是把后半句给咽回了肚子里。
虽然并没有什么用,钟雪晴知道,她更给大学毕业生丢脸。每年的大学毕业生平均工资,那都成为了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又有多少人能够达到及格线?或许的确是钟雪晴和熊梦雪不够优秀吧,反正她们真的离及格线还相差甚远。
钟雪晴拎起熊梦雪买的菜,开始无声地准备晚饭。她并不是生熊梦雪的气,她是生自己的气。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这么努力、这么勤奋了,却依然赚不到钱。
就是吧,以前,在学习上,钟雪晴通过努力,还能有所进步,看到奔头。但是工作上,有些时候真的让人无比绝望,并且毫无盼头。
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光靠勤劳就能解决的啊。作为全球大学生人数最多的城市,武汉,从不缺少廉价劳动力。
只是,钟雪晴对于自己也“成功跻身”廉价劳动力行业的这一事实,还并不能理智客观地接受吧。
熊梦雪也自觉地和钟雪晴一起准备菜。她绞尽脑汁地想了好多有趣的段子讲给钟雪晴听,但钟雪晴并没有心情,因而也并没有给出熊梦雪所预期的反应。但是熊梦雪依然乐此不疲地讲着。她想,无论如何,哪怕心情再不好,听些轻松快乐的事情,心情总归不至于那么郁闷吧。
等熊梦雪用嘴巴学放屁的声音,并且还是超级无敌连环屁时,钟雪晴终于再也端不住,笑得直不起腰。熊梦雪也跟着钟雪晴一起笑作一团。她说:“晴儿,你终于笑了。”
“梦雪,谢谢。”钟雪晴抹掉笑出来的眼泪,由衷说道。
“好姐妹,不言谢。”熊梦雪锤锤自己的胸口,洒脱地说。人多力量大,两人很快就把菜给准备好了,然后钟雪晴开始煮饭、炒菜。
她俩吃了几天熊梦雪炒的似糊非糊但就是不好吃的怪味菜,今天再吃钟雪晴炒的菜,也可以说是洗洗胃了。
钟雪晴早就把煮好的绿豆汤放进冷水里冷却,随后又把它放进冰箱里冰镇冰镇。两人吃完饭后,把冰好的绿豆汤拿出来,倒进各自的杯子里喝上一口,简直是冰爽无比、人间绝味。
“晴儿,我们把绿豆汤送点给段子和露露吧,这么多,我们也喝不完。”熊梦雪提议道。
钟雪晴点头赞同:“好啊,我本来就想着和他们一起分享的。”
“那我去喽!”熊梦雪放下手中的碗,当机立断地就要去送。
“嗯,你连着高压锅一起端去吧。”钟雪晴说。
熊梦雪抱起高压锅就忙不迭地往2501跑,而钟雪晴又是一脸姨母笑。她真期望,梦雪能和段子之间有点进展。她钟雪晴可是他们梦段CP的头号颜粉,天天一线磕CP。
2501的门铃响起,刚下班的高陆迫不及待地打开门,看清是熊梦雪之后,眼里的光芒明显黯淡了些:“哦,是梦雪啊。”
“你这难以掩饰的失落,就这么不欢迎我吗?”熊梦雪端着高压锅,怒目而视。当然,她是装的。
高陆把熊梦雪迎进门,解释说:“当然欢迎。这又是送的什么温暖,是晴儿又做了排骨藕汤吗?”
“那倒不是,真不好意思,又让您失望了。这是冰镇绿豆汤——”熊梦雪看到高陆的期待的眼神又明显晃了晃神,就不卖关子了,“不过啊,也是你的晴儿做的!”
高陆听了熊梦雪大喘气的话,这才喜出望外,立刻拿了两个碗和两个勺子,来给他和段梓鑫盛汤。
“段子呢?”熊梦雪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噢,我和他在外面吃完饭刚回来,他一回来就关房里去了。”高陆一心只在晴儿煮的绿豆汤上。其实啊,什么晴儿煮的嘛,钟雪晴充其量就是把绿豆洗了洗,丢进加了水的高压锅里罢了。但高陆就是因为这锅绿豆汤是钟雪晴煮的,而觉得它格外与众不同。不过是加了喜欢滤镜、爱屋及乌罢了。
高陆盛好了两碗绿豆汤,熊梦雪抢先说:“那你快喝吧,我去给段子端过去。”
她端着碗走向段梓鑫的房门,忘记敲门,直接开门就进:“段子,我给你送清凉来了——”
正在拼模型的段梓鑫被熊梦雪高八度的大嗓门这么一吓,模型轰然倒地。
熊梦雪和段梓鑫面面相觑,她说:“你倒也不至于这么欣喜若狂吧?”
段梓鑫把一地的模型捡起来,难得好脾气地没有怼熊梦雪。他先前就听到了客厅里熊梦雪的声音,知道她是好心来送绿豆汤的。他总不至于把人一片好心当作驴肝肺。
“谢谢,放着吧。”段梓鑫平静地说。
熊梦雪把碗放下,她这是第一次进段梓鑫房间,于是忍不住上上下下地打量观察着:“段子,你的房间真的好多模型啊!比露露房里还多!这个埃菲尔铁塔的模型,好好看噢!”熊梦雪喜出望外,说着说着,就想上手去摸。
“别碰!”段梓鑫无情制止,“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模型。”
“模型是你老婆吗?还不让人碰了。”熊梦雪小声嘟囔着。
“模型不是老婆,因为它们比老婆更重要。”段梓鑫义正言辞地说,熊梦雪透过他的坚定不移的眼神,似乎看尽了他冥顽不灵的孤苦一生。
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一扭头,看到段梓鑫书架上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果然是那支金笔。对,就是段梓鑫前女友黄雯静送给他的定情信物,派克金笔。
“段子,你把金笔搁在这儿,天天躲在房里睹物思人呢?”熊梦雪口无遮拦地说。